寂暗荒原上,禿山從昏黃的大地上聳起,綿延不盡。
鐵軌如鎖鏈般在荒原上排布,穿破崇山峻嶺。
一道銀白色的鋼鐵長龍攀行于蜿蜒的鐵軌之上,分野了山川與大地。
在那道高鐵列車周遭,頭頂漆黑獅子的火紅形影‘嘛喇罕護法’飛轉飄動,六臂大黑天紅寶帳怙主端立于車頭之上,二者身外盤繞重重火焰輪,那攢動的火焰,點燃了傾蓋荒原的沉暗。
高鐵列車內,被邀請而來的諸法寺僧侶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低頭誦持著種種經文。
車廂內氛圍嚴肅而深沉。
誦經的僧侶、端坐的警務工作人員頻頻抬頭,都將目光聚集向右方前排的某個座位——那個座位并無人安坐,云霓裳則坐在那個座位旁。
座位四下,燈光將諸多陳設映照出交疊的陰影。
種種陰影微微顫抖著。
陰影世界之內,蘇午注視著身前那團鬼火——‘吹衷詭巫’脫離了那高大男人的尸殼,此下僅只是一團散發著高度腐敗氣味的慘綠鬼火而已。
這團鬼火被一條漆黑的十指手臂緊緊攥住。
影詭的詭韻不斷與吹衷詭巫的詭韻相碰撞,前者的詭韻對后者完全造成了壓制,引致后者詭韻漸漸消寂,即將陷入死寂的狀態里。
而隨著‘吹衷詭巫’散發出的詭韻漸漸沉寂下去,那團慘綠鬼火亦不再掙扎,
反而于陰影手掌緊攥下,漸漸聚攏形成了一朵未開的慘綠蓮包。
蓮包中央,片片合攏的花瓣,簇擁著一個晃動搖曳的人形透明影子。
那道人形透明影子背后,連著暗紅的條索‘臍帶’,臍帶深入蓮包之中,不知去向何處。
“果然是詭子。”看著蓮包中央微微露出頭來,花芯一般的人形透明影子,蘇午眼神莫名,他心念一起,左手食指指尖就燃起一縷極細的意之火苗。
他手捻著這縷火苗,使之徐徐靠近那蓮包中間緊閉著眼睛的人形透明影子。
當下這個‘詭子’的狀態,比之蘇午曾經遇到過的那個詭子‘卓瑪尊勝’要差了太多,遠遠不如‘卓瑪尊勝’。
卓瑪尊勝曾化名為‘哲丹尊勝’,曾為大雪山寺至尊呼圖克圖,遭遇了詭母以后,自身便被詭母化為詭子。
其于數百年歲月里,利用詭母降誕出了一個恐怖厲詭——‘意之放魂僧’。
此后自身更以半人半詭的狀態,脫離了詭母的控制。
至蘇午與她聯手以后,她已經快要掙脫詭母臍帶的牽扯。
卓瑪尊勝利用詭母,降誕出的恐怖厲詭‘意之放魂僧’,與大雪山‘光明灌頂大圓滿法’、與原蓮背后的‘精蓮化生大士’有極深牽扯。
她將自身關于此部分的因果、修行一同斬除,也就暫時斷絕了精蓮化生大士對她的因果追朔。
此后自身又脫離詭母。
在密藏域千百年歷史中,如‘卓瑪尊勝’一般的人,卻是極其少見。
當下這個能夠‘吹衷’,引來諸神佛幻相的詭子,與卓瑪尊勝相比,自然相差甚遠——它甚至都未完全被詭母孕育成形,未有完全化為厲詭,就從詭母身上脫落了。
若詭母有意識的話,也極可能會覺得,這個詭子是個無關緊要的棄子。
蘇午指尖搖曳的那一縷意能量之火,徐徐靠近蓮包中間露出頭來、緊閉著雙眼的透明人形影子,火焰分成火絲,倏忽鉆進了那個詭子屬于人的那道性魂眼耳口鼻之中——詭子的人性魂像是被下了催長劑的蔬菜,勐然膨脹起來,茁壯成長。
長成了一個一尺來高的虛幻人影。
這人影終于睜開眼睛,木愣愣地望著蘇午。
蘇午看著它的眼睛,眼里光火閃動,眉心豎眼三顆童仁悄然聚合為一,明燦燦光火落在這詭子的人性魂上,未有看到它的任何過往記憶。
只能感受到它對自身釋放出的、無端的強烈惡意。
厲詭對萬事萬物皆沒有情緒,無所謂惡意不惡意一說,或者說,厲詭永遠對活人生靈保持著難以言喻的惡意,但那般惡意體現在厲詭的殺人規律之上,它們本身不會有任何表現。
但現下這個人性魂對蘇午表現出的惡意卻是真真切切的。
它的惡意從何而來?
它從詭母身上降誕,詭母出身于密藏域——是密藏域本源中的詭異力量,對蘇午的強烈惡意,經由詭母這樣厲詭作為橋梁,最終在一個個詭子的人性魂中生根發芽!
蘇午看著眼前搖曳的性魂,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眼睛,注視著詭子人性魂那張木愣愣的面孔,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他雙手結外獅子印,向身前詭子人性魂喝道:“見我見印,如見轉輪,如見大日,如見一切根本!
栽我意根,奉我本尊,上師灌頂,護法加持!
蓮花點烙,摩尼珍寶,永世敬持,不失不棄!”
蘇午身外顯發重重輪光,自身的喝聲猶如一道道鋼印,打在身前詭子人性魂上,即便它萬般轉化,卻難將這烙印祛除——從今時開始,這個詭子人性魂中,再不是空白一片,追朔這道詭子人性魂,即能看到它最根本處那一點法性!
那一點法性中,不落因果,不昧輪回的本尊——蘇午自身!
而這詭子人性魂原本對蘇午無端生出的強烈惡意,隨著它身具法性,奉持蘇午為最高本尊,也盡被蕩滌一空!
澎湃意能量從蘇午身外重重輪光中絲絲縷縷散溢,盡數纏繞在詭子人性魂上,
頃刻間在它體內栽種,凝聚成了‘意根藏’!
蘇午初開始時,不知耗費多大力氣,方才最終成就的意根藏,此下在他已經成就‘如來藏’時,已經可以耗費頗小代價,為他人栽種!
栽種下意根藏的詭子人性魂,臉上終于不再木木呆呆,開始呈現出生動的表情。
他雙手合十,向蘇午頂禮膜拜。
畢恭畢敬,萬分虔誠。
蘇午看著蓮包里跪拜下去的人形透明影子,面上笑意更濃:“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善根’,你往后能有多少造化,能否掙脫胎殼封鎖,便看你自己的了。
你去罷!”
三言兩語之間,蘇午已為這道詭子人性魂取了一個法名——‘善根’。
善根見蘇午擺擺手,讓它自行離去,
它卻萬分不舍,再度向蘇午頂禮膜拜。
見此狀,蘇午神色肅斂,收起笑容,正色道:“前路艱難險阻頗多,你雖身負意根藏,但在詭母孕育之下,想有一番作為也頗困難。
如此,我再傳你一道法印,一縷燃燈之火。
你記好了。
此印名作‘心燈印’。
點起心燈,自然可以映照一身內外鬼祟,蕩除奸邪!”
話音一落!
蘇午手結心燈印,他周身重重輪光之中,熊熊薪火翻騰漫溢,盤繞如龍!
自那如龍的滾滾薪火里,一縷火光徐徐分出,被蘇午手掌托來,遞給了身前頂禮膜拜的詭子人性魂!
詭子人性魂‘善根’接下那縷薪火,周身亦燃起滾滾薪火來。
這薪火焚燒著他身后臍帶,周身簇擁的蓮包,讓他痛苦萬分,他卻神色虔誠,甘之如飴。
“如若你我再見時,你仍能如此虔誠,不昧因果,不落輪回。
我會渡你轉劫重活!”
蘇午向‘善根’許下諾言,手掌輕輕一撥,
身前黑暗忽然被撕裂開來,卻顯出了外面更加沉暗的荒原。
他一手指向前方,再同‘善根’道一句:“去罷!”
‘善根’在白綠火光交織簇擁下,倏忽間脫離了陰影世界,飄墜入荒原中,飛轉而去!
被撕裂開的陰影沸騰蠕動著,緩緩合攏。
陰影世界中,蘇午的身影就此消失,
回轉進了現實的車廂中。
噠噠噠噠噠……
玉珠骨珠盤繞在瘦削紅衣僧左手掌上,隨著他拇指波動,珠串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紅衣僧面色黑黃,眼窩深陷,反襯得一雙眼睛更加深邃,在黑暗里閃動著懾人的亮光。
他低著頭,嘴唇微動。
無聲地誦念著經文。
右手偶爾拿起桌上的木槌,敲一下手邊的木魚。
從暗紅僧袍寬大袖筒里,偶爾會露出半截明黃色的窄袖,那窄袖上紋龍畫鳳,看起來雍容萬分,貴不可言。
這位紅衣僧侶,亦是某座法寺的‘呼圖克圖’。
他將念珠撥轉了三遍,敲了三十六次木魚,終于站起身,赤腳在昏暗的佛堂里走動起來,這佛堂四下里,堆著一座座金銀鑄煉、渾身穿著絲綢法衣,頸上纏滿一圈圈各種珍珠玉串的神佛。
最中央處面朝佛堂大門的佛陀,即是最高本尊‘大日如來’。
絕對真理,毗盧遮那。
昏暗佛堂里,青香鳥鳥浮動。
馥郁甜膩的香氣流轉其間。
暗紅幔帳被銅鉤籠在兩邊,生有五首象征五智的大日如來端坐于蓮臺之上,黃金鑄就的一雙手臂在胸前交錯,十指結成智拳印。
蓮臺之下,金銅所鑄,鑲嵌寶石,鏨刻種種圖桉的浮屠佛塔層層排列,支撐大日如來盤坐在最高處,俯視著佛堂里的眾生。
而于大日如來金銅造像之后,燭火難點亮的黑暗里,隱約浮現出兩尊高級本尊。
三首三十四臂的‘大威德金剛’。
四首二十四臂的‘時輪金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