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霧氣縈繞于山林之間。
白霧里,走出一道頭戴錐帽、身著黑色厚袍子的高大身影。
蘇午閑庭信步般走在乃康則丘山中,這雖是他第一次行走于此山上,但他已然通悉上山的所有路徑。
密藏域陽面本源的力量,與大化本源之力絲絲縷縷地縈繞在山林間的白霧中,昭示著蘇午此下已然漸近他的目的地——乃康則丘山獸龍池。
他掌中托著一團不斷翻滾的紅光。
那貼附著八道以云芨文字勾勒形成的符咒的光團里,熒熒綠光時有閃爍。
盯著被自己禁錮起來的、被‘少女仁欽贊巴尸’侵染的嘛喇罕護法,蘇午眼中神光流轉。
“大密藏本源包含陽面活潑的‘密藏本源之力’,與陰面的‘大化本源之力’,二者相輔相成。而‘魯母’從‘大化’中漂浮而出,她誕生下了‘諸魯王’。
諸魯王降誕下群魯。
群魯之中,可為人歸合者,則稱之為‘祝’,又稱為‘龍’。
‘龍’主宰著人間的一切,群魯端居于‘元日神山’之巔,群魯在元日神山山頂形成的國度,乃是豐饒富裕、無有災厄病痛的國度,乃是一切眾生的理想國。
被稱作‘香巴拉’。
——此般由《神典》記載,從原始本教出現之時,就伴隨之出現的傳說,一直于密藏域流傳至今,甚至在現實之中,已經完全是密縛佛門諸教教義盛行的密藏域里,‘香巴拉’的傳說仍未斷絕,‘魯母化生形’的概念,連密縛佛門都無法磨滅,只能加以吸收,演變。
由此可見,群魯的根系在‘魯母’身上,但魯母則源出于‘大化’。
‘少女仁欽贊巴尸’與那‘一線天世界’中,兩山山壁木排上坐著的一具具尸體,是否屬于同類?那樣多的尸體,是誰人搬運到那兩山山壁上的?
搬運這些尸體的人們,屬于密藏域的哪個宗派?
如將‘少女仁欽贊巴尸’單獨列出來,不將之歸屬于兩山山壁木排上的眾多尸體一類,那它究竟是什么?
——乃康則死前曾稱,‘贊巴’是魯的某個姓氏。
難道,‘少女仁欽贊巴尸’其實也是某個‘魯’?
血色天穹中,那由諸多尸塊、內臟物相拼湊形成的‘巨人孕婦形’,是‘魯母’的某一種形象?她降下那血紅的條索,放出來生有人的肢體的‘神鷹’,其實是在哺育她的子孫——仁欽贊巴尸?
那些神鷹是否就是‘卍勝本教’修行的‘鵬本’?
若我推斷正確的話,那么,作為魯的少女仁欽贊巴尸,便不能被視為是‘本源的寄生蟲’,她就是本源里生長出的產物,是大化本源的一部分!”
蘇午念頭飛轉,當下一念即此。
他忽然掐出自創的‘正本十法’中的‘傳燈印’,此印掐出,一縷大化本源之力從他的臍脈輪中飄搖而出,在指尖聚集成了‘一丁燈花’。
隨后,他沉寂下周身密藏域本源力量的流轉,眉心‘六天鬼眼’倏忽張開,智拳印時時運轉,分離周身諸般障礙因果,令自身時刻處于‘真空’之境,在此般無有來去、無有過往的狀態下,悄悄揭下了手中那團紅光上貼附的一道符咒。
封絕‘嘛喇罕護法’八門的某道符咒一被撕開,那團紅光里若隱若現的熒熒綠光登時聚攏過來,生成了一只鬼眼!
鬼眼開合著,蠕動著,還未有進一步的反應之時,蘇午另一手上的那一點大化本源力量聚集形成的燈花,忽然主動湊近了那只熒綠鬼眼!
大化本源力量在蘇午指尖搖曳著。
那只熒綠鬼眼盯著近在遲尺的密藏域陰面本源力量,卻是沉寂不動,沒有絲毫要侵染蘇午指尖那縷大化本源力量的意思!
見此情狀,蘇午放出了愈多的大化本源,大化本源盤繞在他周身。
自紅光里生出的熒綠鬼眼,盯著蘇午周身盤繞的大化本源,片刻后,那只眼睛輕悄悄地閉上了。
“原來如此……”蘇午面露笑意,他取出一道紙符,念頭一動,那紙符就燃燒起來,云芨文字首尾相連,化為符咒,從火光中騰出,貼附在了那團紅光之上。
“今下可以確定,仁欽贊巴尸的氣息不會侵染大化本源之力。
但其余諸魯是否會侵染大化本源,尚未可知。”
蘇午心念轉動之際,盤繞在周身的大化本源徐徐收攏。
恰在此時,白霧間涌動的密藏域陽面本源之力漫向山野,從蘇午身畔流淌而過,那與大化本源力量相互摻雜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中,隱隱流露出一種讓蘇午甚為熟悉的氣息——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一團紅光,眉心豎眼映照出有形的密藏域本源力量。
那由乃康則丘山山頂獸龍池溢發而出,漫向山野間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內,蘊含著某種深刻的惡意氣息——蘇午未接觸過‘仁欽贊巴尸’以前,只當這般氣息是密藏域本源力量對掠取它的人形成的一種惡意。
可他此下接觸過仁欽贊巴尸,卻驟然發現,那般惡意氣息,竟與仁欽贊巴尸溢發出來的氣息,那一只只熒熒綠眼散發出的氣息如此相近!
只不過,四野間縈繞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中蘊含的惡意,尚且模湖混沌,而仁欽贊巴尸的氣息,則已然清晰而深刻!
這般密藏域本源力量與天地間行走的風、淋漓的雨、飄墜的雪,與四時諸景,與諸生生老病死、喜怒哀樂融合后,其中蘊含的惡意也就越發清晰,越發深刻!
但是,這密藏域本源力量,一與人歸合,為篤師所用時,那般惡意就好似被剔除了。
它們真的是被剔除在外,消失無蹤了?
還是暗暗蟄伏,伺機而動?
蘇午心中警鈴大作。
他今下查見此般現象,內心已經做出了決定。
——自身體內,絕不能再繼續招攝密藏域陽面本源力量為己用,已被自身收攝的陽面本源力量,亦要在此后的修行中,設法排出體外——與仁欽贊巴尸氣息相似的‘惡意’,正來自于密藏域陽面力量中。
大化本源之力,反而不會滋生出此般氣息。
只是,該如何將密藏域陽面本源力量排出體外?
蘇午還在思索,腳下卻未停步,越過了覆蓋乃康則丘山的林木,登上了丘山山頂。
山頂上無有任何草木生出。
一根根木桿楔入山石之間,那木桿上或懸掛著一張張以人皮制成的經幡,或吊懸著一具具已然腐朽的尸體、諸多內臟碎塊。一道道人筋在木桿上纏了一層又一層,在密藏域本源力量的浸潤下,那些筋髓閃動著銀亮的光輝。
以人頭發纏繞編織成的氈毯鋪滿了乃康則丘山的山頂。
在毛聳聳氈毯的簇擁下,山頂中央處,出現一座巨大的池子。
森森白骨骷髏頭在那大池子周圍壘砌起一人高的‘圍墻’,像是白骨塑造成的‘井欄’。
禿鷲盤旋于頭頂天穹之中,那些雙翅展開有三米長、體型絕非普通禿鷹可比的鳥類,偶爾盤旋而下,站在一根根木桿頂上。
鷹爪下人皮經幡獵獵飛舞。
它們伏低頭顱,梳理著渾身鐵灰色的羽毛。
群鷹看到踏足乃康則丘山山頂的不速之客,都拍打著雙翅,掀起陣陣寒冽的風,凄厲的嘯叫從它們嘴中傳出,在四面的山谷里回響!
白骨井欄旁,滿頭白發扎成幾根粗大的辮子,從尖錐帽里垂下來的花衣篤師正坐著那里,他一只手手肘抵著頂起來的膝蓋,一手托起黑乎乎的一團泥巴,兩手飛快動作起來,將那團泥巴捏成無面的神偶。
在黑泥巴里,藏著些屬于人的骨茬碎片。
“現在正處于‘歸凡月’,諸山龍池都要‘封池’,不會令篤師借龍池修行,你可以下山去了。”那白發花衣篤師捏造著手中的神偶,頭也不抬地與走上山頂的蘇午說道。
蘇午將一面令牌拿出來,拋給了白發花衣篤師:“我有特許令牌。”
白發花衣篤師聞言,停下手中動作,將捏造了一半的泥偶放在腳邊——在他身后的白骨井欄下,已經堆積了許多風干的神偶,他撿起蘇午拋過來的令牌,仔細看了看,之后抬眼看向蘇午,面上露出笑容:“確是‘本教萬許令’。
不過,今下仲拔節相才下了法旨,讓我們這些龍池篤師嚴加看顧各座龍池——防范一個拿著本教萬許令到處轉山的人呢。
那個人就是你啊……
諸龍從本池枯竭的原因,就來自于你啊?”
白發花衣老篤師說著話,從獸龍池井欄邊站了起來。
他腳下那些神偶像是被一陣狂風拂過,一瞬間就盡東倒西歪。
諸多形象各異的神偶上,綻開一道道裂縫,裂縫里,骨刺彌生,骨刺瘋長,骨刺化為了參天大樹,將乃康則丘山獸龍池覆蓋住——無數白骨樹冠環繞著乃康則丘山獸龍池,白骨樹冠交結之間,完全由一顆顆骷髏頭串聯的、頭生龍角、附有龍尾、背負一座白骨巨山、生有六臂的‘山龍本’從白骨樹冠中生長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