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烏云罩頂,這不是甚么好兆頭啊!”
前頭的瘦白臉中年人聽得小舟的言語聲,瞇著眼看了看頭頂越加昏沉的天穹,咧嘴笑著喊了幾句。
他的話惹來其他馬幫兄弟一陣笑罵。
“快閉上你的臭嘴吧,老五!”
“現在是開玩笑胡咧咧的時候嗎?
老五——我丨日丨你姥姥!”
“別急啊,老五的話什么時候準過?
一直都是他說什么,事情就正和他說的反著來,我看該謝謝老五才對啊……”
“哈哈哈……”
馬幫兄弟們大笑著。
王胡子聽得身后眾兄弟的大笑聲,心神也在不知不覺間放松了些許。
他嚴肅的面孔上露出一絲笑意,扭頭向身后眾兄弟說道:“好了,不要吵鬧了,都驚醒些,小心觀察周圍的動靜!”
眾人笑聲漸收,紛紛點頭應聲。
王胡子轉回頭去,看了眼一片燦白的天邊,目光由遠及近,見得頭頂仿佛就在二三里外的天穹與那片有太陽映照的燦白天穹之間有明顯分界。
二三里外碧空如洗,太陽映照大地,萬物一覽無余。
二三里內天昏地暗,長路兩側綿延開去的群山、路邊的草木土石,都在昏暗中變得陰郁。
陣陣風聲掠過王胡子耳畔。
那匆匆來去的風,反而將此下環境反襯得更加寂冷。
昏天黑地之下,好似只剩下了王胡子一人。
王胡子心底驀地一驚,他立刻回頭去看自己身后的馬幫兄弟——
老五、小舟、‘青魚’都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后,見到幾個兄弟的身影,王胡子心下稍稍放松,他再次轉回頭去,一低頭,看著馬鞍上的搭鉤——系在馬鞍搭鉤上的那根兒臂粗的麻繩激烈地甩動著,就像是身后三個馬幫兄弟與王胡子背道而馳了!
好似他們在拼命拉動那根麻繩,將王胡子拽向相反的方向一般!
王胡子剛才放松稍些的心弦猛然間繃緊了——
他驟地轉頭——
身后哪里還有三個兄弟的蹤影?!
只有從他馬鞍上延伸出去的那根麻繩,依舊繃緊了,橫在半空中,通往幽深的黑暗里!
那根麻繩不停擺蕩著,抖動著,伴隨著麻繩的抖動,一陣陣激烈的馬蹄聲就從四下的黑暗中不斷傳出!
麻繩偏移著方向。
由王胡子身后移轉到了他的前頭。
馬蹄聲也隨之從前方響起。
前方天穹盡頭,白金光芒尤在灑落。
似乎只要王胡子往前走出二三里,就能沖出當下這昏天黑地的環境,奔入陽光普照的世界中。
金燦燦的陽光讓王胡子提起一口氣來,他一夾馬腹,坐騎嘶鳴著、跟著那根筆直向前,好似穿入了光明世界的麻繩馳騁向前——
“老五!青魚!小舟!
小舟!你們可是在前頭?!
若你們在前頭,弄出些動靜來!叫我聽見,叫我聽見!”
王胡子在馬背上伏低身形,目光緊緊盯著麻繩延伸去的、朦朧模糊的前方,張口呼喝出聲。
噠噠!噠噠!噠噠!
前方,除了馬蹄聲變得越發激烈以外,再沒有其他任何動靜。
“老五!”王胡子又喊了一聲,旋而壓住聲音。
四下里根本無人回應他的呼喊,此般扯著嗓子呼喊,卻也不過只是浪費力氣罷了。
王胡子從側方的馬鞍袋里取出一顆‘懾詭丹’,一口吞吃下肚,進而在燃了一炷香,豎在壯馬左耳邊的香插上,他接著又捻起一張符咒,直接將符咒點燃。
伴隨著符咒燃成虛無,紅白二色交轉的薪火就從王胡子頭頂燃起。
那火光映照出四下的景象。
它的燃燒,帶給王胡子無限的精神慰藉。
他拿起馬鞍側掛著的铓鑼,一下一下地敲打著铓鑼,同時加快馬速,試圖從這昏天暗地的環境中沖出去。
當!當!當!當!
铓鑼聲傳出很遠。
前頭的馬蹄聲還在不停地響著。
馬蹄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密。
王胡子聽著那陣馬蹄聲,直覺那不是二三匹馬能制造出的動靜,更像是數十匹馬齊奔騰開來,才能制造出如此激烈的響動!
系在他的馬鞍搭鉤上的麻繩,此下亦不再是繃緊地延伸向前。
隨著那密集的馬蹄聲越來越密、越來越近,整根麻繩都越來越放松——就好似麻繩另一端拴著的‘人’,此下終于不再與王胡子背道而行,而是朝著他越走越近一般!
‘二者’即將完成匯合!
麻繩完全拖在了地上!
王胡子耳畔密集的馬蹄聲也越來越近,直如臨近了他十余步外!
仿似數十匹馬朝他狂奔而來,僅僅是壯馬奔馳、抵近帶來的聲勢,已然讓王胡子喘不過氣來——但在他前方,除了在黑暗里變得朦朧的曲折道路外,根本空無一物!
不見有一匹馬的蹤影。
噠噠噠噠噠——
馬蹄聲依舊!
從十步外到了王胡子三步內!
王胡子忍不住偏轉馬頭,企圖避讓那直沖而來的‘群馬’。
陣陣極度濃郁的尸臭,隨著馬蹄聲抵近而沖進王胡子鼻孔中,他偏轉過馬頭的這一個瞬間,前方天穹中,沉黯壓過了燦金陽光——天地完全陷入昏暗中!
王胡子頓被置身于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中。
他頭頂薪火搖曳了幾下,倏忽熄滅!
在薪火熄滅的那個瞬息,‘天’似乎亮了許多,他亦因此能看清周圍景象——看清兩側綿延不斷、一直延伸進黑暗深處的山壁。
一個個黑衣身影在兩山夾壁間馳奔。
在眾多黑衣身影的最前頭,一輛大車上釘了副木框架。
木框架的四角綴著道道條旗、經幡。
那些或紅或黑或白的旗幡上,書寫著詭異莫名的文字。
框架內,一個鼓鼓囊囊的黑布兜子坐落于中央。
王胡子將目光投向那個黑布兜子的一瞬間,黑布兜子頂端的繩結綁帶悄悄松開了,一個‘人’披著一頭烏黑發亮長發,頂著一張花容月貌的面孔,從那漸漸褪脫下的黑布兜子里顯露了出來。
看到那妙齡美人的一瞬間,王胡子的目光即被黏住,再難移轉——
“久等了。”
這時候,一個聲音在王胡子耳畔響起。
那聲音響起的一剎那,一道燦金雷霆就驟地從王胡子身畔掠過,貫刺向眾黑衣身影最前頭,木框架里被黑布兜子包裹著的‘美人’!
‘美人’一動不動,任憑雷霆之矛貫穿而來,將‘她’炸成粉碎!
眾多黑衣身影被雷光席卷,瞬息間化為虛無!
兩側綿延向前,直抵向黑暗深處的山壁,亦作泡影消散!
天地恢復先前那般至暗!
至暗中,一只只熒綠鬼眼眨動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被雷霆撕扯成粉碎。
王胡子思維里,關于那個‘美人’的面容,關于眾多黑衣身影的記憶都飛快消褪,直至最后,他只記得自己曾經迷迷糊糊誤入過某個恐怖地域,卻已記不清在那個恐怖地域中,自己究竟經歷過什么。
他茫然轉首,看到身側安靜站立的高大身影。
赤白二色薪火在那道高大身影上交相流轉,感覺到王胡子的目光,那高大人影亦收回看向黑暗深處的目光,燦金色的雙目與王胡子對視:“沒事罷?
你的幾個同伴情況更不好些,我便先去救了他們。”
蘇午說著話,周圍的黑暗沸騰開來,一道道漆黑蟒蛇將小舟、老五、青魚的身軀從陰影世界中拖拽了出來。
王胡子看著幾個同伴的身影,又看看蘇午,他神色激動起來:“蘇先生!
我先前用了您給的那道召火符,是那道符咒將您召了過來?!
多謝蘇先生搭救!”
此前,王胡子用以招來薪火的符咒,同樣可以用之向蘇午發出警報。
“確是如此。”蘇午笑著點了點頭,指了指他身旁倒在地上、慘白著臉的其他三個探路人,接著道,“他們沒有你那般驚醒,誤入某些死者對某個魯的‘集體回憶’之中,只差一步,就要被留在某些死者集體回憶中的魯之氣息影響了。”
“某些死者對某個魯的集體回憶……”王胡子喃喃低語。
腦海里有朦朧記憶,卻怎么回憶都難令那記憶變得清晰。
“不要刻意去想。
你方才也進入了那些死者集體回憶的邊緣。
能遺忘掉那部分經歷,對你而言也是好事。”蘇午叮囑了王胡子一句,他搖響鈴鐺,招來龍從馬本,將三個人都馱在馬背上,自己牽著白馬,領著王胡子沿著那拖曳在地上的麻繩,朝前走去。
他邊走邊道:“你們馬幫所有的‘懾詭丹’、‘引路香’確有奇效。
若非你當時機警,第一時間知道服藥燃香,你的情形比你這幾個兄弟卻也好不了多少。”
“那懾詭丹傳自仙人手中,效用確實不俗。
但若沒有蘇先生您及時出手相助,只怕我也支撐不了太久。”王胡子馬上回道。
“聽你們鍋頭說,當時那仙人還送了一顆金丹給你家東主。
那顆金丹不知今下在何處,又有甚么神異效力?”蘇午笑著說了幾句。
他牽著白馬走到那根麻繩的盡頭。
兩人俱看到:麻繩另一端,被一具披著破爛黑衣的骸骨緊緊抓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