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濃的酒香啊。”
壯漢走出黑房間,猛吸了一口氣,臉色陶醉地說道。
酒神壑的天空呈現出其他諸道壑很少見的澄明狀態,湛藍天穹上,白云漂浮。
天穹之下,便有一道道巨大的倉屋一字排開,倉屋的高煙囪里噴出淡白色的蒸汽,那滾滾蒸汽在空氣里化開,就有濃郁酒香飄散在四下。
蘇午看著眼前的景象,在一座座高倉屋的墻壁上,看了許多油漆字。
‘東圣酒廠’。
‘儲糧廠’。
‘窖池’。
‘蒸餾廠’。
整個酒神壑里所有的倉庫建筑,盡歸‘東圣酒廠’所有,都是‘東圣酒廠’的生產車間。
“酒神壑只有東圣酒廠這一座酒廠嗎?”蘇午看著眼前一排排倉庫建筑,向旁邊的壯漢問道。
“萬壑千溝之中,也只有酒神壑一道壑產酒,酒神壑只有這座東圣酒廠,所以整個世界也只有東圣酒廠一家做酒賣酒。”壯漢用力吸了幾下鼻子,笑呵呵地回答著蘇午。
蘇午點了點頭。
邁步走向那將眾多高倉屋圍攏起來的一座座大酒壇。
那些酒壇一層層一疊疊地堆放在‘東圣酒廠’四面,已然變成了整個東圣酒廠的外墻,許多繩索、木梯從那些堆在高處的酒壇里放下來,很多人影借助那些繩梯、繩索上上下下,這些人,皆是東圣酒廠的員工。
他們的居處即是那一座座酒壇。
“東圣酒廠相當于坐擁整個酒神壑,那是誰掌管著這座酒廠?
也是‘墻上人’出身嗎?”蘇午一邊往那層層疊疊的酒壇走去,一邊和身后的壯漢交談著。
“東圣酒廠有墻上人出身的‘基酒爺’、‘窖池爺’,也有本地人出身的‘調酒爺’、‘品酒爺’,但整個東圣酒廠歸誰管……這卻是說不準的。
很多時候都是地位更在‘基酒爺’、‘窖池爺’、‘調酒爺’這些之上的三位太上爺輪班掌管整個東圣酒廠。
這三位太上爺也不是固定的。
他們自東圣酒廠員工之中被‘自決選出’,每一位太上爺執掌東圣酒廠的時候,東圣酒廠出品的酒水酒體都會出現明顯變化,酒水的‘聞香’、‘前調’、‘口感’、‘后味’都會出現種種不同的差異,可以說這個時期的東圣酒,與它前一個時期的東圣酒,簡直就像是兩種不同的酒一樣!”壯漢說著話,又把話題轉移到了酒水上。
蘇午走近那一排排酒壇——廠區工人居住地。
眾多酒壇里,最小的只有拳頭大,內里亦住著人。
最大的則有一座茅屋一般大。
蘇午來到此間,主要是為了尋找‘張雙國’。
張雙國在給蘇午的回信中,明確告知了蘇午他的居處所在。
‘東盛器區,青花玉瓷區,第三層第一二七室’。
當下蘇午就在‘東盛器區’,木質的標牌就豎立在這層層疊疊的酒壇房間以前,蘇午站在這眾多酒壇前,一眼望去,便能看到種種材質不同的盛器排成了數排,他所站立的位置,屬于是‘陶器區’。
他辨明了那些較為高檔的青花玉瓷所在位置,便邁步朝那邊走去。
沿途許多人往來不絕,都穿著東圣酒廠的工服,蘇午從他們身上走過,能聞到他們身上散發出種種不同的糧食發酵香味、酸味、臭味。
“每三位太上爺,均由東圣酒廠員工‘自決選出’。
如此一來,東圣酒廠延續至今,想來也有數十百位太上爺了吧?”蘇午問道。
“還是三位啊。”壯漢觀賞著四下里眾多工藝不同、材質各異的盛器,說話道。
蘇午皺了皺眉:“怎么會只有三位?
莫非自東圣酒創立至今,這頭三位太上爺還未輪替完?”
此間世界的‘太上爺’、‘爺爺’與凡俗人區別很大,他們是能夠在界關壑‘外面’居住的,可以隨意進出‘里外’——蘇午推測,在這夢境世界中,尋常人終究只是某個未知存在夢中的‘一部分’而已,他們無從脫離夢境,一脫離夢境就會‘見光死’,就會當場‘化’了。
而‘太上爺’、‘爺爺’輩的存在則不同。
他們有可能具備行走在夢與現實邊緣的能力,所以他們能離開界關壑,接觸外面的世界。
甚至于,他們可以真正進入到現實之中,成為他人眼中真實存在的‘人’!
東圣酒廠三個太上爺到了此般層次,每一個掌管酒廠百千年,三個人還未輪替完,在蘇午看來倒也是合理。
然而,壯漢聞言卻搖了搖頭:“怎么會沒有輪替完?
東圣酒廠已經輪替過百十個太上爺了。
基本每一年都要輪替下來一個,每三年都得再選一班太上爺。”
“那怎么會還只有三位太上爺?
輪替下來的太上爺,便不是太上爺了?”蘇午又問。
這個饅頭山出身的壯漢,在蘇午看來,并非是一個尋常人,對方對于他提出的任何問題,總能給出答案,可見其非同凡響。
蘇午猜測,他可能是那‘冥冥之中的存在’派來指引自己的人。
“每一位東圣酒廠的太上爺,在‘值班’的一年內,都需要將自己邁入窖池之中,令自身與窖池積淀的香氣互補,用以釀造酒漿。
等他們值班完成了。
他們自然也就完全化去了,消散了。
哪里還會剩下什么?
這樣一代一代輪替下來,自然就永遠只有三位太上爺。”壯漢無所謂地回答道。
蘇午聞言頓了頓,道:“那所謂東圣酒廠員工自決選出三位太上爺,其實就是最終選出三個人去送死?!”
“是這樣啊。”壯漢理所當然地道,“每個人都會死。
沒有人能永生不死。
那些‘墻上人’當了窖池工以后,在翻弄酒曲的過程中,自身濃烈的情緒也會浸潤到酒曲里,勾調工在調配酒液的時候,酒漿也會浸潤他們——所有釀造工藝里的每一步,都會消耗工人的壽命。
依我來看,與其是做個釀造工,辛辛苦苦地活十幾年,最后完全化在酒里,那還不如被選出來做太上爺,用自身來釀造出與眾不同的酒漿,主宰整個東圣酒廠一年的走向!”
蘇午沉默了一陣。
看了壯漢一眼道:“因為你不是酒廠工人,所以你自然會這般說。”
壯漢張了張口,被蘇午這句話說得啞口無言。
他確不是酒廠工人。
他要是酒廠工人,肯定不愿意只活一年就死。
一座座圓的、方的、長頸的、短脖的、圓肚子的青花瓷瓶堆疊成了一座山,許多人順著繩梯在那些青花瓷瓶口處進進出出。
壯漢看著青花玉瓷區的眾多瓷瓶,感嘆似地道:“天爺爺,您那位朋友在東圣酒廠應該也是個有身份的工人啊……能在青花玉瓷區獲得住所,很不錯了。”
“左不過都是住在瓶瓶罐罐里,又有什么高下之分?”蘇午搖了搖頭。
壯漢則不以為然:“要這樣說的話,反正人不是住在轉頭疊起來的方塊塊里,就是住在瓶瓶罐罐里,還追求這些方塊塊、瓶瓶罐罐干什么?
總還是因為這些東西被人賦予了各種不一樣的價值。
所以人們看這些東西的眼光,總是蒙著一層紗的。
人嘛,總是會受其他人的眼光影響的。”
“你說得對。”蘇午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在堆成山般的青花瓷瓶里找尋著,很快就找到了‘第三層第一二七室’——一個圓肚子的將軍瓶豎在那里,瓶口處延伸下來一道繩梯。
然而,他雖尋得了張雙國的居所,今下也不可能貿然就爬到別人家里去。
——每一座‘住宅區’的正大門口,都有人看守。
正當蘇午考慮是否再給張雙國去一道信箋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轉回頭去,正看到‘張雙國’穿著一身工服站在他身后,濃烈的酒香從其身上散發出來。
張雙國臉上寫滿了疲憊,其渾身散發出濃烈酒香的同時,身形亦變得有些虛幻。
——釀酒會消耗釀酒工人的壽命!
其當下應是剛剛下了班,此下看到蘇午,疲憊的面孔上擠出了一抹笑容:“恩人,我還以為你要過幾天才能到,沒想到你這么早就來了。
走吧,先跟我回家去吧。”
“你竟然能一下子就認出來我?”蘇午聽得張雙國的話,有些意外地說道。
他此前與張雙國從未有過任何交集,在這夢境世界里,亦只是投遞去了張雙國的記憶,沒想到對方卻好似直接就認得了自己一般。
“你身上有我私藏的酒水香氣。
我自然是認識的。”張雙國笑著回了一句,他看了眼蘇午身旁笑呵呵的壯漢,又道,“我從廠區帶了些酒回來,待會兒我弄幾個菜,我們邊喝邊聊吧。”
“好。”蘇午點了點頭。
旁邊的壯漢聽到今天能有酒喝,頓時喜不自禁,也連忙跟著點頭,向張雙國不停道謝。
有張雙國在前引路,門口的門衛自然不曾攔阻蘇午二人。
三人爬上了青花瓷瓶山的第三層,踏入張雙國的居所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