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遠唰地一聲抽出腰間長刀,弓著身子,神色冷肅地盯著那道突然從陰影中顯現的高大人影,看著對方渾身涌動著赤紅暴烈的火焰,攥著刀子的手心微微冒汗。
四下里,三陽會眾分散而開,將那道高大身影圍在中央,個個都如臨大敵!
被他們圍在中央的高大身影—蘇午看著吳文遠,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的掌心像是被火焰熏黑的泥土一樣,焦糊一片。
明明他的樣貌與先前并沒有絲毫變化,只是以薪火顯映出了自性中蘊藏的某一道神靈—當下這些三陽會眾,卻都好似不認識他了一般。
蘇午眼底閃過一絲明悟之色。
自身并無變化,但自身性靈中的某道神靈被喚醒,那性中神靈散發出的氣息,遮蔽住了自身原本的模樣,在眾人眼中,自己便不再是從前那個自己了。
他們不能識得自己,也是正常。
向外不斷擴張、肆意侵染著四下空氣的赤紅薪火,在蘇午心念轉動間,徐徐收攏了,歸攏入他周身氣孔中。
借助薪火顯映的性中神靈,由此亦漸歸于沉寂。
但每當蘇午轉念之時,他的雙手掌心便會變得焦黑,猶如被火燒糊的樹皮。
蘇午垂下手去,看著舉著刀子,神色遲疑不定的吳文遠,笑著道:“只是修煉了些絲法門而已,吳叔好似是不認識我了?”
他只是收斂渾身外放的薪火,吳文遠眼中的他,便陡然間換了模樣,由先前那個陌生人的模樣,重新變作了蘇午的模樣。
即便吳文遠熟悉眼前人,卻這般徹頭徹尾的變化,卻叫其驚疑不定,一時亦不知能不能相信眼前人就是蘇午,其聽到蘇午所言,正猶豫不決之時,蘇午指了指地上的陰影,又道:“影詭被我所容納,能控制周邊陰影之人,獨我一個。”
說話間,被他手指向的那片陰影猛地沸騰。
一道道漆黑蟒蛇繚繞在地面之上。
吳文遠見得那隨蘇午指向而蜿蜒爬行的蛇影,對蘇午的身份終于再無疑慮。
他收刀歸鞘,面露慚愧之色,向蘇午行禮道:“弟子實力不濟,一時間不能辨明明王當面,請明王責罰!”
“責罰甚么?
又不是你的錯。”
蘇午擺了擺手,將此事揭過。
他先前以王傳貞之泥皮投入薪火之中,顯映出的性中神靈,哪怕是十字劫當面,都不能分辨出他的根本,又何談是三陽會一班人?
—當時他借助祖源薪火,窺見到的種種畫面,應當是'人初大灶'在世間最初降臨之時的情景。
這般情景,陰喜脈祖師“宋憲'必也看到過。
其或許正因為那些圍在大火前的人們口誦“尹喜'之名,因而將自身承繼來的這一縷人初大灶火種傳承法脈,命名作'陰喜脈'。
不過,蘇午繼承祖源薪火之后,比宋憲聽得更加分明。
圍在火堆前的那些人,“觀火'之后,口中呼喚的音節,并非是'陰喜',而是“尹喜'!
兩個名字音節差不多,也無怪乎宋憲會聽錯。
而火堆前眾人觀火之后,白發老者自身投入火中,令火中浮現出甲骨文“祭'字的情景—宋憲便不一定看到過了。
蓋因哪怕是宋憲性靈隕滅之時,蘇午都未從他性靈中觀見到有一絲性中神靈被喚醒的痕跡。
這個情景,或許亦需要將祖源薪火提升到一定層次,才能從火中觀見,繼而學得“觀火祭祀法',以薪火作橋梁,以厲詭惡物為祭品,投入火中,祭祀自身的性中神靈!
蘇午自身薪火積累已經不差,又有燧皇印記在身,與祖源薪火一經交融,立刻便將自身薪火推高到了能看到'觀火祭祀法',窺見更多隱秘的層次!
只是,那最初投入人初大灶中的白發老者,似乎并不是作為祭品,投入薪火之中的—蘇午清楚記得,那老者步入火中之后,未有絲毫被火焚煉的跡象,只是令火中出現了一道人影,人初大灶倏忽膨脹,繼而將圍觀的那些已經非是活人的惡物卷入火中。
由此,甲骨文的“祭'字才浮現出來。觀火祭祀法才被蘇午感知。
那道白發老者投入火中以后,又化作了甚么?
莫非是化作了后世的'尹喜'?
蘇午腦海里轉動著念頭,垂首看向自己的手掌心,掌心光潔如初,只是隨著他目光注視,他的手掌掌心倏忽間浮現一片陰影,猶如被火燒糊留下的焦痕。
王傳貞泥皮被投入火中,成為他性中某一道神靈的祭品。
這道性中神靈,便在蘇午雙掌上顯現。
如今,蘇午已能徒手撕裂一般厲詭,不需借助任何兵刃!
他看著自己的掌心,心有所感—
觀火祭祀法',獻祭出的種種厲詭惡物,不止能夠顯映出性中種種神靈,更都能塑造自性中的神靈,不同的厲詭惡物,對自性的塑造或許亦有不同。
甚至于,活人性靈亦能拿來作為祭品,塑造性中神靈—只是這條路乃是邪路,縱然活人性靈再易得,蘇午亦不可能將活人投入火中,祭祀自性!
先前那數張王傳貞之皮,對這道'焦糊掌印神靈'的塑造極其強力。
直接讓他擁有了徒手撕裂一般厲詭的能力。
他亦想多多嘗試,看看若投入其他厲詭以后,又能顯映、塑化自性中的哪一道神靈?以及,被薪火灼燒的厲詭,最終會有甚么變化?
莫非會被燒成灰燼?
“前面發生了什么事情?”
蘇午站在樹林中,聽得前方停留在山谷前的丁胖子車隊中,傳來一聲聲驚呼駭叫,車隊里的眾人根本都未有注意到樹林這邊三陽會眾的動靜。他皺了皺眉,出聲問了一句,霎時間張開了八識心王—
王傳貞之泥皮投入火中,祭祀了他的性靈。
他的意之層次都因此而微有提升。
八識心王化作重重光輪驟然間展開,剎那就傾蓋了周邊地域。
被重重光輪包容的地域,在蘇午意中纖毫畢現。
蘇午因而能清晰看見,前頭小路盡頭、臨近兩山交夾的山谷位置停留的丁胖子車隊中,究竟發生了甚么事情—
先前因為蘇午等人仗義執言,因而能在車隊上占得一個上等座的婦人,此時緊緊捂住了懷中童子的眼目,自己也瑟縮著身子,閉著眼睛。
淡淡的尸臭縈繞在林木掩映的小路上。
在她所乘馬車的前方小路上,正倒著一具尸體。
那具尸體干癟脫水,已經成了一具干尸一—尸臭亦并非是從這具干尸身上傳來,而是自周邊林子里,周邊林中,有一具具或蒼白腫脹、體外包裹著一層臘膜、如被水浸泡多年的尸體,或有被開腸破肚之尸,或有四分五裂之尸。
一陣陣隨風而來的尸臭,正是從這些尸體身上散發出來的!
“丁胖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帶著幾個護衛隨從,先去查驗了橫在前路上的那具干尸,驗看了其身上的衣飾,還從干尸衣袋里搜到了幾塊銀角子。
他掂量著手中的銀角子,帶著人,走向林中其他尸首。
幾具尸首皆著藍黑色圓領行袍,暗紅滾邊,尸身周圍散落有他們各自的兵刃,這些尸首的裝束,皆是今時標準的衙門差役、捕快的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