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王老大站在碎石塊上的身軀,連同半空中凝滯的一把把鎖頭、千瘡百孔的頭顱,在養育出一縷縷紫金雷霆根苗以后,便如同失去了營養與水分的土壤般,倏忽間淪為灰白色,經風一吹,便散作飛灰四下飄蕩去了。
一縷縷皇田雷霆歸攏于孫豆兒頭頂根本符箓之中。
“呀!”
孫豆兒看著化灰消散的‘王老大’,像是才收攏了魂魄一樣,突地驚叫了一聲,拽著玉佳人踉蹌后退。
明明方才‘王老大’帶著手下打手,已經將她啃成了一具殘尸。
她覺得自己已經難逃一死了……
卻在神智混沌時,聽著了一些聲音,有神靈一道指印點在了自己眉心——然后自己就好似領悟了甚么東西,一下子從金水溪中站起來,一下子又殺掉了‘王老大’!
孫豆兒目光從幾個同伴身上掠過,最終定在了那斜靠著山壁,渾身遍及裂痕的蘇午身上,她的眼神陡地有了焦點!
是這個神靈!
是他!
她的眼神變得激動起來,拉著滿臉忐忑、不知該不該掙脫她手掌的玉佳人,往蘇午那邊走過去。
在此以前,釧寶兒一面清理著那些從崩塌缺口中漫進來的一顆顆人頭,一面亦領著小翠、巧兒往蘇午身前靠攏。
五個妓女聚集在了蘇午周圍。
釧寶兒、孫豆兒看著蘇午,神色躊躇,訥訥著不知該言語甚么。
蘇午看著這幾個女子,從她們的行止動作上,自然能感應到強烈的風塵氣,他未曾探知過這幾人的具體身份背景,但蘇醒之后,暗中觀察著她們的時候,內心就已有了推測。
他并不在意這些,見幾人訥訥不言,他便首先開口道:“似先前那個身上長出了八顆頭顱的‘九首妖人’,在如今的太行山中,還有很多。”
說出這番話后,群妓頓時都緊張了起來,玉佳人、小翠啜泣著就想開口抱怨幾句——先前那個‘王老大’,對她們而言已是極恐怖的存在了,但這石頭殼子里生出來的神靈,卻稱如王老大一般的東西,在太行山中還有許多!
那些東西都來找她們,她們哪還有活路?!
小翠、玉佳人方掩面哭出了聲,蘇午的目光就向她們看了過去,孫豆兒、巧兒也連忙去扯二者的衣服下擺,示意她倆收聲。
這時候,蘇午目光轉向孫豆兒。
孫豆兒慌忙低下頭,作洗耳恭聽之狀。
“如今山中山外,這般‘無根之顱’都是為尋我來的——如此眾多失卻本源的無根之顱當中,有依憑諸‘人罪’以‘九’之數聚集起來的妖人,就是你先前所殺的那個九首妖人了。
那個九首妖人身上,‘邪淫之氣’極重。
它們該是代表了‘人之罪’當中的‘色欲罪’。
這種依憑‘人之罪’聚集起來的九首妖人,我推測它們應當只是眾多無根之顱當中稍強一些的東西,在它們之上,更可能有直接能審斷一道人之罪的恐怖存在。
凡人降世,經歷諸般,難免犯錯。
犯錯,就會留下罪證。
‘罪證’就是這些無根之顱用以拿捏活人的最根本事物。
先前那個邪淫之氣極重的妖人,之所以會找上你們,或許……與你們過往經歷有些關聯——但時世如此,孰能保證永不行差踏錯?
更何況,有些時候,非是自身要作踐自身,而是這天理、這世道要叫人淪為豬狗,輕賤自身。
這卻不是你們的錯。
你們沒有錯。
今時你們在那金水之中沐浴過自身,不僅身上沉疴痼疾盡去,從前諸般,皆已不作數——你們今時已是清白的了,諸宗罪大多奈何不得你們——這些無根之顱大多為追索我而來,我授你法門,固然存了借你等之手保全自身之心,但你們如不愿意,我亦不會強求——我亦沒有能力強留下你們。
你們可以選擇就此離開。”
小翠、巧兒、玉佳人聽到蘇午所言,尤其關注他最后道出的幾句話,他話音方才落地,小翠便拽住了孫豆兒的手:“那、那我們還等什么?!
趁現在山上還沒這么兇險,豆兒,豆兒,咱們趕緊走吧!
咱們先走吧!”
玉佳人與巧兒未有言語,卻也是目光殷殷地看向孫豆兒。
孫豆兒囁嚅著嘴唇,她不敢去看蘇午的目光,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她們畢竟只是普通人而已,哪里有甚么心氣、能耐來參與到這般大劫數中來?
即便孫豆兒、小翠等人其實內心也清楚,她們之所以能重獲新生,能洗脫過去污穢,與眼前這人關系極大——對方于她們恩同再造!
可是她們從前也不是沒真誠相待過某個人,也不是為每個人豁出命去過——最后也只不過是叫自己下場更凄慘了些而已,是以今時哪怕蒙受了別人的大恩,也早沒有了報還甚么的想法——廉恥道德最是約束不了她們,她們從前做的行當,本就是寡廉鮮恥的行當!
孫豆兒遲疑片刻,終于狠下心來,她反拽住小翠的手,就要帶著玉佳人、巧兒與蘇午道別——
這時候,一直在運使雷法清理漫入山洞中的‘無根之顱’的釧寶兒,終于騰出了手來。山洞外的‘無根之顱’在此時不知因何緣故,開始徘徊游曳于缺口外,未再強行闖入山洞之內。
她匆匆回到了孫豆兒、小翠等人群中。
此前蘇午與小翠的言語聲,她都聽得分明。
釧寶兒掃視過諸同伴的面孔,繼而看向了蘇午,眼神篤定:“要走你們就先走!
趁著這會子那些人頭好似消停了些,這個時候最好走!
我不走!
我打定了主意,留在這里!
先生!您救了我的命,我這么跑下山去,心氣就塌啦——往后就還是個躺在床上挨肏,叫萬人騎的貨色,我陪著您,死了我也是認了,清清白白地走!”
她說到最后,眼眶微微泛紅。
釧寶兒的言語辛辣直白,但這般直白的言語,孫豆兒、小翠等人都不知從多少人嘴里聽到過了,卻不覺得有甚么刺耳的。
她們更吃驚于釧寶兒的表態。
看著釧寶兒堅定的神色,玉佳人嘴唇微動,一時沉默。
巧兒猶猶豫豫,低著頭不吭聲。
小翠忽地一拍手,也紅了眼圈:“好似是我愿意做這不要臉的婊子哩——我不是想著、想著咱們好不容易活過來了……
寶兒,你救過我的命!
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我跟著你,到時候死的時候,我這具沒用的身子正好拿出來,替你們先死一回!”
釧寶兒聽到小翠的話,轉臉看向對方,眼神猶豫著,放軟了話:“翠姐姐,你想下山去,我也不會怪你嘞,你……”
“你不下山,我也不下山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小翠拉住了釧寶兒的手。
玉佳人見此狀,先是嘆了口氣,隨后忽又展顏一笑:“反正我到山上來的時候,便是想著能多活一天都是賺的,這現在不僅能多活一天,連身上的病痛也沒啦……
這是賺大發了!
現在死也不遺憾了!
我也留下!”
“那我也留下!”
“我也留下!”
五個女子在釧寶兒的帶動下,竟都在轉眼間改換了原本的決定,要留在此間,伴隨蘇午左右!
蘇午看著五個抱頭痛哭的女人,嘴唇微動,最終也未多說甚么。
——他其實頗想告訴眾人一聲:“即便留下來,也大概率不會死。”
但氣氛已然至此,他再說這些,倒是在破壞氣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