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的話令阿爾托莉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并不是無法接納別人的意見。
只是她目前為止都堅信自己那套“王者非人”的理念沒有錯,但不列顛的滅亡始終是一塊深深的傷疤,不可避免的讓她產生了一些動搖和疑惑。
“所以,Caster,你認為王者不孤高?”
Saber審視著無銘,她當然不會輕易否認自己一貫的理念。
雷恩搖了搖頭,關上筆記本電腦:
“我可沒這么說,歷史上孤家寡人的王者不少,他們可沒選擇融入人群。”
“那你剛剛那些話又是什么意思?”呆毛王目光一怔,蹙眉反問道。
“孤高的王,或者說孤獨的王其實很常見,沒誰規定王者要和人民或臣子打成一片,但這不代表他們就不懂人心了。
不管是暴君還是賢王,帝王心術都是基本技能。
會揣摩臣子的心思,能明辨忠奸,妥善處理國家的各種利益關系才能將王道發揮到極致。”
雷恩一邊敘述著,一邊開始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將Saber見狀也主動幫忙。
兩人拿著碗筷碟子一起朝廚房走去,抵達后,雷恩開始清洗盤子,Saber則眉頭緊皺,站在一旁沉思著。
“騎士王,我想知道,你有試著站在別人的角度,揣摩他人的所思所想嗎?
比如蘭斯洛特、崔斯坦、桂妮薇兒,甚至莫德雷德他們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雷恩將洗刷干凈的盤子一一放好,不緊不慢的說道。
說來還挺有趣,包括熊孩子小莫在內,圓桌騎士其實都是王廚。
可最后不少人依然和呆毛王分道揚鑣了,甚至為敵,其實并不是他們對她本人有意見。
只是有人不認可她的理念,或者說有人不想她再這么繼續下去,甚至希望她能放棄,讓自己好過一點。
Saber臉上有點茫然,片刻后,她語氣低沉的說道:
“正確的理念,正確的統御……再加上王者本人為國家奉獻一切,這便是治國之道,我……是這么認為的。”
“然而騎士王,你要知道,人類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不是你的行為和理念都非常正確,就能引導他們的。”
“你說什么?正確的理念,正確的方式……為什么不能引導人民?!”Saber一臉錯愕,質問道,“既然一切都是正確的!國家理應長治久安,繁榮昌盛不是嗎?”
雷恩輕輕搖頭,暫時沒有回答,洗好碗碟后,脫下了身上的圍裙。
他招呼了一下Saber,兩位從者一起邁步走到了城堡的陽臺上。
夜晚的風帶著幾許涼意,吹動了兩人的頭發,萬籟俱寂,只有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給萬物染上一層銀輝。
雷恩抬頭看著滿天的星辰,笑了笑后說道:
“騎士王,你高估了人們的善良或正面的一部分,也太小看人性的丑惡或黑暗的一部分了。
兩者本質上并沒有高下之分。
人類就是那種,明知一件事或一些事是錯的,卻因為利益、恩怨、信仰、惡性……依然會去重復犯錯的存在。”
Saber眉頭一皺,本能的就想反駁,雷恩卻抬手制止了她,他投影出兩張椅子,邀請她一起坐下。
翹著二郎腿,雷恩語氣淡漠的敘述著:
“在這個時代,很多理念都非常正確,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可很多事依然是一團糟。
人們都知道和平的重要性,但這不妨礙軍火公司和資本家們為了販賣槍支彈藥,四處煽風點火,挑起戰爭。
人們都知道人人平等的道理,但這不妨礙大家心里互相歧視。社會貧富造成歧視,膚色造成歧視,性別造成歧視……
人們都知道要愛護環境,但這不妨礙我嫌垃圾箱離我太遠,懶得過去就隨手丟棄。我們也要保護野生動物,可肉就不香嗎?
人類就是那種,明知什么是正確的,可實際選擇時,也不介意總是‘犯錯’的存在。
從古至今,引導和驅動人們的就不是什么正邪對錯,而是欲望!然后由勝利者書寫歷史,他們比之失敗者,區別就是他們贏了和引導的人更多。”
Saber慢慢地瞪大了眼睛,目光有點憤怒的看著雷恩,可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雷恩毫不在意她的氣憤,問道:
“本次圣杯戰爭除了你,還有兩位王者,征服王伊斯坎達爾和英雄王吉爾伽美什,以你的觀點來看,他們是暴君嗎?”
“當然!”Saber毫不客氣的說道。
“我也認為他們屬于暴君,當不可否認,他們都是被世人稱頌的王者,同樣偉大。
暴君又如何?同樣被世人認可并崇拜,他們的事跡至今還在流傳,令人神往。”
Saber嘴唇微微一動,卻沒有反駁,只是表情稍顯落寞,哪怕她不認可他們理念,卻也無法否認他們都是大名鼎鼎的王者。
“就以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為例,他是霸軍之主,四處侵略,挑起戰爭,讓無數人失去生命,流離失所。
但追隨他勝利步伐的人卻越來越多。
掠奪又如何,踐踏又如何,追隨著他,金錢美女,權勢領土……都可以收入囊中。
這些行為都沒啥正義可言,但對人們卻同樣很有吸引力,最后還能留名青史,讓無數英雄豪杰為之神往……”
雷恩嘴角上揚,緩緩敘述著。
幾天前的某個上午,他在一個書店和大帝相遇,對方又說要招攬他,待遇就是以后讓他當美利堅副總統,一起征服世界。
大帝不知道征服世界會造成多大的傷亡嗎?但他依然沒有放棄的意思。
說得不客氣一點,當年二戰要是元首勝利了,他就是至高無上的世界之王,歷史書上恐怕都要把他夸上天。
這可是統一全世界的“豐功偉績”。
至于手段如何殘忍,以及他做了多少惡,沾了多少血猩,在這份獨一無二的偉業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Saber,你應該明白的,那些你不喜歡的家伙,用你認為錯誤的理念,同樣可以建功立業,誰又能否認馬其頓帝國的偉大?”
Saber不由得站了起來,望著天空有點失神:“我做不到……去當一個暴君。”
她不是沒想過,假如她以霸道蹂躪踐踏不列顛,最終能否導向一個更好的結局?
“騎士王,我可沒說讓你去當暴君,也不認為你的王道有錯誤,我不過是想提醒你。
別忽視人心的復雜多變,以及欲望的兩面性。
過于崇高與理想化和過于殘暴與冷血沒什么區別,人們最后都會不堪忍受的。”
雷恩大師跳上城墻,他雙手抱胸,立于寒風中,風吹起了他的白發。
他低頭俯視著呆毛王,聲音飄忽:
“少女,告訴你一件事。
真正的統治者,不能讓人們過得太痛苦和太絕望,活不下去他們會反抗。
當然,也不能讓他們過得太舒服和太幸福。
就是那種讓人們活得比較辛苦,卻能堅持下去,對未來還有一點盼頭。
這樣的狀態最好不過。
表面上,以相對正確卻有所妥協的理念引導人心,暗地里,以絕對的暴力鎮壓異動,這樣統治才能持久一些。
而無論什么方式,都要了解人心,也就是人們的所思所想。不僅是美好善良正義的正面需要大聲謳歌,貪婪邪惡陰暗的負面也要偷偷照顧到。
千萬別忽視后者啊,它在人心中的份量可是很足的。
當然,我又不是國王,只是在紙上談兵,別往心里去,一點拙見而已。”
Saber身軀一顫,咬牙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緩緩抬起頭,那對碧綠的眸子死死地凝視著他,她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這家伙,還真討厭!”
“我也這么認為,你這家伙,還真別扭!”
雷恩同樣凝視著她,目光深邃。
Saber美眸中燃燒著怒火,對于雷恩這些話,她感到非常的憤怒,很想砍他一劍。
可心底又不得不承認,他并不是完全在胡說八道。
她以前從未考慮過,在她看來──“錯誤”或者說“不那么正確”的理念,其實也能凝聚人心,統率人們,這也是暴君們能建功立業的原因。
但她不想接受這些觀點。
Saber和雷恩對視著,雙方互不相讓,氣氛甚至有點劍拔弩張,理念或者說價值觀的矛盾,讓他們始終無法認可彼此。
這可不是一頓飯就能解決的。
雷恩不是“正義的伙伴”衛宮少俠,他的一些理念和論調讓阿爾托莉雅難以接受。
他現在沒以前那么極端和戾氣重,但他是現實主義者,而呆毛王是理想主義者,她其實反而挺極端的。
“Caster,不做英雄的你,放棄了理想,如今變成了一個梟雄或惡徒嗎?”
呆毛王表情很嚴肅,目光帶著鋒芒。
她認可并欽佩“無銘”曾經不惜犧牲自己,拯救他人的行為。
因此她心中對于此刻選擇放棄的他,有一種難言的憤怒,她早想問這個問題了,之前只是選擇按捺下去了。
“梟雄?惡徒?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肯定算不上英雄就是了。”雷恩微笑著說,一點也不擔心惹惱了她。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攻略呆毛王,她又不是他的菜,換成“槍呆”還差不多。
相比少女,還是御姐更有吸引力。
現在她情緒有點失控,其實也證明了他的那些話,對她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達到目的了就行,他不在意會不會惹她生氣。
“Caster,我其實很想和你一戰。”呆毛王聞言冷哼了一聲。
她并不是想殺掉盟友,契約簽訂后,無銘等于放棄了用圣杯許愿,也就不再是她的敵人。
不過她還是希望用自己的劍,教訓他一下。
雷恩負手立于城墻上,寒風吹得他的紅色外套咧咧作響,他用清朗的嗓音說道:
“沒問題,我也很想和你一戰,不過要等我殺掉Lancer,你恢復了全盛之姿后。”
“真自負啊,你認為現在的我不是你的對手?”阿爾托莉雅有點不服氣了。
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強大,但卻不會畏懼。
“很抱歉,事實如此。”
雷恩平靜的說道,沒等Saber說什么,他從城墻上一躍而起,縱身跳入了森林中。
男人怎么能為了一顆樹,放棄整片森林。
所以,他要去禍害這片森林了,幾天后,這片森林的面積怕是要大幅度縮減了。
“Caster,你等著,我一定會教訓你!”Saber注視著他消失,喊了一句。
“好啊,可愛的小姑娘,記住保持這種斗志,否則教育你的時候就太無趣了。”
風送來了雷恩十分欠扁的話,令城堡上的阿爾托莉雅氣得渾身哆嗦,那家伙又說她是小姑娘。
揍他,一定要惡狠狠的揍他一頓!
她并不是痛恨他,無銘也沒做什么讓她覺得無法忍受的事,但那個家伙的嘴巴太毒了,還屢次挑釁她,真的很欠揍。
不管怎么說,兩人都決定了,以后要比試一場。
一個小時后,衛宮切嗣回來了,他來到了安置間桐雁夜的房間,敲了敲門。
大門被拉開,雁夜邀請他進來,然后拿起桌上的偽臣之書,遞給了對方。
切嗣老爹接過后,沒有直接離去:
“間桐雁夜,你才是御主吧,卻把主導權完全讓給自己的從者,為什么?”
“不為什么,那天離開了冬木市,冷靜下來思考后,才意識到,假如不是無銘,我死定了,而且死得毫無價值。”
雁夜自嘲一笑,他當然知道無銘在利用他,不過這不妨礙他感激對方救了他的命,盡管過程不太愉快。
“出于感激嗎?”切嗣老爹點了一支煙。
雁夜坐在椅子上,搖了搖頭:
“我不是優秀得決策者,我一開始參加圣杯戰爭時,甚至沒有搞清自己的敵人究竟是誰。”
說來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當初他竟然沒意識到老蟲子才是問題的根源。
切嗣老爹語氣平淡的問道:“你很信任他?”
“至少確定他不會害我,這就夠了。”雁夜突然笑了起來,望著切嗣老爹說道,“你知道嗎,看到了你,我確定了一件事。”
“哦,什么事?”切嗣老爹問道。
“無銘說得沒錯,你們這些家伙都是怪物,我這樣一個普通人,竟然想和你們爭奪圣杯,不自量力。”
切嗣老爹聞言抖了抖香煙,沉默不語。
間桐雁夜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后,笑著繼續說道:
“假如是別人邀請我,我一定會拒絕回來繼續打圣杯戰爭,就算來了不久后恐怕也會后悔。
就像無銘說的,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摻合這件事。”
“可你現在來了,你就對他這么自信?”切嗣老爹放下了香煙,注視著他。
“明天晚上你不就知道了。”雁夜喝完一杯紅酒,語氣平淡的說,“不用試探了,雖然這個世界沒有他的事跡流傳,但他……非常可怕。”
“謝謝你的提醒。”
切嗣老爹看了雁夜一眼,邁步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