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文昌三十九年
隆冬臘月十三
望舒州的官道之上,幾輛馬車,飛奔而過,激起了道道黃土,一時間塵土飛揚。
因為天地蛛神的潰敗,收縮了自己的力量,所以被其影響的氣候逐漸恢復往昔,望舒州又變成了往日里干燥多風的樣子。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我聽聞夫子千年前曾來過望舒大漠,這才吟唱出了這首千古名句,也不知是真是假。”
封不平坐在馬車上,看著江河日落之景,觸景生情,有感而發。
一旁的靈法聞言,面色有些古怪,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封施主,您真的是那頭天地蛛神?可是…可是……”
靈法可是了半天,也沒有可是出什么。這怎么看都是一位飽讀詩書的人族書生嘛。
幾日前,封不平說他便是故事中的巨蛛,是那頭天地蛛神,這讓靈法等人著實摸不清頭腦。
可是這家伙說完后也沒有解釋,而且真龍/魔君也沒有問,如此一來,這個問題便憋在了靈法二人心中已久,時至今日,再也忍不住問了出來。
能忍這么多天,還要多虧他定力十足,佛法修行到家。
此刻,靈禮也好奇的抬頭看了過來。
封不平微微嘆了口氣,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躺在靈禮懷中假寐的那條金色真龍,心中暗自發怵。
誰又能想到,就是眼前這條小小的生物,竟然就能打的自己本體差點生活不能自理。
那種橫跨整個望舒州的天火流星,哪怕是現在回想起來,也是讓人惶恐不安,不敢獨自思量。
“我還以為你們不問呢。”封不平鎮定心神,笑了笑,隨后繼續道:“我就是那頭蛛神,三百年前與眾多人族一品神魔境修士達成協議,離開了這方天地,去往天外。”
“故事中的巨蛛是我,云臺縣的那只蛛妖仍舊是我。一晃已經三百年,再回來時,老友卻都做了古。”
“當年我還只是一只一心想變成人的靈蛛。利用蛛絲,控制眾生,學眾生百態,體驗七情六欲。直至我遇到了朱小姐,那時候,我甚至想過與她了此殘生,不問世間諸事。”
“哎……可惜…時間無情,而情卻又是這世間最難以理解的事情了。”
封不平似乎想到了自己當年與朱家小姐的故事,并沒有繼續細說,不過他眼下遭遇的情況,似乎與那位朱家小姐,有著很深的關系。
蘇青丘緩緩的睜開眼,看向了封不平,道:“自古以來,人妖殊途,此乃天律。千百年來,人族十國十二脈中,妄想以妖之身化為人族的,又有誰落得一個好下場?”
“哪怕是十二脈的靈族,也不敢如此。你身為天地靈物,天生地養的蛛妖,靈元萬載,靈主自生,少說也活了千載,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封不平聞言,陷入了良久沉默之中,臉上的苦澀也越來越濃郁。
他又何嘗不明白呢?
十國十二脈中,無論是號稱十二脈的靈族,亦或者是其他靈元天生的妖族,二者本質相同,妄想以妖靈之身化人的強大存在,千百年來都有不少。
只是,沒有一個落的好下場的。
不是中道崩殂,便是最后莫名其妙的死亡,反正死的都很離奇古怪。
就如同一道詛咒!
“真龍大人靈智通神,自然懂得這些道理,不會沾染人世間的情愛之毒。但在下當時昏了頭,一心想著與朱小姐白頭到老,了此殘生。甚至愿意舍棄千年修行,化作人身。”
“以至于后來…哎哎哎!”
封不平連連唉聲嘆息,似乎悔不當初。
蘇青丘面色威嚴,只不過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心中反駁:不不不,老子雖然不想化人,但我最佩服的是許仙,是寧采臣啊。那才是吾輩楷模,值得學習。
為啥非要蛇化人呢,化龍之后,龍人搭配….豈不妙哉?
這般想著,蘇青丘下意識的往靈禮懷里拱了拱,嗯…他只是找個相對舒服的姿勢睡覺而已,不要想歪了。
封不平還在敘述之后的故事。
在他的敘述中,他與朱小姐的事情,最后還是被揭發了,揭發他們的人,就是朱小姐的父母。
當時引來了一波又一波的修士前來獵殺,這就是他那故事中所謂的雷劫。
“阿彌陀佛,人妖殊途..哎。”靈禮悄悄看了一眼懷中繼續假寐的真龍,然后道:“所以,朱小姐最后還是和您分開了?您被迫離開了人族境內?去往了天外?”
然而,封不平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一絲憂傷,道:“不,恰恰相反。阿朱知道真相后,并未離我而去。我那時候已經是萬年靈主,哪怕是那些一品神魔境的修士,也奈我不得。”
“之后我和她又在一起生活了幾十年,但日日見其容顏衰老,而吾卻毫無辦法。這才明白,所謂的人妖殊途,天理不容,真正的詛咒,是人族與妖靈一族完全不同的壽命啊。”
“在我眼中,百年眨眼而過,但卻已經是人族的一生,何其的可悲。而明白了這一點的我,恰恰又是眼下這一切悲劇的開端!”
“哎,悔不當初啊。”
封不平再次嘆道。
原來,他當年不知道從哪里聽來,天外有延長人族壽命之法,便動了心思。
之后與幾位人族神魔境的修士達成了協議,便帶著蒼老的朱小姐去往了天外,直至今日方才回歸。
“所以,按照施主所說,你在天外找到了可以讓人族長生之法?但是卻出了變故,現在控制你本體的是朱小姐?而你被迫逃了出來,尋求援助?”
“望舒州所發生的一切,也都是朱小姐造成的?”
靈禮悚然一驚。
封不平點了點頭,面色越加的難看,繼續道:“確實如此…現在想來,那長生之法就是一道詛咒啊。或許從我尋到它的那一日,詛咒便已經種下。”
說到這里,封不平看向了蘇青丘,神色凝重,道:“大人,您大概也知天外的狀況,我想我遇到的那長生之法,是某種不可思議的存在給我們下的圈套,阿朱很可能已經被暗中污染了,稍后還請大人小心,現在阿朱有什么能力,我也不知。”
蘇青丘不置可否,重新睜開眼眸,淡淡道:“長生之法是什么?”
封不平猶豫了一會,最后還是說道:“人種妖身!”
蘇青丘面色不變,道了一句我知道了,便重新閉上了眼睛。
心中卻不斷暗罵:真特么的瘋了。這幫天外的邪魔歪道還真會玩,這么離譜的事情都能研究出來。
人魚,人頭馬這些個東西都弄出來了。呃…不知道有沒有貓娘。
對于天外之事,蘇青丘也越發的好奇起來。
靈禮更是問道:“阿彌陀佛,封施主口中一直提到的天外到底是何物?還有那污染,又是什么?”
干的漂亮,蘇青丘暗暗給靈禮點了個贊,這正是他想問的。
但封不平搖了搖頭,神色茫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一般。
只聽他道:“天外……不知為何,我只記得去往天外尋找長生法一事,還以一些簡單的記憶。至于其他的事情,包括污染,包括天外有何物……一切的一切,似乎明明應該知道,但是具體的細節就是無法回憶起來。”
靈禮:“因為受傷,所以記憶受損了?”
“不,我懷疑……”封不平咬了咬牙:“我懷疑,這些記憶是我自己做的手腳。因為在這些記憶最深處,留存著一句話:凡信息,便可知,可知便會產生污染。”
在場的所有人,聞言都深吸了口氣。
哪怕是蘇青丘也不例外。
天外的事情,似乎比想象的,更加麻煩,也更加棘手。
封不平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神色卻猛然一滯,隨后臉上浮現出復雜的表情,有些激動,又有些害怕。
蘇青丘也緩緩的睜開了金色的眼眸。
“來了!”
“她已經感應到我了。我在此,她絕不會不會放過的。”
“真龍大人…萬事小心。”
封不平的話還沒說完,轟隆一聲,整個天地便突然暗淡下來。
一座巨大的城池,豁然間從天而降,徑直向著眾人砸去。
蘇青丘破空而出,法相天地豁然浮現,巨大的真龍盤旋于天地之中。
隨后一尾旋轉,便把降落而來的巨城,橫推了出去。
“蛛神,初次見面,就奉上如此厚禮,是不是有些太過抬愛了!”
蘇青丘憑空而立,風雷火水環繞,云霧蒸騰。
而在他面前,一只巨大的天地蛛神浮現而出,而那座巨城,赫然就背負在它的身體之上。
大戰一觸即發。
“真龍,把祭器給我!”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蛛神身軀最少也有方圓四五里大小,遮天蔽日,更是托著一座巨城,頭角崢嶸,猙獰無比。
但她的聲音,卻婉轉動聽,如人類女子一般,清脆悅耳。
“祭器?”
“你說的是他?”
蘇青丘伸爪一揮,封不平出現在爪中。站在龍爪之上的封不平,目光呆呆,神情說不出的痛苦哀傷。
嘴里不斷的念叨著:“阿朱,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我不該……我不該違背你的意愿,用那該死的長生之法。你快醒醒,原諒我……原諒我好么。”
“閉嘴!”蛛神惡狠狠的看著封不平,繼續道:“我現在很好,從未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好。強壯的身體,通天的能力,千萬載的壽元。這一切都是我之前可望而不可求的。”
“現在….現在!現在只要吞了你,徹底完成祭祀儀式,我就可以徹底融入此身,化身成人。你若是愛我,便要成全與我!你的身體都給了我,你的魂憑什么不給我!!!!”
蛛神狀若瘋狂,身上的氣息,主角扭曲,脊背上的巨城中,開始不斷傳來哀嚎之音。
仔細看,那里面竟然有無數的修士,被天地蛛絲吊著,不斷的抽取著道行和血肉。
“不…不!阿朱,你快醒醒吧,不要在沉淪下去了。你看看我們現在在何處?這就是望舒啊,我們曾經的家!你怎能忍心毀了自己的家鄉。”
封不平痛哭流涕。
然而蛛神根本不曾理會,再次看向了蘇青丘,神色越發的猙獰,聲音也變得嘶啞,陰冷:“真龍,把祭器給我!”
“給你?憑什么?”
蘇青丘根本懶得廢話,龐大的靈元勃發而出,近七萬年的恐怖程度,一下子便鎖定了四周天地。
當即便是一道呼風喚雨大神通。
呼的是黃泉之風,削骨化血,凍結神魂。
喚的是幽冥鬼雨,奪靈懾魄,吞噬一切。
直消蛛神精氣神三寶!
端是無比厲害。
這一刻,就連天空都被吹破開來。
然而,蛛神似也早有準備,仰天怒吼,無數的天地蛛絲紛紛而至,望舒二州的蛛絲,被其吸收一空。
一切一切的能量,開始灌入蛛神體內。只見他的體型迅速增大。
六千米
七千米
八千米
九千米!
差一點,便近乎萬米之巨。
不僅如此,體內的靈光,也在飛速增加,三萬年,三萬兩千年,三萬五千年……
足足增幅到了近四萬年的程度,才堪堪停止。
再看它脊背上的巨城,衍生出了更大的地盤,無數的人族修士在其中哀嚎,可以看到,他們正在把蛛神通過天地蛛絲吸收來的道行,利用自己的血肉神魂,硬生生淬煉成邪魔靈光。
“把他給我!”蛛神豁然而立,巨大的蛛腿如同一把鐮刀,劃破虛空,剎那間黑色的刀刃,便密密麻麻的出現在了蘇青丘四周。
一爪子全部捏碎。
區區四萬年的小垃圾,你當我七萬年的靈元,是擱這鬧著玩的?
轟隆!
赤火龍劍虛空墜落,直接貫穿了蛛神的脊背,連同它身上的巨城,也一同被釘在了地上。
大地一陣晃動。
但,蛛神脊背并未穿透,只是被赤火龍劍,死死的壓制著罷了。
好硬的外殼。
難不成這也是一位走疊甲路線的同道?
與他相比,就差億點點了。
蘇青丘反手收起了封不平,看著憤怒嘶吼,越發沒有理智的蛛神,眼珠子一轉,繼續道:“說實話,本座現在覺得,身為蛛妖的封不平,其實更像人。哪怕是千年前,與你相識之際,也不曾如此迫害其他生靈。”
“而你……身為人,卻更像邪魔。”
“攤開說吧,其實你從始至終,就根本沒有愛過封不平,是也不是?你也并沒有被污染,這一切都只是你自身的愿意而已。”
“吾說的可對?”
攻心為上!
蘇青丘一邊凝聚著赤火龍劍,不斷的轟擊蛛神,讓其疲于應對,一邊把思心中的猜測說了出來。
果然,蛛神心神一振,方寸大亂,防御出現漏洞,直接被一柄赤火龍劍,貫穿了胸膛。
只可惜……
“這種傷對吾無用,真龍你只是白費了心思。”
“自那幫蠢貨接引吾重新回歸這方天地,許諾望舒二州歸于吾之手,在這里,吾便立于不敗之地。”
“真龍,你看看這是什么!你還能毀了這天地不成!”
轟隆!
天崩地裂,驚人的一幕浮現。
蘇青丘見此一幕,神色越發冰冷,巨大的龍爪豁然探入虛空:“區區二州之地,又何來天地可言?”
“吾有一招,以七萬年靈元為限,以三十六天罡大神通為祭品,呼風喚雨,法相天地,水漫三川十六域!”
“召天地之水,毀天滅地!”
“這一招,接下,饒你不死!”
“接不下,那你就連同這所謂的天地,一起毀滅了吧!”
轟隆!
天地開裂
銀河到灌
地涌黃泉
這一日,無盡之水,湮三川之地,滅十六域之威。
滾滾而來,震驚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