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搖頭。
“什么帝王一怒。”
“都是借口。”
秦落衡灑然一笑。
“這些的確都是借口,但始皇要的就是這個借口,畢竟相對始皇遇刺的話題,六國君王餓死宅中就顯然不值一提了。”
“始皇已經足夠仁慈了。”
“若是換成其他君王,恐怕早就讓他們身首異處了,哪里還能容忍他們多活這么久?”
嬴政靜默的看著秦落衡。
他并不清楚這是秦落衡推測出來的,還是誤打誤撞蒙出來的,但說的這些的確是自己的想法。
他容不下六國君王繼續茍活!
但就是這么淺顯的道理,秦落衡一個常年混跡鄉野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扶蘇這久居廟堂的人,卻一直進諫說什么寬仁。
簡直諷刺!
嬴政額首:“你這番話的確有道理,但畢竟是一家之言,這段時日朝中可是不斷有大臣進諫,想要中止關中大索。”
“其中更有長公子扶蘇。”
“莫非你的見解還能超出他們?”
秦落衡道:
“我就一鄉野黔首,哪有什么高見。”
“但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時候高位者的選擇,并不一定都是對的,過于深入其中,反倒會讓自己看不清形勢。”
“至于長公子......”
“說一句大不敬的話。”
“他跟著那些儒生腦子學傻了。”
“儒家講仁,扶蘇看到城中市民遇難,自然心中悲矣,他一定會去跟始皇求情的,但他這所謂的‘仁’不過是‘假仁假義’。”
“古人云:大仁不仁,大善不惠。”
“法家亦有言:小善如大惡,大善似無情。”
“道家經書中亦有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善行無轍跡’等。”
“扶蘇公子所謂的悲天憫人,其實都是小仁小義。”
“他的建議,短時的確能救民于疲餓,但長遠來看,卻是后患無窮,六國貴族不除,天下難安,六國故君王尚在,只要秦廷勢弱,天下必將反復。”
“到那時天下戰火重燃,受難的還是蕓蕓眾生。”
“長公子所謂的‘仁’,到最后只會害人害己,他不僅會害了自身、害了大秦、還會害了天下所有人。”
嬴政捋須點頭。
“是極。”
“其中道理世人都明白。”
“但扶蘇能不能看出來,只能看他自己。”
“他若是能醒悟過來,并明白世間真正意義的善惡,也才能成長為真正的‘長公子’。”
秦落衡煞有其事的點頭。
隨即就愣住了。
他好像有點聊嗨了。
長公子扶蘇,這是他能聊的?
而且他還大膽猜測了始皇的想法,這若是被人傳出,不論這些話語的真假,也一定免不了一頓笞刑。
秦落衡訕訕一笑,連忙轉移了話題。
“長吏,方才你說你去過邯鄲,還跟一位名為丹的人在一起,我沒猜錯的話那人是燕太子丹吧?”
“你是怎么認識燕太子丹的?”
“他那時候不是跟始皇天天玩在一起嗎?”
聞言。
嬴政臉上浮現一絲郁色,似乎想起了一段不愿回想的往事,只是很快,他的臉色就陡然一變。
“你怎么知道丹是燕太子的?”
“還有始皇跟他是從小玩伴,這個消息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嬴政臉上第一次失色。
因為這些消息,外界鮮少有人知道。
別說是朝堂大臣,就算是宗室知道的也沒幾個。
秦落衡是怎么知道的?
秦落衡一愣。
這不是人盡皆知的嗎?
但很快。
秦落衡就反應過來。
他知道是因為學過荊軻刺秦,但在當時,這件事流傳的并不廣,而且事關始皇,外界也不敢隨意傳播。
秦落衡訕訕道:
“我早年間四處流浪,路上聽到過相關流言,因為這是少有關于始皇的流言,我也就多留心了一下。”
嬴政神色存疑。
但也并沒有真的放在心上。
他目光微沉,憶起了一些往事,心中唏噓,嘴上卻說道:“我當年是始皇的隨從,始皇當質子時,我也跟著去了邯鄲。”
“那時秦趙關系不好。”
“秦國當時掌權的是華陽太后,華陽太后喜成蟜不喜始皇,所以始皇在邯鄲時生活異常困苦,那時燕丹同樣為質子,幾人同樣落魄,也就玩到了一起。”
“在后面,始皇回國即位,稱王。”
“燕丹回國成了儲君。”
“后面,雙方各謀其政,兵戎相見,秦王政二十一年,太子丹為燕王喜所殺。”
“至此......”
嬴政長嘆口氣,沒有再說。
秦落衡安慰道:
“你也不要太過傷心。”
“天下大勢,非人力能阻止。”
“何況太子丹又不是死于你手,你也不要太介懷。”
“當年各為其主,都為保一方平安。”
“現在天下已定,百廢待興,太子丹若看到現在燕地百姓安居樂業,應該也不會再說什么了。”
“我們都是為了生人而活!!!”
嬴政老懷感慨。
“都過去了。”
“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朝堂上還有一些事等著我回去處理。”
說完。
便要起身離開。
秦落衡見狀,也連忙前去攙扶。
而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說道:“長吏,稍等一下。”
說完,便去了廚房。
不多時,就帶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出來了,他把這個獸皮縫制的暖手袋遞了過去,笑著道:“長吏,天寒,用這個暖暖手,當初夫子在的時候,每到冬天我就用這個幫其暖手,效果還行。”
看到這獸皮制物,嬴政一怔。
秦落衡怕嬴政誤會,連忙解釋道:
“這是我自制的暖手袋。”
“這也絕不構成‘通錢’(秦時的行賄罪),這些獸皮都是用剩下的邊角料,里面裝熱水的是魚鰾,都不是什么值錢東西。”
嬴政猶豫片刻,將其接了過來。
入手。
一股暖意從手間傳來。
秦落衡繼續道:
“長吏整日操勞政務,現在天寒,容易著凍,有這個暖水袋,長吏處理政務應該會輕松不少,若是魚鰾里的水冷了,可以叫人重新換成熱水,獸皮制的熱水袋比較耐磨,應該能用不短時間。”
嬴政點點頭,并沒有說什么,眼中卻流露出一抹異樣神色。
是個孝敬溫順的人。
秦落衡跟在嬴政身后,兩人從山間小院,沿著山路不斷外走。
皚皚白雪間,唯兩道身影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