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衡檢查了一下吳芮的傷口,臉色很難看,吳芮的大腿被戈割開了一個血盆大口,肉都外翻了,背部、肩膀、手臂,還有七八處嚴重的創口,鮮血不時涌出,直接被染成了血人。
“得趕快止血包扎,不然性命難保。”
秦落衡臉色很嚴肅,他根本沒想到吳芮會這么拼命,這是真的在以命相搏,就為了那兩級的爵位,真的值得嗎?
陳正開口道:“軍中有醫者,不過他的傷勢太重,估計救不活了。”
秦落衡冷漠的看了一眼陳正,寒聲道:“救的活!他現在傷口看似很嚴重,但并沒有傷到心肺,若是能及時止血,避免傷口感染,還是有極大幾率救活的。”
“他是聽我吩咐下水的,我不可能見死不救。”
“陳司馬,幫我去找一副門板,抬也要給他抬到咸陽,只要能讓他安全的到咸陽,我有辦法救活他。”
陳正臉色一變。
去咸陽?
他容許秦落衡出驪山,已經違法了軍令,還讓秦落衡去咸陽,那可是實打實的違令,那是要被軍法處置的!
秦落衡根本沒管這些。
他的心思都在吳芮的傷勢上,吳芮現在是大出血,不少血管都已經破裂了,必須要立即處理,絕對不能拖,再不止血,就算送到了咸陽,恐怕也神仙難救。
秦落衡掃了一眼四周,把目光盯在了箭枝上,他抽出一根箭枝,用力把箭頭給扳斷,隨后解下了自己的腰帶,把腰帶纏繞在箭枝上,便捆到了吳芮流血不止的大腿上。
他用的是旋壓式止血法。
秦落衡旋轉著箭枝,在一圈又一圈加緊之后,吳芮流血的大腿終于得以止血,不過吳芮早已休克的昏死過去,就算被勉強止了血,也依舊有生命危險。
不過好在吳芮是在水里作戰,傷口處并沒有箭鏃、木片等異物,不然傷勢更麻煩,隨后秦落衡又吩咐其他士卒解開腰帶,把這些腰帶當成繃帶,包扎住吳芮其他的傷口。
等吳芮的傷勢完全包扎,他已跟丐幫八袋長老差不多了。
一氣呵成的做完這些,眼看吳芮的傷勢徹底止了血,秦落衡這才擦了擦額頭的汗,長舒了一口氣。
不多時。
便有士卒抬了個木板過來。
秦落衡小心翼翼的把吳芮搬到木板上,便吩咐這些士卒朝咸陽走去,只不過這些士卒紋絲不動。
陳正正色道:
“秦落衡,你不能去咸陽。”
“你可還記得你的判罰令書,你是嚴禁出驪山的,讓你出驪山,已經是違了令,但勉強還能解釋過去,若是讓你去了咸陽,那才是真的犯了大罪。”
“現在這人已經止了血,我可以下令,讓士卒把他抬到咸陽進行醫治,但你必須跟我回驪山,我知道這些做有些殘忍,但令書的命令是這樣,我不敢違逆。”
“我也是奉令行事。”
“秦落衡,你不要讓我難做。”
秦落衡目光陰翳的盯著陳正,冷聲道:“我不關心什么令書,我只知道,人命關天,救命事大,是我讓他攔英布的,他出了事,我理應為他負責,你讓我見死不救,我做不到。”
“你有你的難處,我有我的原則。”
“現在你要么砍了我,要么就別攔著我,不然我一定會去咸陽,你大可以把一切事情推到我身上,我是大秦博士,官職在你之上,你命令不了我,你可以向上解釋,是我假傳命令。”
“一切都跟你無關!”
“我可以實話告訴你,我的確給他簡單的止了血,但若是半個時辰之內,他的傷得不到救治。”
“他會死!!!”
說完。
秦落衡便以博士的身份,命令這些士卒朝咸陽走。
陳正站在原地,臉色極其復雜。
他不能下這個令。
秦落衡雖有博士之名,但沒有博士之實,根本假傳不了命令,無論最后怎么判,到頭來,罪都會歸到他頭上。
他逃不脫的!
陳正站在地上,沒有出聲勸阻,也沒有開口同意,只是臉色鐵青的站在原地,目睹著秦落衡去了咸陽。
等秦落衡的身影徹底消失,一旁的親兵低聲道:“司馬,就這么讓他走了嗎?他這去咸陽,一定會被看到的,那時上面查下來,我們可就全都違了令。”
“違令當斬!”
陳正苦澀的點了點頭。
無力道:
“我們已經違反軍規了。”
“《商君書》云:‘有功于前,有敗于后,不為損刑’,如果被判定為違反軍規,即便另有隱情,也一定會按軍法處置的。”
親兵急聲道:“那司馬剛才為何不攔著?”
陳正嘆了口氣道:
“攔?怎么攔?殺了他嗎?還是被他捆到驪山?”
“他是醫家博士,醫家本就推崇救死扶傷,讓他見死不救,你覺得做得到嗎?他的勇武你應該看到了,若是真把他捆回驪山,他日后若是報復起來,誰攔得住?”
親兵急切道:
“司馬,這是違令!”
“他只是一個刑徒,加上這次殺了這么多逃亡的刑徒,功勞嘉賞下來,足以恢復正籍了,根本就不會再待在驪山,那名黔首就算真的死了,爵位也會繼承給家中子弟。”
“他們有什么損失?!”
“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戍守的士卒,一旦上面認定我們違法了軍令,那可是死罪,司馬啊,你往日那么精明,為何卻在這時犯了湖涂啊!”
陳正看了眼四周士卒。
開口道:
“我知道你們對我的決定有所不滿,但大丈夫行于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我當年在攻燕時,也曾身負重傷,生命垂危,若非通武侯下令全力救治傷者,我恐怕早就死在薊城了。”
“正因為死過。”
“所以我更加不能見死不救。”
“我的確違了命令,但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是我陳正做的,我絕對不會牽連到你們,你們可以跟軍中的監察史舉報,秦落衡的功績會歸于我們部曲,到時功罰抵消,你們不會有事。”
說完。
陳正取下了戴在頭上的鹖冠。
一旁的士卒低語了幾聲,把英布的頭顱砍下后,他們回到軍中,把陳正所做之事,告知給了隨軍的監察史。
另一邊。
一陣疾行之后,秦落衡終于趕回了咸陽,他已經把身上的刑徒裝脫了,赤著上身,跟幾名抬木板的士卒進了城,這還得多虧咸陽沒有城郭,不然,審核身份下來,還有的麻煩。
他把吳芮帶到了自己家中。
見自己的屋舍竟被人從里鎖住,秦落衡一怔,但他也沒有時間再多想,一切救人要緊,他直接一腳踢了上去,當即插在閂門上的門栓被一腳踢落。
屋內響起一陣驚叫。
秦落衡吩咐這幾名士卒把吳芮放在地上,隨后去了自己臥室,旋壓式止血法雖然很有效,但只是應急之策,一旦超過半個時辰,吳芮的大腿就會壞死。
他必須搶時間。
他剛走到臥室門口,薄姝就手持棍棒,一臉警惕的走了出來,見到薄姝出現在自己臥室,秦落衡微微側頭,似乎是猜到了什么,開口道:“幫我準備一點熱水,幾個干凈的碗。”
說完。
秦落衡直接進了臥室。
薄姝一愣,也沒有多問,連忙丟下棍棒,朝庖廚走去。
秦落衡拿著醫藥箱去到院子。
他把止血的帶子解掉,瞬間就有鮮血溢出,不過并不太多,秦落衡臉色很凝重,他沉聲道:“你們幫我去王府傳句話,讓里面的太醫過來一趟。”
秦落衡很有自知之明。
讓他急救可以,看病屬實沒那能力。
他能做的,只是幫吳芮消毒、清洗傷口,避免傷口進一步感染,至于后續醫治,得靠專業的醫生。
很快。
薄姝端著一盆熱水出來了。
不過她身邊多了兩人,分明是趙檀和管娥,見到這兩女,秦落衡一怔,他感覺自己被關這幾天,家中似乎發生了什么事。
趙檀和管娥微紅著臉,卻是不敢看秦落衡。
秦落衡沒太在意。
他清洗了一下血淋淋的雙手,開始給吳芮做起了傷口清洗,也得虧吳芮已經休克昏死,不然在這沒有麻醉的時代,酒精的消毒清洗,非得把他疼暈過去不成。
即便如此。
吳芮也疼的身子下意識抽搐。
背部、肩膀、手臂的消毒并不是很難,但在看到那近乎被長矛削掉一塊肉下來的大腿時,即便是秦落衡,心中也是一陣翻涌,這血肉模湖的場景實在過于瘆人。
他早已讓薄姝等人轉過頭去。
他看了一眼,臉色發白渾身冒虛汗的吳芮,把一塊干凈的布,塞進了他的嘴里,等下清洗大腿的痛楚,那才是真的痛,秦落衡深吸口氣,低聲道:“你幫我殺了英布,我盡全力護你周全。”
說完。
秦落衡把沾了酒精的帛布靠近了血肉模湖的大腿,剛一靠近,原本昏死的英布,當即疼的清醒過來,只不過他嘴里塞著布,并不能把痛楚徹底嘶吼出來,即便如此,也是把眾人嚇了一跳。
秦落衡似乎早有預料,并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澹澹的開口道:“按住!”
隨后。
再次清洗起來。
血漬順著傷口流了下來,英布疼的虎目垂淚,雙手握拳,瘋狂的捶打木板,敲得木板獵獵作響,但沒有影響到秦落衡絲毫,他有條不紊的清洗著。
也就在這時。
他回來的消息已在城中傳出。
------題外話------
先秦還有秦朝軍隊是令行禁止的,任何違反號令的都是斬首。
史料中像孫武斬殺吳王寵姬,田穰苴殺莊賈,還有秦末的彭越‘按軍法’斬最后一個遲到的水賊,這些都可以證明,秦之前軍法都無比的嚴酷,講的就是完全服從。
不服從就斬!
至于以后那畢竟是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