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寄心神一凝,問道:“官府通緝的逃犯?”
秦落衡搖頭道:“不知道。”
他并沒有說太多,只是想給華聿提個醒,讓他知曉,會稽郡那邊并不安穩。
華聿眼中露出一抹凝色,他對此倒是并沒有懷疑,秦落衡當初為刑徒時,救的吳芮后面便是去了吳縣。
華聿道:
“我記住了。”
“等到山陰縣任職后,我定會好好排查一二。”
華寄沉聲道:
“你沒明白秦博士的話。”
“他是想讓你小心一點,山陰那邊并不安穩,朝廷現在對六地的控制力并不是很強,除了縣嗇夫級別的官吏,由朝廷直接委派,其他鄉里的官吏大多是從地方提拔上來的。”
“六國貴族跟地方官吏勾結很深。”
“你以往在咸陽任職,很少接觸地方,對一些事并不了解,你去到地方首要的是熟悉政務,并非是急著去做事,地方官吏跟縣嗇夫一級的官吏未必是同一條心。”
華寄忍不住提醒了幾句。
華聿能力足夠。
但他以往都是在獄衙任職,雖然接觸過一定的地方事務,但還是太少了,若還是以獄衙的行事風格處事,早晚有一天會出事,甚至可能會被其他官吏暗算陷害。
他太正了!
為人處世不夠老練。
在咸陽,有華阜在,尚且無人會招惹,但去到地方,他若是還這樣,早晚會吃大虧的。
華聿眉頭一皺,思索一番,也是若有所思。
秦落衡看了華聿一眼,暗暗搖頭,華聿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過板正,但地方是最要圓滑的,不過,他也只能提醒到這了,至于華聿能不能在地方站住腳,就要看華聿自己的能力了。
這他幫不上。
華阜看了華聿一眼,也暗暗嘆了口氣。
華聿在獄衙任職太久了。
若是其他人,以華聿的資歷,早就外派為官了,只是華聿因為自己的緣故,一直被連累,以至于對地方行事完全不諳。
幾人并未在這上多說。
眼下正值新年。
也是剛入冬,正是一年最輕松的時節,自然會挑一些喜慶的話。
飯飽之后。
秦落衡找了個理由便離開了。
華府明顯是家宴,他自然不會多逗留,只是在臨別時,給華寄、華聿兄弟道了一聲喜,祝福了幾聲,而后也是直接回了家。
秦朝的正月是后世的十月。
秦國歷法,一直使用的顓頊歷,以建亥孟冬之月為歲首,即陰歷的十月一號為歲首,現在是十月,論下來,正處于后世過大年階段。
走到街巷中。
處處都洋溢著過年的氛圍。
秦落衡也不由感嘆道:“在華夏這塊大地上,不論哪朝哪代,過年都是過年啊,只不過秦這年過的屬實太早了。”
華府坐落于官寺區。
在這一段時間是相對有些冷清。
等走出官寺區,進入市人居住的里閭區,過年的氣氛卻是異常濃烈,街上有爵位者,紛紛走在路上,或穿著新縫制的冬衣,或手擒著雞鴨魚狗等肉類,而肉食便是這時代最緊俏的年貨。
在城中走了一段,不少人的家門口都掛上了新桃符,所謂桃符,便是一方長方形的桃木板,板上書‘神荼(tu)’‘郁壘’二神。
這其實相當于后世的門神。
驅鬼用的。
看著這一幕幕過年景象,秦落衡卻感到一絲感傷。
他其實很久沒有正經過年了。
以往跟夫子在一起,兩人都是不過年的,那時雖然生活清苦,但卻是過的自在逍遙,而今雖然成了家,也算立了業,卻是再也沒有以往那種輕松灑脫了,只感覺身上擔子大了不少。
他仔細想了想。
或許是自己成了一家之主,便再也不能如以往一般,遇到事情,還能狡黠的躲起來,讓長輩去替自己解決了。
沒有長輩操持。
這年自然就少了些滋味。
恍神間。
他想到了秦長吏。
但很快便搖了搖頭,他看了看四周,跟著其他市人去到訪市,買了兩條魚,一只雞,這便是他僅買的年貨。
回到家。
薄姝等人也迎了上來。
達上前接過秦落衡手中的雞魚。
薄姝笑道:“良人,為何會想起買雞魚了?”
秦落衡輕笑道:“前面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次出門看到外面過的那么紅火,才知道已是過年,過年自然要有過年的樣子,再說了,你們都懷有身孕,自然當好好犒勞一下你們。”
眾人一陣歡笑。
秦落衡跟三女去到后院。
四人各自坐在搖椅上,原本很空闊的后院,此時已種上了不少的植株,倒是顯得一片生機。
秦落衡感嘆道:
“我前面走在街上,其實還有些恍忽。”
“一年前,我還只是一個渾渾噩噩的亡人,一年之后,我已經官至博士,還有了自己的家庭,甚至幾個月后,還將有自己的子嗣,這一切都感覺像夢一樣,十分的不真實。”
說著說著。
秦落衡目光也漸漸迷離了。
薄姝也陷入了回憶,輕聲道:“我還記得第一次見良人時,那時關中大索剛結束,我因為被魏豹刁難,斷了食物,以至于只能去外面找野菜吃,若非被良人所救,我恐怕當時就餓死野外了。”
“而那時良人才剛當上史子。”
說著,薄姝也笑出了聲,“當時我還好奇良人是怎么在驪山生活的,沒曾想,良人以往竟是個亡人,一直是藏在驪山深處,不過我其實也沒想到,良人成為史子后,境遇會這么離奇。”
“從史子到博士,僅僅半年不到。”
“我當時其實還懷有一個心思,若是魏豹還勸阻的話,我便跟良人私奔,跟良人繼續隱居在驪山,只是后面那些事,卻實在是讓人有些始料未及。”
薄姝也露出一抹苦笑。
秦落衡自然知道薄姝說的是何事。
他笑道:
“黃勝其實也算我們的媒人了。”
“若非黃勝惹事,我恐怕也不能娶到你們三位美嬌妻,我過去其實都沒敢考慮成家,結果黃勝一鬧,我卻是直接娶了三,這么大好的喜事,恐怕世間再難有了。”
“哈哈。”
薄姝想到那,也抹了抹眼淚,低聲道:“你當時救我之后,我便在心中暗暗許諾,這輩子非你不嫁,甚至已經做好守寡的主意了。”
說到這。
趙檀和管娥都不由眼眶一紅。
女人都是感性的。
三女一想到當初的事,眼淚便不由掉了下來。
秦落衡望著天空,沉吟了片刻,揶揄道:“你們知道我入獄后是怎么想的嗎?”
“良人是怎么想的?”薄姝道。
秦落衡笑道:
“我想的是找機會跑!”
“驪山那塊地我太熟了,只要給我機會,我一旦跑出去,驪山的守軍很難抓住我,只要他們抓不住我,我就相當于重新變成了亡人,只不過我也沒想到,后面發生了那些事。”
“細細回想,其實挺離奇的。”
想著后面那些事,秦落衡也是心生感慨。
很多事其實都是在陰差陽錯之下做的,很多其實都沒有經過細致思考,所以每當他回想自己的過往時,也不禁有些后怕。
他當時真的是在刀口舔血。
稍有不慎,便可能將自己交代在那。
但萬幸。
最終的結果是好的。
不過若是讓他再面臨同樣的抉擇,他或許不會再也不會像當初那樣的勇敢。
就在四周漸顯沉寂時,秦落衡突然道:“你們要不要回家看下父母?”
話音落下,四周更靜了。
良久。
薄姝道:“當初我們父母都是不愿的,良人你就不介意?”
秦落衡笑道:
“有什么好介意的?”
“當初我的情況,你們也清楚,誰家父母不掂量一下,再則,你們出身不低,而我又僅是亡人出身,他們看不上我很正常,而為人父母,都希望女兒能嫁的好,這其實無可厚非。”
“養育之恩,豈能置之不理?”
薄姝遲疑了一下,看向了趙檀和管娥,兩人面露猶豫,又有些期待。
平心而論。
她們都很想念自己父母,只是已為人妻,自當為夫家考慮,而且當初她們嫁給秦落衡,本就鬧得有些不愉快,所以這么久以來,她們從來沒有提及過這事。
見狀。
秦落衡道:
“你們不用顧慮我。”
“我既然娶了你們,自當接受你們的一切,他們是你們的父母,自然也是我的父母,而且用不了多久,我們的孩子也會降生,到時我們也會為人父母。”
“這些事其實早該解決了。”
“只不過前面我太醉心于學問,以至于忽略了,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已經算是遲了。”
“你們若沒意見,便這么定下了。”
“等幾日。”
“我帶你們親自登門拜訪。”
薄姝遲疑了一下,猶豫道:“良人有心了,只是我......我還是算了吧,我擔心有人會刁難良人。”
秦落衡澹澹道:
“魏豹嗎?”
“他,我倒是不懼。”
“我倒想看看六國貴族對我是何態度,順便也看看,六國這些貴族對大秦究竟抱著什么心態。”
“沒準......”
“我還能跟他們相談甚歡。”
“再則,正值過年,我們上門道一聲,正旦安好,他們總不能伸笑臉人,還把我們趕出來吧?”
“就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