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秦落衡背著書篋朝住所走去,他的手里捏著一卷竹簡,正是令史昌提到的《法律問答》中的一卷。他本以為《法律問答》只是解釋律令的。但經過令史昌的講解,他也是明白《法律問答》是法家在律令范圍之內,專門弄出來的釋情之法。司法為民。對秦吏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只是法家幾不對外言表,它只體現在每一個桉件中,體現在每一個當事人身上,也體現在每一個違法者身上。法不容情,法也容情!秦法不容的從來都是個人私情。仁愛之心、憐憫之情、責任感和正義感,秦法從來都沒有剝奪,學室培養的也一直是秉公執法,公正為民的正直秦吏。秦落衡嘆道:“法家講:‘小善如大惡,大善似無情’。”“道家講:‘善行無轍跡’。”“兩者卻是殊途同歸。”“真正的善行,就好像風過無聲,雁過無痕,因為其遵循正道,所以不留任何禍患,但同時也不顯任何蹤跡。”“不過......”“一切都隱于律條,卻是過于含蓄了。”“若是令史昌不講,誰會往這些方面細想呢?”“我初見這《法律問答》,也只是將其當成了律令注解。”“卻是忽略了,令史昌曾提過,每年地方法官都會定時去咸陽核對律法條文,了解新出臺的法令,以及核對全部法律條文,其實就有律令的增添、修改和廢止。”“歷年改動最大的就是《法律問答》!”“原本我們這些史子還對其不以為意,以為是御史府的官吏找不到事做,故意改一些無關緊要的,沒曾想,這都是有原因的。”“法其實是有范圍的。”“在法的范圍內,官吏卻是可酌情判罰。”“而這才是真正的秦法!”秦落衡緊了緊手中的竹簡,大步朝居所走去,他準備回去重新看一遍《法律問答》。明天是休沐日。他的時間還很充裕。......入夜。嬴政伏桉批閱著奏疏。批閱了一陣后,他也是感覺手腳冰冷,于是讓宦官把備好的熱水袋呈了上來,想用熱水袋暖暖手,以便繼續批閱。暖手之際。嬴政也是想起了秦落衡。他這才察覺,自己似乎大半月沒過問秦落衡了。當即把弋給叫了過來。很快。弋就到了咸陽宮。嬴政輕咳了一聲,身體也是略顯不適,但還是開口道:“給朕說說秦落衡的近況。”弋滿眼憂慮道:“還請陛下多保重身體。”“朕無事。”嬴政面無表情道:“你先說說秦落衡吧,朕倒想看看這小子近來又在折騰什么。”弋遲疑了一下,躬身道:“諾。”“回陛下。”“秦史子近日就照常在學室上課,三天前,去作坊把鐵鍋領了回去,再則,就是在咸陽外市那邊租了一間屋子,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再做其他的了。”“租房?”嬴政點點頭道:“他從驪山搬走了?”弋搖頭道:“回陛下。”“暫時還住在驪山。”嬴政眉頭一皺,眼中略顯不解。“哦?這是為何?”“在咸陽租了房子,為何不搬去居住?”“是東西未搬完?”弋遲疑了一下道:“應該不是。”“這幾天秦史子暮食都是在咸陽吃的,只是吃完,又急匆匆的趕回了驪山,早上跟往常一般繼續來上學,近幾日一直這樣。”“侍從稟告,未見其帶東西下來。”嬴政蹙眉,隨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臉色微微一滯。笑道:“這小子是在等朕。”“他是擔心朕去了找不到他。”“他還算有心。”“也罷。”“既然他這么想讓朕去,朕今天就去一趟。”弋焦急道:“陛下近來身體欠安。”“大晚上還去奔波,臣實在于心不忍。”“請陛下三思。”嬴政拂袖,堅持道:“無妨。”“只是受涼了而已。”“這點小毛病,能奈朕何?”“下去安排吧。”弋還想再勸,但看到嬴政那冰冷的目光,也只能把話咽了下去,恭聲道:“臣這就下去布置。”說完。就緩緩退了出去。嬴政咳嗽一聲,扶著大桉,緩緩站直了身子,等身子站直,卻是眼前突然一黑,好久才緩過神來。宦官為其更衣。換好衣裳好,嬴政坐上了馬車。他如往常般坐在馬車上,看著奏疏,看了一會,卻是感覺頭昏腦漲,集中不了精神,他卻是不敢讓自己睡去,于是伸開了車窗,當即一股涼風涌入。他卻是精神了不少。嬴政望著前方,眼神很是堅定。他是大秦的皇帝。他不能倒下。何況秦落衡還在驪山等他,他又豈能在這時倒下?冷風繼續灌入。......戌時。秦落衡烤著火,翻看著《法律問答》,一卷竹簡只能記下短短兩三百字,他卻是看了整整一個時辰。越是研讀。他對相關秦律也是越發了解。突然。門外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秦落衡一怔,隨即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喜,快步朝門外走去。門打開。秦長吏出現在了門口。秦落衡行禮道:“見過秦長吏。”嬴政卻是板著臉。不滿道:“你這小子心眼倒是不少。”“既然在咸陽租了房,為何還要住在這?”秦落衡撓頭道:“我這不是怕長吏找我,一下子尋不到人?我若知道長吏知道我搬到那了,怎么也不會出此下策。”嬴政冷哼道:“你搬家,我又豈會不知?以后不要再耍這些把戲了。”“知道了。”秦落衡老實的應答。嬴政微微額首,進到屋里,卻是沒有坐下,就這么站著,看了一眼有些空蕩的房間,開口道:“你廷尉府的功賞是我壓下的。”秦落衡并不驚訝。說道:“我其實猜到了。”嬴政眼中露出一抹異色。“你不生氣?”“廷尉府當初給你擬定的爵位是簪裊,而我只準許你為公士,這兩級爵位,放在戰場上,可是相當于斬敵首級數顆,現今天下承平,想升爵位兩級,沒有數年光景是難以做到的。”“你就真的不在意?”秦落衡苦笑道:“完全不在意怎么可能?”“但功賞不是我能決定的,既然廷尉府只給了一級爵位,那我也只能接受了,我其實也不是很在意這些,我是亡人出身,能夠獲得戶籍,得到功賞,已經屬實不易了。”“人要有自知之明。”“而且......”“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給我時間、給我機會,我失去的爵位,我一定可以親手拿回來,而且能讓所有人心服口服。”嬴政大笑道:“說得好。”“男兒就當有此志氣。”“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就不在這邊逗留了,你既然在咸陽租了房子,以后就住在那邊吧,也省的我多跑。”秦落衡尷尬一笑。辯解道:“我那能想到長吏會這么關心?”“而且長吏是何等人物,我哪敢讓長吏費心,我就是擔心長吏某天突然來了,發現我不住在這邊,怪罪下來,我一個史子可擔不起這個罪責,這才不得不繼續住在這邊。”嬴政冷聲道:“終究是辯解之言。”“我要是一直不來,你會一直住在這邊?”“我不信!”秦落衡正色道:“若是長吏不來,我會繼續住于此。”“自我記事以來,夫子對我有育養之恩,長吏是我的引路之人,沒有夫子,我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自然也不會有識文習字的機會,而沒有長吏相助,我恐怕還是一名亡人,終日東躲西藏,隱姓埋名,何談進入學室,受賞獲爵。”“長吏雖言辭冷漠,但關切之心分毫未少,若是長吏真的對我漠然無視,那會三番四次到來?更不會多次叮囑教誨了。”“我雖愚笨,但也通曉道理。”“此等大恩,于我而言,已恩同父母,又怎敢怠慢?”聞言。嬴政心中五味雜陳。他神色復雜的看著秦落衡,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冷哼道:“巧言令色。”“你不諳世事、自作多情了。”“現在我知道你搬家了,也知道你搬去了那,以后你不用繼續住在這邊了,我也沒那么多時間可以浪費。”“今天就這樣吧。”“我還有政事要處理。”“走了。”說完。嬴政直接轉身朝門外走去。剛走沒兩步,他就感覺渾身手心燙的厲害,冷風吹過,腦袋不僅沒有清醒,反倒暈的厲害,不過他還是強撐著,繼續朝前走著。他不想秦落衡察覺到自己身體抱恙。但事與愿違。他剛往前走了幾步,身子卻有點不聽使喚,僵直在了原地,眼前更是浮現了一些虛影,下一息,整個人也是不受控制的往下墜。秦落衡察覺到了不對。連忙上前扶住。看到秦長吏這虛弱的模樣,秦落衡也是一怔,他前面并沒去看秦長吏的面容,現在走近才發現,其面容紅的可怕。一摸額頭,更是燙的厲害。秦落衡絲毫不敢怠慢,連忙把秦長吏抱回了屋,隨后也是檢查起了秦長吏的身體狀態。最后確定了病情。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