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凌說不吃野豬肉,那確實是不吃,但野豬肚他還是沒放過的。
回去就用草木灰和面粉來回換著清洗了好幾遍,又用調料水泡了一夜,沒什么腥臊臭味了,第二天晌午燉了一大鍋的豬肚湯。
燉好后,陳凌便盛上滿滿一碗,快子插上倆饅頭,就去崔瘸子門前趕飯場去了。
別看寒冬臘月,吃飯照樣有人出來。
人還多得很。
陳凌也沒往人堆里湊,就在邊上找了個石磙往上一蹲,捧著碗呼嚕呼嚕的喝著香噴噴的肉湯,就著饅頭吃著極有嚼頭的豬肚,耳邊聽著村民們閑聊吹牛,簡直是種享受。
不過吃到一半,周圍就沒啥人說話了,視線都向他看了過來。
和他一陣大眼瞪小眼。
“咋了?繼續聊你們的啊。”
陳凌見此還有點懵。
“他娘的,這小子……”
很多人聞著陳凌碗里飄出來的香味,就覺得自己碗里的飯變得不香了。這時看他還一臉茫然無辜,忍不住紛紛罵娘,也沒心思再趕啥飯場,端起碗就回家去了。
走的時候,嘴里還嚷嚷著要趕緊殺年豬,不然有個壞小子整天沒事干,光饞他們了。
這話說的,倒讓陳凌稍稍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他卻是忘了,這年頭誰家吃肉不是在家偷偷吃,哪有端出來吃的?這不是成心惹人饞嘛。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往后幾天,也不知道村里那些閑不住的漢子跟王來順說了啥,還真讓王來順松口給他們發了槍。
搞到槍后,這些人還三三兩兩的找過陳凌,喊他一起巡山,打算趁著大雪封山搞場大的。
這些人其實也都是家里建房的時候過來幫過忙的,像是王立輝和王立山兄弟倆,還有二毛驢的兒子等人。
關系都不算差。
不過陳凌又犯懶了,叫了他兩三次,他也沒跟著去。
下完雪天氣越發冷了,何況這幾天山上的風可不小。
去山上受那罪干啥?
哪里有在家窩著舒坦。
閑著沒事的時候,去村外熘熘夾子,下兩個套子,又不是啥都撈不著。
別的不說,起碼野兔跟野雞,每天去是必有的。
下大雪后,這兩樣野東西往往扛不住餓,會從窩里出來到處尋摸吃的。
人只需要套子旁撒點糧食,就一套一個準。
撿回家后,野兔陳凌都沒留,給家里的狗分了兩只,剩下的就拎著去找王立獻換了幾只鵓鴿。
這鵓鴿是這兩天六妮兒一群小娃子在蘑孤棚外的雪地上扣的,還沒來得及吃,就被聽到風聲的陳凌找上門換走了。
這下子,加上陳凌家里網的鵓鴿,都有十一二只了。
鵓鴿這東西,不管是燉是烤是炸,做出來肉都香得很。
這大冬天冷呵呵的,燉著吃比烤和炸更合適,陳凌就準備把這些鵓鴿拔了毛,燉它一大鍋湯,舒舒服服的吃上一頓。
快到過年了,也沒啥事干,可不就是擺弄各種吃的嘛。
就是回家后,王素素覺得鵓鴿有點多,一鍋燉了會吃不完。
多嗎?其實不多。
她的擔心根本不是問題。
這天上飛的東西,身上全是精肉,拔了毛放了血以后,就不剩幾兩肉了,一兩只哪里夠吃。
十來只鵓鴿聽著不少,但做出來后,只需配上點小酒,兩個漢子就能把連湯帶肉的全部折騰光。
這年月人們肚里油水少,十來只鴿子算啥,根本不叫個事兒。
他小時候還見過有人一次性吃下一百來只麻雀呢。
“阿凌,阿凌,你快來,咱家好像少了兩只老母雞。”
今天是臘月十八,陳凌剛把換來的鵓鴿放進倉房的籠子,王素素就在院子里喊了起來。
“不會吧,你再數數,別是窩里躲著呢。”陳凌撩開布簾走到院里,說道。
這幾天風大,雞鴨都沒怎么出窩的。
“沒有,我都看過了,沒有在窩里,就是少了兩只。”
王素素蹙起眉頭,剛剛過來撿雞蛋,就發現雞舍里的雞數目不對,仔細數了數,果然是少了。
她對自家的東西多少數目,放在哪個位置,都清楚的很,雞鴨的公母也都心里有數。
再數了兩遍后,就知道是少了兩只老母雞。
本來今早出太陽帶來的好心情一下就沒了。
“別擔心,我去找找,大冷天的,它們也跑不了多遠的。”
陳凌走出去找了找,沒啥發現,就把黑娃從狗窩里揪出來讓它去找。
這點小事兒,用不到小金出馬,黑娃就能輕松搞定。
果然,知道陳凌是讓它找什么之后,黑娃聳動了兩下鼻子,就慢悠悠的跑進了廚房。
走到灶膛前,兩只狗爪子三下五除二,就從灶膛里把兩只滿身是灰的老母雞給掏了出來。
“原來是躲在這兒了。”
王素素頓時松了口氣,她還以為跑丟了。
陳凌彎腰捉住兩只老母雞的翅膀,隨手扔出廚房,“還真會挑地方,再往這里鉆,就抓起來燉了。”
這也就是有了鵓鴿,要不然他還真想燉只老母雞吃吃呢。
“那鵓鴿今天要燉么?燉的話,我把水燒上,待會咱們把毛給褪了。”
王素素踮起腳把陳凌肩膀上的雞毛和柴灰拍打干凈,提醒道。
“當然燉了,多吃鵓鴿肉對身體好,吃一只頂好幾只雞呢,正好用來給你補補。”
陳凌笑笑。
“還補?我都補成什么了?”
王素素低頭瞄瞄胸口,而后都起嘴巴,嗔了他一眼:“再補就成豬了。”
“哈哈,沒事,鵓鴿肉不補娃娃的糧倉。”
這時他們也吃過早飯了,家里沒什么要忙的,就燒水給鵓鴿放血褪毛。
鵓鴿的肉質本來就很不錯,且腥膻不重。
就和燉鴿子似的,除了姜片、紅棗、枸杞、黨參、黃芪、當歸,放點合自己口味的蘑孤,最好要干蘑孤來燉就可以了。
兩人把鵓鴿收拾干凈之后,就放入灶臺上的大鍋中添水放調料,用大火煮開,煮開之后,再用小火慢慢燉它倆小時。
于是今天才剛過十一點,陳凌家就又飄出來一股股誘人的香味。
住在附近的村民對此都見怪不怪了。
而今天陳凌也沒端著碗出去趕飯場,就撈了兩碗飄著黃澄澄的油星子的鴿子湯,盛了滿滿兩碗燉的酥爛的鵓鴿肉,小兩口邊喝湯邊吃肉。
“嘶哈……”
陳凌吸熘了兩口清湯進嘴,肉的濃香混著草藥的香味在嘴里一下子釋放開,雖是清湯但香味卻極為濃厚,進肚子后全身暖洋洋的,比喝碗熱粥還舒坦。
“真好喝啊。”
他感嘆著。
“確實好喝,這肉也好吃,我都舍不得咽下去了。”
王素素夾了塊帶皮的肉嘗了嘗,結果越嚼越香,連骨頭都嚼爛了。
她最近是飯量陡增。
知道這是肚里的孩子在成長,也就敞開了吃。
一碗吃完就去盛第二碗。
沒想到第二碗剛吃到一半,家里就來了人。
居然是秦秋梅和鐘曉蕓兩個。
“好家伙,你們家晌午飯咋這么早?”
“不會是剛起床吧?”
兩人在院內停好自行車,就摘下手套搓著手走過來。
“啥剛起床,誰家剛起床就燉肉的?”
“不過你們兩個也是真行啊,是大年初一拜過搟面杖嗎?每次過來都能趕上吃飯的時候。”
陳凌起身笑道,給她們兩個拿凳子。
“嘿,瞧你這話說的,本來我們還沒想留下蹭飯的,既然你這么說,我們今天晌午還真就不走了。”
秦秋梅沖他翻翻白眼,拉過凳子坐下。
鐘曉蕓也嘻嘻笑道:“嗯,不走了。”
而后兩人就湊到王素素身旁,瞧著她的肚子,一陣小聲滴咕。
不過看到陳凌去灶臺給她們盛肉的時候,還是趕緊起身攔下。
“別盛了,開玩笑的,我早上都沒吃飯,最近一直沒啥胃口的。”
秦秋梅說到半截,又補了一句:“你要盛就給曉蕓盛一碗吧,我待會兒喝口熱水就行。”
“咋了這是?胃不好嗎?”
陳凌瞧她臉色不對,問道。
“不是胃的事,我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哪兒的問題,反正每到換季就鬧騰,不管春夏秋冬,都是渾身冰涼,這到了冬天就更狠了。”
秦秋梅搖頭。
鐘曉蕓則說:“阿梅今年算好的了,以前她在這時候臉是白的,嘴唇是紫的,要不說素素厲害呢,秋后給的兩包草藥扛到了臘月里,現在我陪著就能過來,往年哪里能出門啊?天天在被窩躺著,姜糖水也都不停的。”
“嗯,秋梅姐身上寒氣重,沒啥火力的。”
王素素輕聲說道。
陳凌聽此就拿出來兩雙碗快:“既然是這樣,那我去給你們盛碗鴿子湯去,先喝碗湯暖暖身子。”
等湯清味美的鴿子湯,帶著鵓鴿肉一塊端上來,秦秋梅淺淺嘗了兩口,本來是沒啥胃口當成熱水喝的,卻不想喝完湯突然打了個嗝,只覺得胃里跟著一陣通暢,便連喝下去幾大口。
熱騰騰的鴿子湯下肚,剛喝小半碗,秦秋梅潔白的額頭上,便有汗珠嘩啦啦的往下淌。
“好舒坦啊。”
她擦擦額頭的汗珠,輕輕呼出口氣,“這是啥鴿子湯啊,我喝了身上暖和了好多哩。”
“是鵓鴿湯,喝了通氣催汗,今天多喝兩碗吧,你不用怕上火……”
王素素笑笑,鵓鴿也就是斑鳩,也能入藥,體虛氣弱的人吃了有好處,起到一定的滋補作用,就是鵓鴿屬熱性,吃多了口舌生瘡,火氣也會往大腸走。
民間向來有一鴿頂九雞的說法,鵓鴿也能算是野鴿子的一種,但是作用并沒那么夸張。
陳凌也說:“鍋里都是熱的,肉跟湯管夠,你們喝完自己盛。”
“唉,我們是來看病的,怎么到這以后還吃上了。”
鐘曉蕓嘆口氣,把眼鏡拿掉,不然熱氣老在鏡片上起霧。
“這有啥,該吃就吃啊,要是吃的不過癮,我這兒有酒,咱們喝幾杯。”陳凌轉身從灶臺旁搬了個酒壇過來。
“哈哈,你還別說,我跟阿梅以前可喜歡喝酒了,就那種咱們本地產的啤酒,不過成了家以后,就好久不喝了。”
“素素你喝不喝酒啊?啥時候你生完娃了,咱們三個一起喝。”
“好啊,我家有葡萄酒,也有獼猴桃酒,明天秋天,你們來喝吧。”
王素素也跟著笑起來。
這兩個無意之中結識的朋友,相處起來,倒比她先前念念不忘的兩個老同學還要親近自然。
她最近也在想,或許是因為互相都沒有什么小心思吧,這兩人也不會來和她攀比什么,雙方都是很單純的朋友,這樣以來就輕松歡快很多。
陳凌則是早就看出來這兩個婆娘是沒啥心機的傻大姐。
也樂得自家媳婦有這樣兩個能談得來的朋友。
這樣的朋友是和村里的婆娘們肯定是不一樣的,算是在這里彌補了她那已經變質了的同學情。
“你們騎自行車過來,路上好走嗎?”
陳凌問道。
“不好走啊,騎一段車子就要下來推著走一段,我們早晨不到八點就往這兒走了,結果十一點多才到你們家。”
秦秋梅說著,指了指院里的自行車:“你看我那車子的擋泥板,泥都可厚了,這幾天雪開始化了,太陽出來以后,有些地方就泥濘得很。”
“怎么了?你要去城里啊?”
“是啊,山道能走就去城里轉轉,把家里的東西賣一賣,再把年貨置辦齊全,萬一過兩天再下大雪,年前就出不去了。”
“也對,年貨盡早買吧,馬上添丁了,今年過個好年。”
她們也是聽說過陳凌因為父親去世,已經兩年沒正經過年了。
次日,臘月十九,正好也是縣城逢集的日子。
山路確實能通行了,這兩天也有村民一直看著,就等著去縣城辦年貨呢。
所以陳凌夫妻兩個早上吃過飯后,就把野豬肉全都裝進蛇皮袋,另外還帶了十多只的兔子,也放進蛇皮袋中,就趕著牛車,準備把這些東西拉到縣城去賣掉。
今天路上的人相當多,都是進城趕集的。
全都是陳王莊的村民,男女老少們吃過早飯后,就背著竹簍,拿著蛇皮袋,穿著厚厚的棉衣,走在山路上向城里趕去。
冬天,尤其下過雪后,他們這里大多時候都是這樣步行去趕集。
當然也有像陳凌他們這樣趕車的。
騎自行車的幾乎看不到,早晨山道上冰凍路滑,騎車很容易摔倒。
今天山道上都是同村的人,路上也不寂寞。
小兩口一路上和相熟的人閑聊著,慢悠悠的往縣城趕。
等太陽露出腦袋,已經升得老高,大概是九點多快十點的時候,他們才抵達縣城。
而后就趕到城南的小院子,打開臨街的小門面,把野豬肉擺了出去。
小黑板也掛了起來。
上面還有王素素寫的新到野豬肉,價格四塊五每斤的字樣。
“好了,開賣嘍!”
時隔半年時間,他這小鋪子又開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