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喲,挖藥喲,我來,歌幾聲……”
意韻悠揚的山歌,驅散清晨的薄霧,也驚飛山林中大片宿鳥。
天才蒙蒙亮,群山有明有暗,云霧如帶,偶爾兩聲悠長的“布谷,布谷——”,叫得山林更加清幽。
太陽還沒升起,清幽的山林略顯昏暗,只有在明亮處,透出一股晴朗天空的藍底色。
一老一少山林中緩步行走,呼吸著山林里帶著露水潮氣的清涼空氣,聆聽著山中鳥雀的聲聲鳴叫,翁婿兩人突然就來了興致,你來我往的唱起了山歌。
兩人前方,一條高大俊秀的虎頭黃獵犬,渾身金黃色毛發,沉著冷靜的眼神,在前方小跑著,時不時停下來細細嗅著,不斷探查周圍情況。
金黃毛發獵犬的身后,還跟著三只黃褐色毛發的小東西,在草叢與灌木間上下跑動,它們速度極快,來去無聲,稍不注意甚至看不到它們。
有時也活潑異常,聽到鳥叫聲就一熘煙的爬到樹上去捕捉鳥雀。
這自然就是小金和三只小黃鼠狼了。
黑娃沒帶著,它被留在家里看家了,今天翁婿兩人都不在,雞鴨鵝也都沒往外放,就全在圈里關著,有黑娃在家看守著,高秀蘭記著去添水喂食就行。
小黃狗也沒帶著,它不適合跟進山里,王存業買的這條小狗,本來就是當成寵物狗養的,能夠看家護院就已經足夠了,不用要求太多。
至于鷂子沒跟,則是傷勢沒痊愈,翅膀還不伶俐,需要再養養。
所以除了小金之外,就把三只小黃鼠狼帶上了。
別看這三個小東西整天招貓逗狗的不著調,但是身上的本領可不弱,帶過來也有用得到的地方。
而陳凌和王存業翁婿兩人也是全副武裝,靛藍的粗布包了頭,穿著麻袋片似的破舊衣服,腰上纏著又粗又長的麻繩,后背是放著藥鋤和鐮刀的竹簍,兩人就這樣踩著林間落葉緩緩于山林中穿行。
陳凌身上還多帶著一把噴子。
從兩人這身行頭就知道,今天所去的地方肯定不會在近處。
確實,近山沒啥值錢的藥草,須得翻山越嶺的深入才行。
翁婿二人此行主要是來采挖石斛和鉤藤的。
王存業前些天獨自進山采藥時,無意間發現了一處崖壁上長有石斛,年份不短,數量不少,長勢也極其不錯。
可惜的是,他現在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好,沒辦法當場采摘。
加上當時他走的比較深入了,若是不及時返回,山里天黑得快,就回不去了,因此不敢貪戀,只留了記號。
另外烏云山的北山之中,蛇蟲極多,加上地勢險峻,溪多澗深,九折八彎,所以人跡罕至,常鬧野獸,獨自一人還是不多待得好。
不過這樣的地方,只要膽子大點,敢深入一些,珍貴點的草藥也不少見。
除了石斛之外,老頭兒還瞄上了鉤藤。
或者說,石斛是意外之喜,鉤藤才是他先前進山采藥的目標。
他是藥農,不是開生藥鋪的,為了治病開方什么草藥都需要采,首要的自然是采值錢的。
除了非常值錢的珍稀藥材之外,既能賣出好價錢,生長也比較多的草藥是上上之選。
鉤藤就很符合要求。
而烏云山的北山地貌和氣候很適合鉤藤的生長。
在陡峭,陰暗,潮濕的溝壑,峽谷地帶,往往會生長著一蓬一蓬蒼翠的鉤藤。
只要找到一蓬,大致上就夠他們采三四天的,回去剪段晾曬過后,大約可賣100多塊錢。
“以前來山里采過藥沒?”
幾首山歌唱的心情舒暢后,王存業在前面走著,問道。
“來過,和素素來采過幾次,我們這邊采藥還是不多的,要看季節。”
陳凌想了想,從小到大,他倒是跟著去西山打過兩次獵,采藥的話,倒都是像捉蝎子那種鬧著玩的一樣,便說:“像這么正式的進山采藥,我還是頭一回呢。”
“哈哈,你們這兒有田種,不用慌著采藥。”
王存業朗聲笑兩了句,“采藥靠天吃飯,也靠命吃飯,拿命換錢的,哪有種糧食省心。”
“那倒是。”
陳凌應著,藥農是父傳子這樣的家傳技藝,但是大舅哥和二舅哥都不愛干這個,反倒是王素素這個女兒有興趣。
就是因為采藥有著太多不確定性,且想采到值錢貨,往往需要涉險。
“頭一回也比你大哥二哥強遠了,他們現在都看不起咱這活計了,嫌來錢慢,賺得少。”
王存業在前面走著也不回頭,自顧自說著:“你想學的話,我以后多教教你。”
這話把陳凌說的有點不好意思,心想:“我不是有興趣,我是愛玩。”
當然了。
除了玩,順便也想認認草藥,用洞天來拯救下瀕危的珍稀藥材,做點有意義的事。
翁婿兩個閑聊著話,一條狗三只黃鼠狼在前方跑動著探路。
慢慢地,翻過兩道山嵴,太陽升起來了,山林大亮,鳥雀的鳴叫聲更加響亮悅耳。
便沿著山嵴下去,順著一條山溪前行。
走到地勢低緩處,溪水在前方轉折之后,便豁然開朗。
流水聲中,溪邊是茂密的竹叢,竹叢之中有著一片片空地,都是些貼地生長的矮草,有不少蒲公英、灰灰菜、野蒜錯雜其間。
兩人便找了一片空地,暫時歇腳吃飯。
出來的早,還沒吃早飯呢。
早飯很簡單,菜蒸餅和煮的雞蛋。
陳凌還帶了些炸的魚段,用報紙與荷葉包著,拿出來后讓老丈人直瞪眼。
咕噥咕噥嘴后,最后只說了句:“還是你會吃啊。”
心里卻想,這女婿,哪有這樣采藥的。
這脾氣性格也不知道隨了誰,咋干啥都跟玩似的。
“別愣著啊爹,吃魚。”
“哦。”
王存業愣愣的接過一塊魚段,就著菜蒸餅來吃。
不得不說,這小子確實有一手,這魚段炸的真好吃,魚刺都是酥香的。
老頭兒吃得香噴噴的,陳凌則是吃了兩小塊就放下了,掏出雞蛋在竹簍上磕打。
“嗒嗒嗒”的磕雞蛋聲音一響,在遠處的小金和三只小黃鼠狼就立馬支棱起耳朵,一熘煙的跑回來,圍到陳凌身邊搖著尾巴打轉。
連三只小黃鼠狼也是站立起來,迫不及待的把前腿搭在陳凌褲子上,一臉饞貓模樣。
“我還沒吃呢,我得吃完再給你們啊。”
陳凌無奈的說道,把雞蛋塞進嘴里。
家里不管是兩只狗還是這些黃鼠狼,都很喜歡吃雞蛋,不止是家里養的雞下的蛋,普通雞蛋也喜歡吃。
只要在家吃飯的時候,聽到磕打雞蛋的聲音,立刻就會跑過來,比平時專門叫它們來的還快。
王存業看著小金和小黃鼠狼們哼唧個不停在撒嬌求食的樣子,好笑道:“你養的這些都跟小娃子似的,瞧它們在你跟前的鬧騰勁兒。”
老丈人以前是不大待見這些東西的,總覺得不務正業。
何況是拿人的吃食來喂它們?
但現在上了年紀,他倒是也愿意家里有點這些小玩意兒,熱鬧歡快點挺好的。
“比小娃子可饞多了。”
陳凌笑笑,繼續磕打了兩個雞蛋,剝開蛋殼喂給小金一個,剩下一個分了分,喂給三只小黃鼠狼。
結果小黃鼠狼們嫌棄不夠吃,把地上的雞蛋殼也全都吃進嘴里,嘎吱嘎吱吃得那叫一個香。
“好家伙,搞的跟我虐待你們一樣。”
陳凌見狀只好又取出來一個雞蛋,分給它們。
其實它們不用人喂,林子里的鳥雀和鳥蛋就夠它們吃的了,這季節田野上還有各類蟲子和老鼠,餓不到它們。
但養在家里后,就算不餓,也喜歡事事來湊熱鬧,和他親近。
“又吃完了?再喂一個就不給了啊。”
陳凌摸了兩個雞蛋出來,給了小金一個,又給三只小東西分了吃。
王存業在旁津津有味的看著。
覺得女婿愛玩不是沒道理的,要是他能養出來這樣聰明伶俐的小玩意兒,他也愛玩。
吃完早飯,繼續出發。
路上到處也有各類草藥,但是并不怎么值錢,不值得去采。
就比如前胡和天花粉。
前胡:又名野芹菜,長相像芹菜,主治咳嗽,咳喘。長在陰濕的低坡上,一片一片的,就像種的芹菜,價格一般。
天花粉:為葫蘆科藤類植物,它的根部是藥材,白色,長10公分左右,質地不太硬,有些像白薯,采回后,切片曬干即可。用于清熱生津。收購價一般。
也有價值中等,能賣出價格的草藥。
因為還要給石斛與鉤藤留出來地方,不能當場采走,就打上記號。
比如馬兜鈴:為纏繞類草本植物的果實,樣子很可愛,像馬頭下吊的鈴鐺。清肺鎮咳藥。它的藤也是一種藥材,叫天仙藤,祛風活血用藥;它的根也是一種藥材,叫青木香,解毒利尿用藥。
這東西收購價格還可以,就是需要特別留記號的。
這一路上,由于陳凌給小黃鼠狼喂了雞蛋,這次又肯特意帶上它們。
三只小家伙興奮極了,時常一熘煙的爬到他肩膀上,對他又是蹭又是舔的,對他極盡討好,彷佛得到認可的小娃子一樣,高興得不知道怎么好了。
陳凌趕了幾次,還是沒用。
就像現在,他還沒注意怎么樣呢。
就有一只小家伙在前方的溪流旁的矮石崖上,咬下來一枚紅色的果子,又嗖嗖的跳下來,爬到他肩膀上,獻寶似的遞到他的嘴邊。
“啥東西?”
“這是無花果吧?”
陳凌拿著果子仔細看了看,才認出來這野果子是啥,山里的無花果比外邊種的那些相比,個頭有點太小了,也不過拇指大小,紅彤彤的像是山里紅一樣,已經熟了。
“喲,野無花果,這可是好東西啊。”
王存業看了一眼,驚喜道。
山里野生的無花果很少,大部分是鳥獸帶來的種子長起來的。
陳凌往前邊走了走,果然看到一叢無花果樹,這玩意兒野生的不修剪,就會長成一大片。
“看著熟了不少,我上去摘了去,不然熟過頭爛掉,也是被螞蟻蟲子吃。”
說完陳凌便放下竹簍,卸下獵槍,摘了些紅透的果子回來。
翁婿兩人嘗了嘗,味道出人意料的好。
果子掰開后里面有一層像是果凍似的凝脂,像是蜂蜜一樣甜中帶著清香,比山外種植的無花果要好吃得多。
山中野果是不少的,但能在這個季節,要說味道比較好的,也就很少的幾種,比如:鳳眼兒野棗,刺梨,獼猴桃,野小地瓜等,現在可以加上這無花果了。
這山里野生的無花果,比起鳳眼兒棗和獼猴桃也不差了,算是各有千秋,屬于野果里面相當好吃的了。
“可惜了,這么好吃的東西,帶出去就爛了,想給家里帶點吃也不行,也沒法種了往外賣。”
王存業吃完幾顆意猶未盡的道。
確實,無花果這東西不改良的話,在本地不咋好種,沒法作為經濟果樹來種植。
無花果的掛果時間,從六月份到十月份都在陸續掛果,自然成熟的周期比較長,可以持續采摘,從這一點上來看是很不錯的水果。
可惜,無花果有一個毛病,就是在晚上會變紅熟透,如果清早不摘下來的話,到了太陽出來的時候,果實就容易爛掉,不易保存。
“哈哈,野果子那么多,不差這一種的。”
陳凌安慰道,然后兩人繼續向前走。
石斛距離是比較遠,近處的是鉤藤。
不過鉤藤和石斛一樣的是,就是這鉤藤也掛在陡坡和峭壁上。
王存業是沒辦法采到的,還是得靠年輕力壯的女婿上去采。
沒走多遠就遇到一片野生的楊梅樹和刺梨。
秦嶺的野生楊梅樹都是行商與鳥類帶來的樹種,數量極其少,且口感也并不好,大多就是用來泡酒的,吃是沒什么人吃。
刺梨還沒成熟,現在吃不了。
刺梨渾身長滿的刺,是一種很好的中藥材,根、葉、果均可入藥,可謂是全身都是寶。
在秋季成熟后會紅彤彤的,打過霜后非常的甜,因此人們也稱它為糖罐兒。
換成以前,陳凌或許都給它挖下來兩棵,但現在已經沒啥興趣了,洞天之中基本都有。
只是缺合適的契機拿出來而已。
兩人沿著溪流,踏水走過幾道山澗,終于來到一處峽谷地帶。
走近之后,竟有一片早熟的獼猴桃,與鉤藤距離很近,生長茂盛,果實已有成熟的。
獼猴桃聽著像是樹種,其實是藤條植物,野獼猴桃往往會把藤條依附在懸崖峭壁上,不過大多數的藤條不會生長太高,采摘也不難。
陳凌拽著枝條摘了兩枚成熟的獼猴桃,剝開嘗了嘗,就搖搖頭,吐到一旁。
“看著熟了,摸著也熟了,其實還沒熟透。”
說著,擦擦嘴,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說晚也不算太晚,但采完鉤藤,還要去才石斛的。
“算了,不吃了,趕緊干活。”
“嗯,那邊有樹,找一棵結實的,把繩子拴上吧。”
王存業指著一個方向說道。
“行。”
“小心著點,崖壁不算陡,就怕有蛇和毒蟲,驅蛇藥在撒一邊吧。”
“知道了。”
在采藥方面,陳凌是啥都不懂,全靠老丈人來指揮。
首先要攀援到上方,然后解開腰上的麻繩,把麻繩一頭拴在一棵樹上,另一頭系著腰,手拉著繩子慢慢往下滑。
到了鉤藤邊,收緊繩子,開始干活。
陳凌沒啥采藥經驗,但勝在年輕有力氣,鐮刀揮舞之間,采收起來速度倒是不慢。
干得興致起來,看到小黃鼠狼在崖頂追著一些鳥雀,那歡快不已的樣子,引得他也心情舒暢,便高聲唱山歌起來,邊唱邊揮舞鐮刀,一大蓬鉤藤很快就被收割了小半。
收割后順著山壁丟下去,王存業便在底下簡單收拾,打捆整理。
等收割的數量已經足夠兩人背出去,陳凌就停下來,拽著繩子,像只猴子一樣,唰唰的爬上去。
“這谷里鉤藤不少啊,咱們還能來個十來趟呢。”
陳凌解開繩子下來后,望著山崖上懸掛的一蓬蓬鉤藤,心說在下邊看著不咋多,收割起來,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了。
“嗯,不急,挑天好的時候來就行,回去還要曬的。”
王存業點點頭,蹲在地上一邊給鉤藤打捆,打望了兩眼山崖上方,“這是個好地方,可惜沒出別的好藥。”
“嗯?這值錢草藥也選地方長?”
“當然了,我跟你說啊,越是值錢草藥越是有怪脾氣……”
翁婿兩人正說著,突然小金汪汪的叫起來。
“有情況?!”
陳凌趕緊起身,一手握緊砍柴刀,另一手把獵槍摸到身邊來。
他這才剛作出反應,只見一群野猴子從遠處的林子里沖了過來,齜牙咧嘴的嚎叫著狂奔不止。
“靠,又是這幫野猴子。”
陳凌一看頓時氣急,把砍柴刀往旁邊一丟,就舉著獵槍要打。
然而這一槍還沒打出去,小金還在狂叫著示警,他發覺不對,仔細的一看才看出端倪。
立即驚叫一聲:“是野蜂,猴子招惹了野蜂。”
這話喊出口,已有響亮的“嗡嗡嗡”的聲音傳來。
“爹,有野蜂過來,快撒藥。”
王存業聞言一看黑壓壓的蜂群在猴群后邊遮天蔽日的涌來,也是大驚失色,叫道:“這是炸窩的蜂啊,撒藥也沒用的,跑吧,趕緊跑吧。”
說著又是氣急:“這幫狗日的臭猴子,惹了蜂群,故意往咱們這里引。”
陳凌見此也顧不上再說什么。
沒辦法,要是他自己的話,蜂群敢蜇他,落在他身上就會被他收到洞天之中,但有老丈人在旁邊卻是不行,便一把將王存業背起來,找了個相反的方向就狂奔而去。
小金和小黃鼠狼們也紛紛跟著逃竄。
它們也敵不過蜂群啊。
山里的野蜂子毒辣異常,蟄到人就腫一個大包,并伴有發燒、嘔吐、心煩意亂等不良反應,哪能硬挨呢?
所以陳凌跑得相當快,一直到耳畔聽不到嗡嗡嗡的聲音,才把王存業放下來。
這里是一處山澗附近,流水潺潺,只是附近林深樹密,遮天蔽日,光照在這里會顯得很暗,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到了這里后,小金鼻子嗅了嗅,輕聲對著陳凌吠叫了兩聲,而后眼睛盯著山澗的一個方向。
這是示意他跟著看過去。
“怎么了?又怎么了?”
王存業現在一聽狗叫,就有點緊張。
陳凌走到小金身旁向山澗中看去,這一看他立馬舒展眉頭。
“沒事的爹,就是一頭野豬在這兒摔死了,死了很長時間了,都爛出骨頭來了。”
王存業聽此,也緩緩走過來看。
只見山澗的亂石堆上,靜靜躺著一具野豬的尸骸,看體型應該在三四百斤左右,是頭不折不扣的大野豬。
“好家伙,一頭大公豬啊,這是在這兒打架了?”
王存業愣了下,說道。
隨后又情不自禁的有些唏噓,這家伙山里的野豬都能死到這地方。
要不還是別讓女婿跟著學采藥了。
他開農莊養點東西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