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禰衡遠去,又和眾人商議了一些瑣碎實務,得了根據地,此時王政可謂談興正濃,說了好一會兒,卻見張饒、吳牛等人卻都面有倦意,更不時打著哈欠,才醒悟過來。
疏忽了啊。
從蕭縣起拔至今,也好幾日了啊。
那些普通士卒反倒好些,畢竟可以輪休。
而這些將官們,卻是戎馬倥傯、汲汲忙忙,偶爾小睡片刻,卻是許久沒好好休息了。
自家體質過人,固然是每日睡一兩個時辰便能保持精力充沛,絲毫不覺困倦,可其他人卻不同啊。
畢竟,即便是吳勝徐方這些四階兵,在力量上也和他差距很大,而其他人更不消說了。
暗自叫了聲慚愧,王政扭頭一看,見窗外日頭高升,已是近正午的時刻,便令親兵去后廚安排一些餐食,和眾人一起略吃了些,飯畢后,便令眾將各自散去。
至于徐方、吳勝和張饒卻被他留在郡府休憩一會。
這三人也是他想好的人選,要其今夜一同去見彭城那些望族的代表。
吳勝,徐方自不用多說,特地拉上張饒,卻是因其攻城時的表現,王政特意以示親重。
日暮黃昏之際,月上柳梢之前。
當王政四人在親兵的拱衛下來到大堂時,此時已有三十多個人坐在榻上,人人高冠華服,一身富貴。
天公將軍親臨,眾人自是紛紛起立,看到王政的第一眼,大部分人的反應都是一樣,城府深的在眼眸處閃過訝然,城府淺的卻是立刻便面色一怔。
王政也習慣了,大部分人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都會因其身份和年齡的反差而有些失態。
過了會,當王政入座后,回神過來的眾人或是拱手作揖,或是點頭哈腰,俱都先行了大禮,旋即都站在原地不動。
先讓吳勝等三人分開左右去了側榻,王政抬頭一看,見人人拘謹緊張,噤如寒蟬,不由笑了笑,先回指自己,笑道:“政今夜換上常服,便是不想諸位長者太過拘禮,何至如此?快入座。”
卻是連“本將”也不自稱了。
待眾人入座后,王政環視一番,先朗聲道:
“政來此,并非為了擾民。而是聽說彭城國相治國無方,內不能安民,外無力御敵,令徐州百姓飽受侵害,民不聊生,故此本將才點天兵萬人前來解民倒懸。”
“政既幸不辱命,一戰克城,可見徐州這龍騰之地,天子之鄉,當真是有德者方能安居!”
“此自然之理,諸位長者,然也?”
你這么說了,我們敢說非也嗎?
既接受了張昭的邀請,這些人自然都是識時務的圓滑之人,自也不可能有什么玉碎之慨。
哪怕此時王政說的言論再是荒謬,他們也會捏著鼻子不敢反對。
何況說起來。
這次彭城易主,大軍入城,確實算是秋毫無犯,不僅百姓無人破家,他們這些大戶也都安然無恙。
除了一開始受了驚嚇,相比去年的兗州軍而言,王政和其軍隊的表現,已算是非常不錯了。
故此在內心里,眾人對王政這黃巾賊寇雖還有些本能地鄙夷,目前倒還真沒什么其他惡感。
于是都是拱手不迭,連連稱是:“天公將軍所言極是,所言極是!”
“將軍此來,當真是解我彭城生靈倒懸之急,,小人等皆是梟趨雀躍。若非之前曹豹那廝不識天命,一力阻擋,吾等早就簞食壺漿,出城相迎。”
谷“如今萬民傾心,四方仰德。將軍得彭城,卻非以兵鋒取之,實天命所歸也。”
“謬贊了。”王政一笑:“萬民傾心?若真如此,堂內如今應是群賢畢集,座無虛席才是啊。”
說著,看了眼還有不少空置的軟塌,笑容登時一斂,眼中微有冷意掠過。
各家望族的家主,本就心思剔透,見其臉色有異,不由也望了過去,旋即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
哪怕清楚王政便是發作,也不會沖著他們,只是他現在魅力太高,加之位高權重,心思稍有變化,便似有無形威壓緩緩而墜,令眾人即便不當事內,亦不由心里一個咯噔,惴惴不安起來。
感受氣氛有一樣,王政哈哈一笑,主動轉移話題,拍拍手道:“我聞張先生言,我大軍甫入城,諸位長者俱都捐獻了不少錢財來充實軍資。本將聞之亦是欣喜得很。”
“軍中無以怡情,唯有水酒一杯,請自海涵,政先敬諸君一杯。”
在他的舉杯中,眾人都舉起杯,向王政恭聲祝道:
“賀將軍萬安。”
飲罷一輪,王政瞥了眼徐方,便見其心領神會地主動道:“彭城既有新主,便需有新氣象,新章程,各位長者,今日我已盤點好了庫房的相關文書,按各位原有田地,新做了地契,就此調換。舊契請各位明日一早,交來郡府,或者遞于張先生即可。”
聽到這話,眾人又是一愣,不由面面相覷起來。
換地契?
一聽之下,他們稍微思忖,便猜出了王政的用意。
去年曹操屠城之后,無論平民百姓,甚至一些小門小戶的寒門士族,人亡破家者不在少數,那自然也出現了不少無主的屋宅、田地,如今自也早早落入了他們的手中。
如今王政提出什么新契換舊契,先不說他一個黃巾賊寇能占據彭城多久,一旦未來被其他諸侯打敗遁逃,這新契自然就毫無價值,便是此刻,恐怕也是為了盤查那些隱沒的田地吧?
好賊子!
竟如此貪婪?
一旁的張昭也是一驚,愣愣地看著王政發呆。
王政卻不理會他們的反應,反而冷笑一聲道:“徐少校所言不差!”
“便如諸君所言,我得彭城乃天命所歸,今日設宴既有人不赴,便是逆天而行,其罪當誅!”
最后一個字吐出時,凜冽殺意宛如化成實質,登時讓堂內為之一靜,人人只覺自己此時身處之地,卻是頃刻間從豪宅變成了冰窖一般。
“這些罪徒嘛,自然是不用再給什么新契了,無論破家滅戶,也俱都是咎由自取!”
說到這里,王政話鋒一轉,視線一一從堂上眾人臉上轉過,語調再次變得溫和,又笑道:“諸位長者自是不同了,你們和本將同為順天之人,便該和我一同迎接新氣象,新章程,才是應有之理啊!”
赤果果地威脅啊。
眾人聽明白了,這是給他們兩條路走啊,要么交出隱沒的土地...
要么,便是連自家本有的土地也沒了。
只是...
雖然按道理說王政只要求他們吐出一年前搶來的土地,并沒有觸碰底線,可那些土地既入了他們的袋中,他們也早當成是自家該有之物了啊。
一時間,堂上靜至落針可聞,沒一個人愿意接王政的話。
王政也不著急,好整以暇地盤膝而坐,自酌自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