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城。
見完王政派來的哨兵,此時的于禁神色陰晴不定,沉吟不語。
他所憂慮的,卻是王政給的信息太少了。
除了鄆亭已失,有敵來犯之外,再無其他。
敵人是哪一方?有多少人馬?如今已至何處?是否會來攻開陽,多久便至?
這些于禁都不知曉,便無法去做針對的戰略,部署。
當然,即便是這般只言片語,有的東西不用明言,于禁這等聰明人也自我揣測出來了。
天公將軍既知此事,便是已有了應對,若是要坐視不管,放棄開陽乃至瑯琊,便會在信中言明,令他早些撤退離城。
而非是提醒其做好應對準備。
既是讓他做準備,那便是開陽王政不會放棄,更認為敵軍的實力,以于禁和如今開陽的能力,能守的住....
最起碼能守到援兵到來的那日。
想到這里,于禁暫時拋開對敵人的妄自估測,開始轉向開陽城內了。
其一,便是身處開陽的兩位貴人,霍氏和霍柒。
雖不曾行禮過堂,但如今霍姒和王政的關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怕未來她礙于身份,成不了王政的正妻,既是主公的家小,于禁也要第一考慮。
是否要將這兩人送去彭城呢?于禁陷入了思忖。
其一,自是送不送。
其二,卻是若送,如何送,若留,如何安置?
最后,于禁在第一點上先做出了取舍。
沒法送。
既有敵人來犯,安知只有一股?
若是主動送其出城,要是出現什么閃失,那責任可全是他于禁來背負。
何況此時以于禁所知,將軍尚未平定彭城全國,一路上要過的關卡,縣鎮依舊有不少在陶謙的勢力范圍,護送所需的兵卒也不能太少。
這才是打消念頭的關鍵原因。
不能再分兵了。
在他看來,天公將軍是有大志的雄主,一個寡婦的價值,在其心中,未必抵的上開陽。
還是要保住開陽!
至于另一個要考慮的,便是開陽城內目前的那些望族,豪紳了。
想到這里,于禁目光冷冽起來。
就像是驚濤駭浪里的一葉小舟,堂外集結軍隊的金鼓、號角、軍官、士卒們紛亂的奔跑等等聲音,沉浮縹緲,隨著風聲忽大忽小。
堂內,于禁側耳聆聽片刻,心中頗感滿意。
當日王政率軍起拔彭城時,雖只留給了他一千天兵,但同時也等于將開陽的軍政大權盡數托付,這些時日下來,于禁自不可能毫無動作。
他軍伍經驗豐富,人又有手段,這些日子即便嚴遵王政將令,不曾用粗暴的拉壯丁手法,但或哄或騙,或是利誘,諸多造勢之下,倒也募了兩千兵卒。
月旬下來,也被他練的有模有樣了,野戰或許尚嫌不足,守城應已堪用。
“我收到天軍將軍急報。”環視眾人,于禁沉聲道:“不久之前,有不明部曲由北面而入徐州,犯我瑯琊,更已拔取鄆亭!”
“按時日推算,大抵會來我開陽造次,若是一路急行,恐怕不日將至!”
“北面的臨沂城一直沒有動靜,但也不能肯定有無失守,”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即便臨沂無變,亦不能掉以輕心,敵人有可能繞臨沂而過,直奔開陽的可能!”
聽到這話,下堂一個將官主動拱手道:“少校,俺愿令一隊人馬,前赴臨沂,為您列陣在北!”
于禁搖了搖頭,道:“敵暗我明,沒得準確情報,不能妄動。我已派了探馬在四周偵察,于忠,這樣,你帶上一百天軍,五百新軍去屯駐西門;無論有沒有敵蹤,不許貿然出擊。”
這將官正是他之前的親兵,更是其同鄉,從入曹軍時便一路跟著,到了王政麾下,才被于禁選出來獨當一面,可見既有能力,亦極靠得住。
聽到這話,于忠先是一怔,旋即心中一凜。
明明來犯敵人來自北面,卻要他去守西門?
這是敵人有可能不止一股的意思?
開陽如今兵少將寡,本身亦非什么堅城,若是被兩面夾擊,那可就當真危矣了。
相比于禁是因為系統之故才要和王政、天軍一路走到黑,于忠本人倒是更喜歡如今的生活,最起碼他覺得比曹營時要舒服一些。
甚至便是王政,在于忠看來,起碼在氣度方面,是要勝過自家主人的舊主,那位兗州牧曹操的。
于忠覺得,若是曹操那等人,是不可能讓一個歸附不久的降將,便擔任鎮守后方,尤其還是開陽這等要地,大城的重任的。
天公將軍如今攏共才幾座城啊?
于忠自是不知,這哪里是什么狗屁的氣度啊,若是無系統鎖定忠誠,給王政十個膽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當然,若是無系統,他和于禁能否在趙縣留下命來,都說不準。
“遵令!”收攏雜亂心神,于忠轉身出堂。
又看了看剩下的諸人,于禁又是一一點出,將領頻出,安排眾人或是駐門防守,或是鎮之以靜。
強敵壓境,城門自是要信重者來鎮守,而城內的那些豪族也需嚴加看管,防微杜漸,以免蕭墻之禍。
眾人紛紛領命而出。
這般的場景,接下來幾日連連出現。
到這一日深夜時,風中傳來隱約的馬蹄奔騰聲音,眾人一怔之下,均是立生明悟。
終于來了嗎?
凝視著幾案上的茶盞,看著它微微震動,于禁笑了笑。
已不用再分析敵情了啊...
到了見真章的時候了!
他長身而起,一按劍柄:“諸將,即可隨我登城,且看是何方鼠輩,前來送死!”
“喏!”
城墻上布滿了士卒,其中大半新卒,火把一照,入眼一派倉皇,面如土色。
相比于禁這種在敵情不明時的擔憂,更多是人對未知的本能反應,而他們面對這等突如其來的戰斗時,卻是既怕敵人兇猛,更怕此遭身隕。
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的于禁神色不露,腦中卻急速轉動起來。
得想一個辦法,穩定住這些毛孩的心氣啊!
他擅治軍,便更清楚,相比老兵,新卒們最大的問題,恰恰是膽氣,心理,而非身體,技藝。
敵軍主將看來非無能之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避開探馬偵察,悄無聲息地抓住良好戰機,趁夜起大風,天色不明時,突然兵臨城下,更迅速地形成了包圍。
顯然帶軍將領的眼光、心性非同一般。
從此推斷,其戰術指揮能力可想而知。面對這樣一個勁敵,于禁立刻拋棄了原本的打算。
他本是想著,若是哨騎提前來報,趁敵軍立足未穩時,先讓天軍沖陣一番,不求殺敵多少,只求振奮軍心。
慣守城者,才最為清楚不過,只守不攻是最被動、下乘的方法。
但如今情勢,卻已是不現實了。
夜風呼嘯,嗚嗚咽咽,帶著莫名的凄厲。
于禁突然想起了當日趙縣一戰。
當時的自己,不也是這般突襲千里,在王政尚未察覺的時候,便已兵臨趙縣城下了嗎?
卻沒想到,王政卻是早有準備啊,所謂的突襲,不過是個笑話。
而如今....
想到王政遠在彭城,竟比自己還更早收到鄆亭失守的消息,再聯想到自家心底當日那莫名的聲音,于禁負手而立,突然感慨了聲:
“當真有黃天,有天命乎?”
“少校,您這是...”
身后人卻是皆都莫名其妙,有人想要發問時,卻見于禁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似是鼓足了力氣,笑聲傳出頗遠,更在城頭上不斷回蕩,令無數軍官、士卒紛紛愕然,目光投來。
于禁抽出長劍,指點城外:“敵軍來勢兇猛,人多勢眾,可惜啊....”不等諸將問話,便肅然道:“卻失天日所昭!注定敗局!”
環視眾人,朗聲發問:“我來問你等,遠程奔襲,是為了什么?”
“自是為出其不意,攻我不備。”有識字斷文的,便連忙答道。
蠢材!
于禁暗罵一聲,你這般文縐縐的,說的這么小,那些兵卒們有幾個聽的見,聽的懂?
他又大笑,道:“不錯!正是為了趁我軍沒有準備,突然襲擊!”
“此是兵家常識!”
“但我軍,卻是在早幾日前已是全軍上下,人人都知,有敵人要來犯境,這是為什么?”于禁提氣大喊:“這是因為天公將軍早得黃天昭示,提前示警,多日之前便傳信于我啊!”
“這說明什么?”
“說明天公將軍天命所歸,此賊犯我開陽,乃逆天而行,是自取滅亡也!”
說的不錯啊。
他這番話有禮有節,合情合理,便是身旁有見識的將官們,聽了也覺頗有道理,而便是有些人心中狐疑,覺得也可能是王政布了哨騎,收到風聲,卻終究沒傻到當真說出口。
畢竟大家心里都清楚,于禁這番話,乃是為了振奮人心。
他們偷眼四看,那些之前還有些畏縮的新卒們,果然士氣提升了不少。
在這個時代,大部分普通百姓的心中,天命在自家這邊,可比什么天時地利人和,更讓他們有信心。
而于禁心中也頗為滿意自己這靈機一動。
到這時,他才細細觀看城下動靜。
暗夜之中,看不清大概,只能大致判斷其離此大約十里之外,且似在筑營。
見狀,于禁心中有些疑惑。
既趁夜而來,繞過臨沂,便是想著趁機偷襲,卻為何放棄大好戰機,先安營扎寨?
他正不解時,卻覺臉頰一涼,抬頭一看,卻是一點雨滴,墜落其肩。水珠迸散,濺上面頰。
下一刻。
烏云低壓,滾雷轟鳴。
短暫地停頓過后,雨點迅速地密集起來,連成線,線成面。
好像用瓢往下潑得一樣。大風一卷,倒灌人滿頭一身,春雨本該柔膩,這雨卻大反常態,來的兇猛,更冰寒入骨。
于禁明白過來了。
敵將看出大雨將至,故才放棄了原本的突襲意圖!
他差點笑出了聲,吾所言不虛啊。
當真是天日不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