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親自將李仁引進大堂,隨后一番攀談,便令人先帶其回使館休息。
待李仁的身影徹底消失后,王政的目光重新落在一旁的紅木案幾上,那里一封袁術親筆的信箋正安靜地臥著。
或許是聽聞了王政對紙質的喜好,為了投其所好,袁術這封信箋用的也不再是竹簡,且只能說世家出身就是不同,相比而言,這封信箋不同于徐州目前通行的“蔡侯紙”那般粗糙,無論紙的白度、吸墨性乃至平滑度,都已算的難得的精致了。
王政又從頭到尾逐字逐句地細讀了第二遍,旋即沉吟不語,神色有些古怪。
這封信和李仁口中所言的大抵其實是一個意思,卻又不是他開始和郭嘉所猜測的那樣征詢自家的立場和態度,反而甚為簡單明了,開門見山。
便是借兵。
至于借兵的原因,便是歷史越來越面目全非了!
雖然袁術依舊還有著稱帝的意圖,更通過一些逾制的行為向著群臣乃至諸侯暗示這一點,但因為他并沒有原本歷史上那般輕易地占得徐州兩郡之地,加上目前王政這位鄰居所表現出來的實力和威脅遠勝同期的呂布,反而讓袁術這一次沒那么自信慢慢,膨脹自大了。
在準備安排使者接觸王政之前,袁術還特地遣人前往會稽,想要再次先籠絡一下自家的頭號大將孫策,順便溝通一下這件大事。
結果...
待使者將袁術心中的盤算和盤托出后,孫策的表現卻令所有人驚掉下巴。
他不僅當場將使者逐走,將派袁術所派的丹陽太守等官吏悉數趕走來宣告自家的徹底獨立,更悍然進行了主動進攻!
便在不久之前,廬江地區的襄安、臨湖突然遭到了孫策軍的攻擊。
襄安的守將促不及備之下,竟連三日不到便被孫策軍奪城占邑,后面的臨湖城勉強好些,只是縣邑旁的村縣卻也因之損失慘重。
消息傳到壽春時,不僅袁術駭然失色,文武百官更是無不悚然!
因為臨湖若是一旦失守,明顯孫策軍接下來的目標便會是臨湖西面的舒縣,要知兩地距離不遠,相隔不過兩百余里,且舒縣論防御程度還不如臨湖,但是重要性反而更甚!
因為舒縣所處的位置極為關鍵,不僅交通便利,無論陸路水路皆是是廬江前往九江的必經之道不說,北面便是合肥、承德以及...
壽春!
這還得了?
袁術甚至來不及痛罵孫策忘恩負義,當即便火速下令調遣兵馬水陸并進,馳援臨湖。
奈何去年的徐州一役已令他元氣大損,手下的精兵悍將本就折損不輕,隨后又在收到豫州黃巾的消息后,因為擔心曹操攻占汝南將自家的豫州勢力徹底掃清,又心急火燎地將剩余兵力又投入到了汝南北面的屯防上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將年初剛招募的新卒選出大半組成了五千人馬草草裝備起來,由李仁領軍前往應戰孫策。
將是敗軍之將,兵是新兵蛋子,這樣的戰斗力、斗志自然是高不到哪里去了,自然不可能是剛被江東戰火淬煉過的孫策軍對手,一場發生在長江岸邊的水陸大戰,竟是持續不到七日,就像是它突如其來的發生一樣,又突然地結束了。
而結果...
便是揚州軍近乎是全軍覆沒,只有守將李仁帶了幾百的殘兵敗將倉皇逃回了壽春,連臨湖都不敢呆了。
當看到灰頭土臉的李仁跑回來時,袁術連活剮了他的心都有,也實在是眼下手下將領本就不多,又正值用人之際,方才強自按捺住了殺意。
畢竟目前最重要的,還是應對孫策這個反骨仔啊!
可到底如何應對,袁術卻是一籌莫展。
他甚至完全想不明白,孫策為何會反應這般激烈?
說白了,這一切都是因為徐州一役帶來的后續影響。
因為王政的出現,讓袁術乃至袁術麾下的大將,軍隊的表現,比原本歷史上更為不堪,讓孫策提前便看清楚了袁術和其集團的色厲內茬...
原來揚州軍內除了我孫伯符之外,是真的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啊?
他在江東路高歌凱旋,連戰皆捷,真可謂是勢若破竹,相反,揚州軍在徐州卻是吃盡了苦頭,簡直是人見人欺!
尤其孫策最不能忍受的,更是打敗了袁術的劉備,又被王政逐出了徐州,獨吞了這一役的最大戰果。
而袁被王政當場誅殺后,袁術竟硬生生地吞下了這個屈辱,這讓孫策在深深不滿的同時,徹底失去了對袁術的尊重和敬畏。
當一個臣子對君主失去了這些的時候,而此人又是一個自恃甚高,能力出眾且雄心勃勃之人時,結果會怎樣已是不言而喻。
當功高蓋主且主弱干強時,下一步自然便是太阿倒持。
尤其是王政的勢力再次大增,讓孫策想要變強的心更迫切了。
這一切袁術自然不知道,眼下他別無半點對策,目前最好的消息便是臨湖有賴地利至今沒有失守,可是如今的孫策背后同樣有著三郡之地,雖然因為新附原因還不能盡數轉化為戰時的資源,可隨著時間過去,孫策的兵馬只會一日比一日多,糧草、輜重、器械更會愈發充足,若是自家不派兵增援,臨湖的失守便是早晚的事情啊!
可要是把汝南、或者各地的守軍派去,袁術又怕其他地方出現問題啊!
他又不傻,在以忠孝治天下的大漢,眼下孫策的背刺可謂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袁術用腳指頭都知道,孫策是如何鼓動自家軍馬的士氣的,同樣,接下來他也一樣會做一件事!
便是向全天下宣告他袁公路有不臣之心,意欲稱帝,先占據輿論的主動,將袁術打為亂臣賊子,那孫策自然便成了忠臣義士了。
袁術也相信,也一定會有人立刻響應孫策的行為,比如本就對豫州虎視眈眈的那個閹賊曹阿瞞!
只是知道沒用,他出身世家,若說經學詩文自然不差,領軍作戰的經驗也有,勉強也能算是有些將才,可帥才便全不相干了,至于運籌帷幄、臨機應變的才干更是半點皆無。
當初被曹操趕出豫州時,能下出一步東進揚州的妙棋,也是因為彼時的閻象尚在,何況閻象出過那么多建議,袁術其實也大半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比如閻象建議他主動逢迎天子,掌握大義,袁術就沒有聽從。
既然自家想不出什么對策,其他麾下的文武又都是無言以對,無奈之下,袁術只好腆著臉皮再次找到了因反對稱帝而被自家命令閉門思過的楊弘。
為了以示誠意,袁術甚至主動登門,對于他這等跋扈性子的人來說,已算是委婉表達了自家之前的確有些“思慮不周”了。
楊弘性子沒有閻象那般剛銳,自也借驢下坡。
楊弘緊皺眉頭,背著手在堂上轉來轉去,兜了幾圈,旋即說道:“莫說目前咱們兵力的確捉襟見肘,便是有足夠人馬,若無大將領兵,恐怕勝算也是不大啊。”
“是啊。”袁術深以為然,亦是深深嘆了口氣:“可惜紀靈隕在了徐州,否則本侯也不至于這般無奈啊。”
聽到這話,楊弘不動聲色地瞥了袁術一眼,心里想著,紀靈本就是孫策的手下敗將,再對上自更是勝少敗多。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名言,畢竟紀靈既是亡者,亦算是袁術麾下最出眾的,沉吟了半晌,他突然問道:
“主公,臣之前曾聽說城中的行商傳來個消息,說天公將軍...嘿,不,現在要稱呼厲陽侯了,仲春時便攻破平壽,斬殺孔融,若按時間推算,如今已是夏至,北海的戰事想必也結束了?”
“是又如何?”袁術頓時一怔:“此子如今勢力膨脹的愈發厲害,早晚也是個禍害,若非本侯力有未逮,本該在他進攻北海時便先去奪回吾的下邳!”
“幸虧主公當日未曾出兵。”聽到這話,楊弘啞然失笑,旋即從面前木盆中拿起一塊冰,放在臉上。冰塊融化,順著楊弘的下巴、胡須,冰水淌的滿身都是,楊弘卻渾不在意,隨手把融化的冰塊塞進嘴里,嘎嘣嘎嘣地咬了兩口,剩余的部分,仍舊丟回冰盆。
見到這一幕,袁術微微皺眉。
作為他帳下的兩大謀士,楊宏性格圓滑,又有能力,只有一點不好,人多時還好,私下里卻太過隨意,近乎粗俗,不甚講究禮節,落在袁術這樣的世家出身眼里,自然是看不慣了。
相比之下,閻象性格直率,有話直言,雖常常說些不中聽的話,卻是無論何等場合皆是知禮守節,處事穩重,甚有名士風范。
哎...可惜吾的子房亦折在了徐州啊!
這般想著,袁術主動出身喚來門外的侍衛送上毛巾,給楊弘擦拭手臉。
“多謝主公。“楊弘拜謝之后,笑著說道:“臣有個想法,不知可行與否。”
袁術聞言精神一振:“速速道來。”
“孫策之反,乃禍起蕭墻也。”楊弘一字一頓地道:“如今豫州有曹操大軍壓境,便形成了內外交困之境,臣斗膽一言,若憑我揚州一州之力,應對十分艱難,既如此,何妨請得友邦,施以援手?”
他望向袁術:“厲陽侯與主公有忘年之誼,同盟之情,臣以為,不妨遣一使者,赍書往去求援。”
“請王政?”
袁術啼笑皆非,連連搖頭:“這豎子卻是黃巾出身,目無君父,實乃見利忘義之徒也,怎會憑白無故前來助我,況且...”
接下來的話袁術不說楊弘也明白,無非是那份盟約從王政接受許都的天子詔命時,恐怕已是名存實亡了,加上徐州易主帶來的影響,眼下兩方沒有交戰都算是十分難得了。
“不然。”楊宏笑道:“臣倒覺得王政如今雖貴為徐州牧,厲陽侯,卻并沒有忘記自己的出身。”
“上個月汝南黃巾被夏侯惇兵鋒所迫,乃向徐州求援,王政不惜以千金之軀,親提三軍,長驅數百里,屯兵項縣,才讓夏侯惇投鼠忌器,得保陳國至今不失。”
“以臣之見,主公若能果如臣言,肯遣使往去求援,則臣料其必不致令主公徒勞往返也。”
“況且主公不是想要知道這位近鄰如今的立場,態度么?”楊宏看著袁術笑道:“若其肯出兵相援,其意不問便知,便是愿意繼續和主公攜手抗擊北方的袁曹聯盟!”
“這...”袁術沉吟不語,他如今也早非那個只會斗雞走馬的紈绔子弟了,作為一個政治家,最基本的要求袁術其實也早具備了,那便是重實利而輕虛名,直白點說,就是不要臉。
但是他此刻最擔心的,卻是這張老臉豁出去了,結果卻是不如人意,那袁術怎會甘心?
見袁術還在猶豫,楊弘又拋出一條重磅消息:“主公且放寬心,以吾所料,王政亦是少年心性,必然不會坐視孫策這等背主小人做大的!”
“況且,兩人本就積有舊怨!”
“哦?”聽到這話,袁術一怔:“怎么講?”
待楊弘將當日開陽所發生的的舊事言述完畢,袁術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楊弘:“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
“唔...”袁術還是有些猶豫:“一拳之仇,是否太輕了些?”
若換做以前,聽到自家愛將竟曾受過這般折辱,袁術必然勃然大怒。
如今自然不同,不僅暗叫可惜,要是王政當日一劍砍了孫策該多好,此時更在意的,卻是這過節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啊。
關鍵是吃虧的一方是孫策不是王政啊...
要是調過來該多好啊!
“哈哈,主公,以孫策的性情,脾性,眾目睽睽之下,這打在臉上的一拳,可比砍其一刀還讓咱們這位美郎君心恨難消啊。”楊弘仰天大笑:“關鍵是,王政想必也清楚這一點。”
“便是他不清楚...”楊弘一字一頓地道:‘咱們的使者亦必要讓他清楚,其和孫策早已不共戴天!”
袁術再一次陷入了長考。
半晌,他看向楊弘,慢吞吞地道:“便依你之計吧。”
沒辦法啊,也只有到這個此刻,袁術才發現,雖說沒到舉世皆敵的地步,可若說能幫忙的,數來數去,還就是一個王政有些可能。
這可能性其實還不大。
隨后,楊弘招來吩咐婢女,展開筆墨,他來口述,袁術則親筆撰寫,最后選了李仁這么一個所謂的熟人即日赍書,快馬趕向徐州。
李仁自然不敢怠慢,更是十分清楚。
這應該就是主公給與自己的最后一次機會了。
若是請不到徐州的援軍,他應該也不必回壽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