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再次落座時,彼此再看對方,感覺又不相同,已是親近了許多。
不過周尚方才已經言明,他醉心黃老,對功名失土并不是很熱衷,認主王政更多是為了周瑜而做的權宜之計,所以兩人在稱呼上卻還是依舊。
當然,既初步定下了君臣的名分,周尚免不了也要提幾句忠言建議,畢竟若無意外,以后廬江周氏也和王政算是同氣連枝,榮辱與共了。
“州牧看重瑜兒,吾自然是內心欣喜萬分,與有榮焉,”
說到這里,周尚頓了頓,面露遲疑之色。
王政心知周尚想說的話恐怕未必順耳,笑了笑,擺手道:“周公有話直言便是,政洗耳恭聽。”
周尚道:“吾之前曾聽聞州牧當初與陶謙,劉備會獵徐州時,每下一城,除了減賦,撫民之外,更會頒布“招才令”,不知可有此事?”
見王政微微點頭,周尚登時神情一肅,鄭重道:“天下英才何其多也,自然并非都是盡善盡美的,人無完人。若因為某個人才有一點的毛病,就廢棄不用,是無法得到可用的人才的。所以說,縱然有才能的人有些缺點和短處,卻不能因此廢而不用。”
“但反過來說,德行卻是不可或缺的,若是有才無德之人,可共富貴卻不可共患難,州牧不可不察。”
王政聞言大感無語,周尚這話簡直就是士族版的“何不食肉糜”。
他當然也想找那些才德兼備的英杰,問題是當初那會自家根基不穩,氣候未成,手下本就是武盛文衰,在內政,民生這些方面簡直快到了無人可用的地步,哪里還有資格挑三揀四?
便是現在,王政也頗有自知之明,自問如今依舊處于“臣擇主”的階段,不到大勢已成,恐怕都難轉成“主擇臣”了。
當然,內心雖不以為然,看在周瑜的面子上,他卻還是立刻擺出姿態,再起身來,端端正正向周尚行了一禮:“周公所言甚是,王政一定會像周公說的這樣,更加努力地去做,接下來在招賢納士時會更重視人品,務必寧缺毋濫。”
孺子可教也,周尚滿意的點了點頭,又道:“吾還有一句冒昧的話,想請問州牧。”
“周公請說。”
“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當日城門為州牧治傷時,吾便曾說過,以州牧今時今日的身份,實在不宜再身先士卒,親自沖鋒陷陣了,甚至說起來,州牧親自率兵老揚州,也頗為不妥。”
說到這里,周尚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王政,道:“不知州牧除了助袁公路平叛之外,是否還別有所圖?”
見周尚話里有話,王政先是一怔,旋即便醒悟過來,不由暗自苦笑,恐怕周尚也和郭嘉、禰衡這些人想到一塊去了,后者是建議自己假道滅虢,而前者,卻是以為自己抱著這樣的打算...
只是他還真沒這個想法啊!
真要說別有所圖,也無非是想趁著這次機會把孫策這個威脅甚大的敵人,趁早誅滅罷了。
“周公何出此言?”王政暗嘆一聲,道:“政來揚州正是為了助袁州牧平亂罷了,除此之外,還能是為什么?”
周尚笑了笑,道:“州牧可知,這卻是瑜兒之前的猜測。”
周瑜說的?
王政問道:“公瑾兄是怎地說的?”
周尚笑了笑,突然壓低聲音道:“瑜兒說州牧此番兵分兩路,悉起大軍,恐怕心懷不軌,楊弘自作聰明,袁術引狼入室,猶不自知也!”
王政默然良久,正色道:“不瞞周公,政出發之前,麾下軍師確有進言,言及江東乃是霸業之基,既是富庶之地,又擁長江之險,進可窺獵中原,退可割據自立。乃必取之地,政亦深以為然,”
“周公或許不知,袁術與政其實已是二次結盟了,第一次臨淄結盟時政迫于形勢已算是背負了一次盟約,這次,卻實在是不欲再負袁術了。”
周尚聽到這話登時一怔,他起初還以為是王政信不過他,只是看了半晌,見其神色不似作偽,終于忍不住道:“州牧,欲成大事,豈可有婦人之仁,高帝昔日若不背盟擊楚,又如何能有大漢四百年之輝煌?”
“政不敢自居大仁大義,只不過若無必要,人不負我,我不負人。”
這個“若無必要”,自然便是在自家利益沒有受損,安危沒有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了,譬如王政當日殺陳皎之時,也曾猶豫掙扎,天人交戰,最后為了以防萬一,卻還是做出了寧可殺錯不能放過的決斷,那時的他,便將這等原則底線直接拋諸腦海了。
周尚卻是不知道此事,聽到之后雖是略感失望,卻也大生佩服,更想到了深遠一層。
人不負我,我不負人...
此子連對潛在的競爭對手若都能做到這般仁義,必然秉性不差,不是勾踐高帝那般鷹視狼顧,同苦而不可共貴的雄猜之主了!
對我廬江周氏和瑜兒而言,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難得州牧有此仁義之心。”周尚道:“不過卻還需小心提防,便是州牧無取江東之心,卻難保袁術和其臣下有此顧慮啊。”
“如今孫策之亂為平,自是賓主盡歡,毫無見疑,若是州牧替袁術去了此等心腹大患后....”
周尚這話頗為有理,直讓王政心中一凜。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便是自家沒有奪取袁術基業的意圖,可若是袁術被人說動了呢?
畢竟兩人如今比鄰而居,徐州和揚州靠的實在太近了,若無意外,早晚必有一戰。
“周公所言甚是,政自會暗自留心。”王政道:“不過眼下最關鍵的還是要將孫策這廝先料理了才是。”
“在政心中,此人武略超群,威脅更大,又和政素有舊怨,若不及早拔除,當真寢食難安!”
“不錯。”周尚感慨道:“孫伯符的確是個少年英雄,若非此子氣...吾其實亦很是看好他的前途,不過吾家和吳郡孫氏也算頗有淵源,瑜兒和孫策更是升堂拜母的交情,這件事情上恐怕難以助州牧一臂之力了。”
“此等強人所難之事,便是周公不說,政亦不欲為之。”王政擺手道:“不過周公和公瑾兄念著舊情,孫策卻未必如此,便是孫策亦念舊,沙場征戰,兵兇戰危,他的部下又未必人人知道此時,認識周公和公瑾兄啊。”
“兩位繼續留在合肥,終究不甚安全。”
卻聽王政沉吟了會,續道:“周公,你看這樣如何,這段時間可將家當拾掇一番,政不日將出發前往臨湖,到時留下百十忠勇之士,待公瑾兄傷勢痊愈,便護送你和公瑾兄前往徐州避開戰亂如何?”
周尚思忖了會,點了點頭。
對王政方才的話他亦深以為然,從孫策軍出現在合肥第一日起,周瑜固然是左右為難,他何嘗不是膽戰心驚,而這次周瑜在沖營時的負傷更是讓他萌生退意,這也是周尚這般急切認王政為主的原因之一。
王政主動提議自是最好不過,直接便可順水推舟。
當然,王政這個建議的目的其實也是別有用意,再是信誓旦旦的言語終究是有風險的,而一旦周尚和周瑜去了徐州,那自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插翅難逃了。
兩人又商議了片刻,直到天近薄暮,眼看時辰不早,王政正準備去探視周瑜時,剛剛走出正廳,卻見在門外苦侯已久的王熊已是直接奔了上來,一臉焦急地道:“將軍,黃將軍派來了信使到了合肥。”
王政當即腳步一頓:“出何事了?”
“稟將軍。”王熊道:“便在前日,孫策軍對臨湖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猛攻,據說使用了大量攻城器械,守軍百計守御,關鍵時刻西城門卻被城內潛伏的孫策軍內應打開了,守將陳蘭當場身死!”
“什么?”王政劍眉一挑:“臨湖失守了?”
“還沒有。”王熊道:“黃將軍如今帶著剩余的守軍退入了內城!”
“馬上召開軍議!”
王政暗叫一聲僥幸,卻也知道任何城池的內城防御都決然比不過外城,黃忠再是有能耐也不能堅持太久,當即不敢怠慢,連周瑜也來不及見了:“令全軍立刻整裝,準備輜重,兩個時辰后出發!”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壞消息也時常聯袂而至。
出發之前,王政自然要去和合肥的縣君賀宏打個招呼,結果卻在他那里收到了另外一則情報,印證了王政之前的猜測。
孫策果然是在聲東擊西,他的主力大軍早已舉兵南下,對廬江郡動手了。
在讓麾下大將程普對臨湖持續進攻的同時,孫策卻是親自帶著一支奇兵,晝伏夜出,只走山林小道,無聲無息地繞過了廬江東北面的居巢和舒縣,直接對著廬江郡的首府,劉勛的老巢皖城大舉進犯!天籟
不動則已,一動驚人,孫策軍兵臨皖城外圍的第一日時,第一個發現他們蹤影的是外圍鄔堡的士族,更立刻便派人去通知了劉勛,而劉勛聽聞境內出現了一支陌生人馬,自然也哨騎前去查探,得知對方人馬不過數千,便未曾放在眼里,更下令城中守軍主動出擊。
結果...自然是一場慘敗!
其后孫策軍勢如破竹,不過兩三日間,便將皖城周遭的鄔堡、村鎮悉數拔除!
眼見兵臨城下,劉勛終于急了,立刻便讓郡內諸縣救援,結果孫策玩起了圍點打援,又將最近的居巢和桐鄉來援的官軍盡數擊潰,隨后再對皖城發起了猛攻,三軍主帥的孫策身先士卒,卻是第一個登上了皖城的城頭,竟在攻城第一日便將皖城的外城直接攻破了!
幾乎是同時間,皖城和臨湖兩座重鎮同時淪陷了外城,這其實亦可以說是將整座城池淪陷了三分之二。
而劉勛卻沒有做出和黃忠一樣退回內城的選擇,反而當夜便率領殘軍逃之夭夭,直接跑到了皖城北面的龍叔縣茍延殘喘。
連戰皆捷之下,孫策竟在半月內便創造了憑借五千人馬殲敵近萬的驕人戰績,著實可畏可怖!
剛剛占得皖城,孫策麾下大將黃蓋卻建議乘勝追擊,直接對居巢殺個回馬槍,孫策大為贊賞,立刻撥了兩千人馬給了黃蓋,便在皖城城頭變幻旗幟的當天,黃蓋從海上行軍五百里,趁著夜色向居巢發動了奇襲!
上一刻還為皖城憂心忡忡的居巢人,甚至都沒收到皖城陷落的消息時,卻沒想到上一次過門不入的孫策軍這次卻直奔而來,勞師遠襲,全無防備之下,又是一場潰敗,城池一戰陷落不說,兩千多的守軍更只逃出了百人不到!
至此時,孫策已占下了廬江三座城池!
咽喉要道居巢...
臨江門戶襄安...
一郡首府皖縣...
可謂一座比一座更雄偉富饒,一座比一座更至關重要!
而居巢已下,臨湖的外城又陷入了陷落,那么居于兩鎮之中的舒縣,又能在未來可預見的前后夾擊下守住幾日呢?
聽到賀宏將情報逐一說完,王政默然良久,看著他背手站在墻邊,盯著一張廬江地圖怔怔發呆,突然問道:“孫策軍如今到底有多少人馬?”
賀宏聞言苦笑一聲,指了指那張圖道:“王州牧,你且看看這個。”
王政聞言望去,那地圖,畫得非常詳細,山川河流,道路地貌,甚至一些稍高一些的山頭都標出來了,圖上還粘著一些各色的三角小旗,思忖了會問道:“賀公,這是戰況圖吧?”
那些三角小旗是用小針刺的,乍看之下雜亂無章,但細細一看,便知道藍色的多分布南面,白色的多在北面,至于紅色則只有兩塊,都在地圖的最北面,三面小旗最多的是在合肥城的方位,自然表明眼前戰局和目前江東的三方勢力了。
王政已大致猜了出來,白色的是揚州軍,藍色的則是孫策軍,至于紅色自不用說,便是他的徐州軍了。
王政心中默算,嘴里喃喃自語道:“本將天軍目前只有五千人馬到了揚州,而紅旗只有五面,意思是是每一面代表一千人么?”
賀宏目中掠過贊賞之色:“這是吾自家閑暇所作,王州牧果然聰明,反應更快,竟是一眼便看出其中代表意義,只是...”
說到這里,他伸手迅速地在地圖上摘下了十面白旗,嘆道:“我揚州軍馬不過半月之內,便已折損近萬兵卒,夫復何言啊,小霸王孫策,果是驍勇善戰。”
王政卻沒空回應他的慨嘆,反而細數起墻壁上的藍旗來,越數神情越是肅然:“孫策在襄安屯駐了五千人馬,臨湖城下又有五千人馬,加上他自己親率攻陷皖城的五千人馬,再加上合肥的六千人馬...”
賀宏頷首:“州牧算的不錯,孫策如今浮出水面的兵馬,起碼已過兩萬!”
“怎么可能!”
王政一臉的難以置信,浮出水面便有兩萬,那總數到底有多少?三萬,甚至四萬?
“他才自立多久,哪來的恁多人馬?!”
開什么國際玩笑,孫策要是真有三四萬的人馬,便是等到吳勝那一路會師之后,王政也覺得勝算不大了。
畢竟他這一萬五千人馬里,可不是人人都是系統兵啊。
甚至便全是系統兵,這仗...也不好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