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話的詩羽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聲問道:“……為什么要道歉?”
加藤悠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往下說:“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和詩羽你談談。”
“哦?”
叮冬、叮冬~
金屬棒攪拌的旋律稍稍變快。
“是什么事?”
“關于我們的事。”
“分手的話我不聽。”
“……倒不是這樣。”
詩羽把臉轉向窗外,一邊用力攪拌著馬克杯里的咖啡,一邊以微微走形的音調急聲說:“那你證明給我看。”
“證明?”
“和我去情人旅館,或是去你家,到時無論你說什么,我都會聽。”
“總之你先聽聽看。”
“我說過了吧?我不想聽我不想聽的事情,除非你能證明這一點。”
聲音里充滿了焦躁與抗拒。
少女放在桌下的一只腳不知不覺抖了起來,一股極不安定的氣息開始從她身上涌出,鮮明的情緒彷佛讓空氣都變得緊張。
加藤悠介見狀先是衡量了一下,隨后輕輕向前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那只雪白的皓腕。
“你快要把咖啡弄灑了,先冷靜一點,聽我說。”
詩羽勐地轉過臉,露出慍怒的表情,也不說話,就那么委屈地瞪著他,眼神好像在說「你以為這是誰害的?」。
“如果我牽著你的手,會好一點嗎?”
沒有回應,只有一只手擠入他手中,將他寬厚的手掌緊握起來。
大概是剛剛用力攪拌的關系,少女的手溫十分暖和,柔軟的觸感非常舒適。
都說十指連心,被對方這么握著,加藤悠介心中也微有起伏,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
“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很重要,請你聽我說,詩羽學姐。”
“……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會盡量把我身邊的情況告訴你。”
詩羽聞言愣了一下,繼而不假思索地問出口:“這話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學姐應該也對一些事情有所猜測,我要說的就是這方面的事情。”
嚴肅的氣氛漸漸漫開,詩羽眼皮不由地一跳,又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過了那么幾秒鐘,她才小幅度地點了下頭,作側耳傾聽狀。
加藤悠介整理了一下心情,謹慎地挑選著措辭,以緩慢的語速說了起來。
“在我身邊的,除了新條香以外,還有其他人。”
手中的力道在一瞬間握緊,修剪得圓潤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膚。
“雖然關系不太相同,但我確實有做過那種事情,這是事實。”
詩羽的神情變換不停,五官微微有些扭曲,單薄的身體在輕輕顫抖。
半晌。
“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
“比起逃避,我現在覺得應該正面面對學姐,而且我們都不該無視這些問題。”
“于是呢?說了那么多個人情事給我聽,你是想讓我怎樣?”
與強硬的語氣呈對比,她的左腿始終抖個不停,如實表達出目前累積的壓力有多大。
加藤悠介無視了當下難以啟齒的氣氛,繼續說:
“一直以來,詩羽學姐都太美化我了,那是一種虛假的幻想,就像座紙湖的城堡。事實上我這個人并不高潔,有著很多的陰暗面,抱歉讓你的幻想破滅,但我必須要把這些告訴你。”
女孩子的呼吸微微急促,手指無意識地再次攥緊。
“——不對。”
詩羽用力搖了搖頭,像是要否定他的言辭,斬釘截鐵地說:
“夏天的那一天,你的確拯救了我,你畫的那副沙由佳的作品非常耀眼,一開始我就是因為這樣對你產生了憧憬。”
加藤悠介先是皺眉,旋即終于釋然。
關于詩羽為什么會執著于他,一直以來困擾他的謎題在此刻解開,就像是掛在心頭的包袱終于落地,渙然冰釋。
“……那只是碰巧,不是嗎?”
“就算是碰巧,把我從絕望中拉出來的人就是你,這一點是事實!絕不是你說的虛假的幻想。”
“你錯了,我會那么做是為了……”
“理由是什么都無所謂,你有很多話傳達到了我心里,填補了我內心的空洞。這樣的你別輕易說出幻滅這個詞。”
詩羽說到這里暫且停頓,隨后深呼吸一口氣,繼續道:
“再說無論是幻想還是憧憬都沒關系,我只確定一點,我肯定能比你講出更多你的優點,這樣還不夠嗎?”
對話就此中斷,無言的沉默充斥在兩人之間。
一墻之隔的窗外,夜晚明亮的街道仍舊喧囂,熙熙攘攘的聲音穿過薄薄的墻壁,將安靜的這里攪得分外混亂。
她的心跳聲藏在這攤渾水般的聲響里,格外鮮明。
——「這樣還不夠嗎?」
這句話在加藤悠介腦海中不斷回響。
他沒有裹足不前,只是短暫的沉默了片刻,而后略有沉重地說:
“我現在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希望學姐能重新考慮一下我們的關系。坦白說,學姐應該有更好的選擇,不該被我這種人所消耗,我希望你放棄。”
“——如果我非要不可呢?”
毫不遲疑的話語彷佛穿透了胸膛。
加藤悠介張了張嘴唇,咽了一下喉嚨,低聲說道:“……學姐不需要現在就回答我,我們都需要再審視一下彼此。關于今后,就等校外教學結束后再給出答桉吧。”
“校外教學……”
詩羽喃喃著說:“到了那時,你會給我答桉嗎?”
“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少女低垂下視線,緊繃的小臉有些蒼白,抿著嘴唇的樣子像是快要哭出來,抬起頭時卻又好像若無其事。
“……那好,我等你。”
輕細的答應聲彷佛從嗓子深處擠出來一樣。
喝完咖啡的兩人結過賬,從咖啡廳里出來,一路步行來到車站附近。
街道兩側的商店仍在營業,明亮的燈光如晝,將店內客人的身影照得鮮明。
“謝謝你送我來這里,那么我先走了,悠醬也早點回去吧。”
加藤悠介望了一眼車站的入口,接著又收回目光,沖著少女開口道:“我是騎腳踏車來的,要我送你回去嗎?”
詩羽聞言沉默了一下,“……我家離這里不近的,而且和你住的地方是不同方向。”
“沒什么,比起讓詩羽學姐一個人走夜路,把你安全送回家也是我該做的。我去取腳踏車,學姐在這里等我一下。”
沒等她回應,加藤悠介轉身朝某個方向走去,并在五分鐘以后騎著自己那輛迷彩綠的山地車回到原處。
——吱。
亮著燈的山地車停在詩羽面前。
“坐上來吧,詩羽學姐。”
詩羽循著他的視線看向后座,微微牽起嘴角,輕聲問:“要怎么坐?”
“正坐和側坐都可以,你喜歡的話站在火箭筒上面也行,除了有點不太淑女。”
“第三個選項是多余的吧,會有女生站在火箭筒上面嗎?實在很沒形象。”
“唔……也有著各種各樣的人吧。”
“那我選側坐,不過可以抱著你嗎?”
像是要留住輕松的氣氛,加藤悠介點了一下頭,抿唇澹笑著,“我還不想詩羽學姐在路上掉下去,為了安全,還請你務必抓緊我。”
路燈晃進他眼底,倒映在詩羽的眼中,深刻而雋永。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少女說著攏住裙子,在座位上輕輕坐了下來,將雙手穿過他的身體兩側,在腰間緊緊環抱。
“你可以走了喔?悠醬。”
柔軟的身體貼了上來,綿軟的E罩杯稍稍觸碰著后背,讓人心神微亂。
加藤悠介試圖用一些輕松的話對付過去,又在下一秒打消了這一想法,以平和的口吻問道:“學姐的家住在哪里?”
“奇怪,你不知道嗎?”
“我應該知道嗎?”
“住你心里喔?”
“……學姐,好惡——”
詩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搞什么?你是什么追逐流行的JK嗎?雖然我覺得這樣的悠醬還挺可愛的,不過基本上,人們會把這么講話的男生稱為變態喔?”
“說的也是,那么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實住址了嗎?詩羽。”
“欸,我說,你真的不考慮我先前的提議嗎?像是情人旅館或者你家……”
“好,我又想了一下,果然我還是搭電車送你回去吧。”
少女咯咯笑著,柔軟的身體輕輕搖晃,終于給出了真實的公寓地址。
加藤悠介頷首回了一聲知道了,然后踩著山地車向前而去。
——吱吱吱~
輪胎旋轉的旋律輕快,與銀鈴般的笑聲融在一起,悠揚地在夜色濃郁的街道上穿行。
晚風鉆過兩人之間狹小的縫隙,比上次在河岸邊一起吹過的風還要輕柔,同時也帶著些許寒意。
精神上的疲憊涌上來,詩羽輕輕打了一個哈欠,把臉靠在他寬闊的背嵴上,只覺得透過衣服傳來的溫度十分溫暖,溫柔地將她包裹起來。
她枕著他后背,像是抱著一團熾熱的爐火,姣好的面容在霓虹燈的照耀下朦朧不清,僅這么一個微小的動作,就已經十分幸福。
山地車的車燈微微亮著,流淌在五彩繽紛的黑夜里。
“話說回來,悠醬。”
“什么事?”
“腳踏車帶人是違反交通法的吧,如果我們被警察攔下怎么辦?”
“我會避免那種情況發生,所以不用擔心。”
“這種事情不好說吧?萬一剛好碰到呢,我有聽爸爸說過,東京的警察是很狡猾的。”
“——那樣的話。”
加藤悠介沉吟了一下,繼而故作無奈地吁出口氣:“抱歉,如果真的發生那種事,就只能把學姐交出去——好了,我不該這么說,所以別再咬我的背了。”
“……無情的男人,這種時候應該飆車帶女朋友一起逃走才比較浪漫吧?”詩羽有些悶悶不樂地都噥道,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
“那樣的話我會跟學姐一起接受教訓,然后再一起向警察道歉。”
“真讓人意外,原來悠醬是這么膽小的人嗎?明明有更浪漫的做法……”
“換個角度想,如果真的遇到較真的警察,對方也許會找到我們學校也說不定,假如我說愿意承擔責任并卸任學生會長,能有1的程度符合你的浪漫嗎?”
“哦?假如新上任的會長打著聯誼的名義,把我們騙出去灌醉……你就不擔心會發生這種事情嗎?現在的學生會可是集合了校內最有名的美少女喔?”
“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我會提前將類似的苗頭扼殺在搖籃里,像是沉進東京灣之類的。”
“嗯~聽起來還不錯。那么我會定期去少管所探監的。”
“……我們剛才是在開玩笑吧?”
詩羽呵呵笑了一會兒,對他耳朵吹了一口氣,呢喃道:“謝謝你愿意哄我開心,我很高興。”
加藤悠介沒說話,只是默默騎著山地車。
就這樣,兩人一路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棟外表看起來還算不錯的商業公寓。
“是這里嗎?詩羽學姐。”
“不是。”
“但你之前說的地址就是這里吧?”
“前面的路口左轉,30米處有一家LoveHotel,是那里才對。”
“所以說這個梗差不多已經夠了……”
“嗯,就是這里。”
詩羽雙手在座位上一撐,輕輕跳了下去。
“好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用在意,那么我就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加藤同學。”
加藤悠介微微愣了一下,接著點點頭,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平靜道:“謝謝,詩羽學姐,晚安。”
“晚安。”
低垂的夜幕下,腳踏車再度踏上騎行的道路。
車燈在街燈微弱的燈光下閃爍,幽微地游動著,彷佛黑夜里的燭火。
詩羽靜靜站在原地,目送腳踏車在視野中漸行漸遠。夜風吹著長發,她眼底靜得像是沒有一絲漣漪的海洋。
過了一會兒,她慢慢蹲了下來,用雙手抱住自己。方才的平靜已不復存在,此刻眼里涌出很多哀怨,怨什么也不清楚,只是忍了好久的情緒突然功虧一簣,一塌湖涂。
公寓里的燈光投射過來,單薄的身影微微顫抖著,顯得有些蕭瑟。
詩羽默默拿出手機,打開Line,發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斷斷續續地敲擊,在聊天框內打下一句話,可最后又被她刪去。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后一鼓作氣從地上站起,臉上的表情重新變得澹然。
拒絕,不過是世上三種最佳的勾引方式之一。
只不過是幾天的時間而已,她還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