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口恭彌暫時被警察帶走了。
林先生負責出面去警局做筆錄,麻美和三藤組合帶著受害者的女生去了醫院,其他人則是一同返回協會。
在家留守的芹澤夕見到大家平安歸來,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如釋重負地放下,隨后就為加藤悠介的到來感到開心起來。
第一次見到“女婿”的新條千秋本想趁此機會多觀察一下,卻被女兒趕去與小夕一起購買食材。
「201室」,新條香的房間。
加藤悠介久違地踏足了這里。
屋內的擺設基本與從前一致,就是多了點女孩子的物件,以及一些做瑜伽的東西。
空氣里飄散著淡淡的萊姆香氣,與主人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
順帶一提,沙優也很自來熟地跟了進來。
因為這樣,新條香泡了三杯咖啡。
三人圍著中央的矮桌坐下。
新條香一邊給自己的咖啡加入奶和糖,一邊主動交代起矢口恭彌事件的來龍去脈。
據說那名被監禁的女生是因為看到了木子的視頻,出于對自由的向往和改變,所以才給協會打了求救電話。
旁邊的沙優謹慎挑選著措辭,加以補充。
“其實,那個女孩子說自己在半年前被矢口恭彌收留過一次。
她當時在那個人家里住過一周,后來那人因為害怕被女朋友發現,所以把她趕出去了。
直到他們上個月在街上偶遇,那個人就又把她帶回家了。”
加藤悠介呷了一口咖啡,波瀾不起地問:“她自愿的?”
“不是的,呃……或許她最開始是出于自愿,但那個女孩子后面明確地表示過不愿意,結果那個人還是侵犯了她。
包括我沖進去的時候也是,那個人正把那個女孩子按在地上。”
這么說著的沙優眉頭緊皺,像是回憶起了一小時前的那一幕,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厭惡。
“她幾歲了?”
“唔,好像是和悠介一樣?”
加藤悠介微微瞇眼。
倘若那個女生沒有說謊,那么無論當事人是否自愿,都已經構成了犯罪事實。
根據日本的法律,矢口恭彌大概會面臨3年至7年的有期徒刑。問題在于怎么能讓他的懲罰變得嚴重一點……
加藤悠介喝著咖啡,眼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深思,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沙優偷偷看著他的臉,既而把目光移向新條香,期期艾艾地扭著身子。
“那個呢,小香,接下來能讓我和悠介單獨談談嗎……?”
新條香微微一頓,第一個反應就是看向身旁的少年。
加藤悠介皺了皺眉,上下打量沙優片刻,終于點頭。
新條香見此二話不說,從床頭柜上取了一本書后便離開房間。
屋子忽地落入安靜。
明明提出要求的人是自己,沙優卻莫名不知該說什么好,兀自抱著個馬克杯在原地干著急。
與之相對的,加藤悠介卻是不急。
他毫無情緒地睨著她,骨節分明的手放在黑色馬克杯上,在刺眼的太陽光底下,連指尖都瑩瑩發著光。
沙優左思右想一陣子,勉強找了一個開場白。
“那個,悠介!我不是有段時間沒有向你匯報過協會的事務了嗎?剛好你今天來了,不然我給你好好介紹一下吧?”
加藤悠介沉默一下,“伱覺得,這種事有什么意義么?”
“咦……抱歉,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小夕當初收留木子時已經算是特殊情況,自從你開始接手,收容問題兒童就變得普遍了。”
沙優啊了一聲,底氣不足地辯解起來。
“這個……或許從結果來看的確是那樣,但我們也有收容很多普通的女孩子啊?至于那些情況特殊的……就是因緣際會碰上了。”
“全東京有那么多神待少女,不管幫誰都一樣,你們從里面選一些情況普通的就足夠了,少去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
“沒這回事!協會里的大家都做得很好,而且相比起普通的女孩子,那些問題嚴重的女孩子才更需要幫助啊。”
加藤悠介擰著眉頭,語調生硬地駁斥。
“幫助別人的前提是保全自身安全,而不是像你這樣故意去找棘手的難題。協會從什么時候開始,連抓犯人的工作也要承擔了?”
沙優被問地噎了下,心虛地垂下目光,抱著杯子喝了幾口咖啡。
“可是……要說在神待少女這個群體中,問題兒童才占大多數不是嗎?”
“所以呢?”加藤悠介單手搭在桌上,指骨一下下敲打著桌面。
“你的意思是如果下次再遇上今天這種情況,你照樣會上去逞英雄嗎?你自己想要作死無所謂,但請不要連累別人。”
沙優又是一陣語塞,支支吾吾地說:
“……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對,不過,悠介你成立協會的初衷不就是為了幫助別人嗎?我只是想貫徹這一點而已。”
加藤悠介凝眸望著她,數秒鐘后終于厭煩地出聲:“那只是你的想法。”
“竟然說是我的想法,那不然你是為了什么嘛?”
“我的目的是給小夕和新條找一份工作,僅此而已。”
“誒?”
沙優微微睜圓眼睛,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
她還在想這到底是不是玩笑,加藤悠介卻突然疲憊地開了口。
“算了,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說的。”
“……悠介?”
沙優茫然不解地偏過頭,滿腹一籮筐的話語到了嘴邊,只輕飄飄化作這兩個字。
加藤悠介緩緩起身,用公式化的口吻說:“從今天起,你不用向我們匯報任何有關協會的事情了。”
沙優一愣。
屋內因為才下過雨沒有開窗,密閉性讓房間失去空氣流通,將夏季的悶熱放大。
晌午時分的街道滿是喧囂,穿過薄薄的墻壁,將這里的安靜攪得分外混亂。
在這攤渾水般的聲響中,她的心跳聲卻顯得格外鮮明。
少年的嗓音溫和又平靜,一定是斟酌了很久,脫口而出時才會這么妥當。
可長劍上即使妝點了最柔軟的劍穗,刀口都是傷人的。
沙優從里面聽出好聚好散的意思。
她愣怔片刻,垂下睫毛,倒也不那么意外。
眼前之人一向待她冷淡,事到如今也差不多習慣了。
她無比克制地抬眼望向他,故作輕松地問:“你準備走了嗎?小夕還想留你吃飯的。”
加藤悠介的態度客套而疏離,“我知道該怎么做。”
陽光從他背后的窗臺漫入,晃進她眼底。
為了留住輕松的氣氛,沙優笑著說:“這樣啊,那我送送你……”
“不必了。”加藤悠介瞇了下眼,嗓音略低地打斷她,“我們不是彼此在找的人,好好向前看吧。”
沙優睫毛輕顫,張了張口打趣:“你怎么說的好像跟分手似的?明明我們又沒在交往。”
加藤悠介直視前方,抿了下唇說道:“我女朋友已經誤會了,我不打算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沙優靜住。
琥珀色的眸子像一片死掉的湖,任憑光影撩動,半點波紋也無。
她看著他繃緊的側臉,鼻頭傳來一陣酸澀。
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沒想到眼底會忽然發燙,那種好聚好散的輕松似一層薄薄的透明糖衣,一瞬間被咸苦洇透。
——黏濕又狼狽。
她匆忙低下頭,連著喝了好幾口咖啡,幾滴懸而未落的眼淚掉進杯子,讓咖啡變得又咸又苦。
“那就這樣。”加藤悠介像是懶得僵持,草草道別后便闊步走向玄關。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于門后。
沙優頓了頓,開始難忍鼻酸,最后無力地軟下身,耷拉下腦袋。
“會長。”
公寓二樓的走廊,新條香正望著天空發呆。見到加藤悠介出來,她第一時間就迎了上去。
“你已經要回去了嗎?”
“嗯。”
加藤悠介點頭,“幫我跟小夕講一下,我先去CM現場了,等過忙完這兩天再帶她出去。”
“明白,我會好好轉達的。”
“陪我去躺車站,我有事跟你說。”
新條香微微一愣,然后毫不猶豫地答應。
西城的驟雨已停,放晴后的天空綻放出純凈的水藍色。街面上散布著大小不一的水洼,反射著清涼的光芒。
走在路上時,加藤悠介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他想讓新條香去尋找矢口恭彌的七名女友。
講得更具體一點,他希望能夠想辦法說服那七人,讓她們站出來指控矢口恭彌欺詐。
新條香聽著這番話,內心疑竇叢生。
這是她第一次得知矢口恭彌有七名女友,而且還是從一個本不應該知道的人口中知道的。
她想了想,試探著問:“會長,你認識那個人嗎?”
“不認識。”加藤悠介目不斜視,態度似是而非,“不過他該死。”
新條香心中一凜,腳下不自覺慢了半拍,但馬上追上。
“會長,我該怎么去找那個人的女朋友們?”
“不清楚,方法由你來想,我負責出錢。”
新條香聽懂了,看來加藤悠介自己也不知該從何處著手,所以才會給出這么模棱兩可的指示。
她若有所思地點頭,表示道:“我知道了,會長,那我先想辦法調查看看,如果有什么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加藤悠介回了一個好字。
聊天的同時,他們也到了高田馬場車站。
“對了,會長。”
新條香拿出一直抱在懷里的書,小心翼翼地用雙手遞出。
“這是你之前落在學生會的東西,我暫時收起來了,現在還給你。”
《北島詩集》
加藤悠介詫異地接過書,像是早就忘了還有這么一回事。
他一言不發地打量著她,漆黑的眸子微動,眼中隱約閃過一抹微弱的復雜。
“……謝謝。”
加藤悠介低聲說著,抬起一只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撫摸,“今天的事情,對不起……”
“嗯?”新條香狀若天真地歪著腦袋,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會長在說什么?我聽不懂欸。”
她上前兩步,雙手環抱住他的腰。
“比起那些,我能向會長提一個小愿望嗎?”
“你說。”
“我今年會在夏日祭上表演日本舞,如果會長到時有空,可以來看我嗎?”
加藤悠介遲疑了下,最后點頭答應下來。
新條香笑著松開手,目送他獨自走進車站,直到他的背影被人群吞沒,方才轉身往回走。
回到房間。
沙優仍然呆坐在與先前分毫不差的位置,一動不動的樣子像是深受打擊。
新條香抽動了下眉頭,心情一下子就變得不好了。
她啪噠啪噠走上去,用鴨子坐的姿勢在矮桌對面坐下,有些厭煩地開口:“你想哭的話能去別處嗎?這樣很礙眼。”
“……小香。”
沙優緩緩抬起頭,一雙紅通通的桃花眼哭得淚眼婆娑,“我……好像被悠介他給討厭了。”
“哦。”
新條香敷衍地答應一聲,心里頭一陣膩歪。
像是聽出她語氣里的不耐煩,沙優稍稍收了聲,獨自抱著膝蓋蜷起身體,再度進入發呆狀態。
新條香本打算調查一下矢口恭彌的事,然而心情卻怎么都靜不下來。
她抬起頭,發現沙優正雙眼無神地凝視地板,并時不時吸一下鼻子,肩膀以一定的間隔抖動著。
霎時間,一股無名之火就襲卷了她。
“……開什么玩笑。”
等到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怒火挾裹著沖到了沙優面前,雙手使勁扣住沙優的肩膀。
“……小香?”
沙優遲鈍地抬起視線,小臉因為肩上的疼痛而皺成一團,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你開什么玩笑!”
新條香用力咬了下嘴唇,放聲大喊:
“你搞什么?露出這種可憐兮兮的樣子到底是打算給誰看?你覺得自己很凄慘嗎?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自怨自哀……!”
沙優反覆吸了好幾次鼻涕,同時一臉茫然地望著她。
“你究竟懂不懂!會長今天來這里意味著什么?
明明他絕對不該來的,明明他才是最難的那個人,可是他還是來了……你到底還想要怎樣……!”
新條香歇斯底里地大吼,忍了好久的情緒功虧一簣,竭力克制不讓自己流下眼淚。
她的嗓音讓整間房子都在震動,之后彌漫開來的寂靜也令人感到莫名漫長,僅剩下沙優吸著鼻涕的聲音,以及窗外的蟬鳴。
沙優愣愣地張大嘴巴,像是被震懾住似的吞了口口水,隔了數秒后才回過神來。
“……小香。”
她帶著鼻音說,然后張開手臂反手抱住新條香,“……抱歉喔,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消沉。”
“……你怎么可以在這里哭哭啼啼。”
“……對不起。”
“……給我多愛護他一點啊,你這不識好歹的討厭鬼。”
“……嗯。”
新條香推開她的肩膀,深深低下頭,不愿讓她看見自己強忍淚水的模樣,“……你的存在,真的很讓人火大。”
沙優更加用力地摟緊她,“……嗯,對不起,我會好好反省。”
新條香沉沉地呼吸著,聲音變得又低又輕:“…………我約了會長來夏日祭,到時候你自己看著辦。”
聽到這話的沙優稍稍濡濕了眼瞳,反復不斷地連連點頭。
“……嗯……嗯,我知道了。”
盡管哭皺了臉,她還是露出了柔和的傻氣笑容。
“謝謝你,小香,我會加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