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為自己做辯解嗎?
半月思過崖,丁邪曾經輾轉反側的想過這個問題。
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當初做的決定太過愚蠢,似乎連自己都無法理解。
只是念頭剛起便被道心鎮壓消散。
有些事兒,身處那個時候,所作出的策略在過后看來不當的原因,僅僅是脫離了環境,將之架空高談。
“丁邪,你可有話要說?”執法師兄手持證言法旨,再次喝問。
本應有一肚子話,甚至可以推卸掉所有的責任,將所受厲害縮小到最少。
可惜,丁邪偏覺得無趣。
“弟子相信宗門的判斷。”
丁邪嘆息一聲,只能如此說。
那時候他確實曾經想過救張然,然后讓他離去,最后所言的包庇自然也是真的,只是他不能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此言一出,那面容與李圣禮有幾分相似的中年人眉頭一皺。
按理來說他不該如此,因為丁邪相當于承擔了大部分的壓力,他們李家甚至可以順水推舟的戰隊到另一側。
再看丁邪的師父,眉頭都擰成了川字,差點拍案而起。
丁邪師父趕忙尋找自己師父幫忙。
這問話是陷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是死難或是重傷的弟子以及他們背后之人發動了能量。
張然死了,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他們心中依舊壓抑著怒火,要找人發泄。
宗門之中尋張然師長才對。
可惜張然沒有親師父,所以便想到了丁邪。
萬法宗雖是名門大派,也同樣是由人組成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救人性命確實有,但是首先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又是誰呢?
是張然。
張然死了,他們便找上了丁邪。
修士也是人,生死更不是小事,自家小輩甚至是親徒弟死了,做長輩的怒火難遏想要報仇。
內奸這種事情,宗門沒查處出來,宗門有責任,罪魁禍首是羅剎虛族,更要狠狠彈壓。
但是作為組織者的‘李圣禮’同樣逃不過處罰和他人怒火的波及。
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又死了這么多人,李圣禮難辭其咎。
當然,因為找不到矛頭,所以又對上了最后時刻曾經包庇張然的丁邪。
受了傷的小輩會告狀,家中長輩會聯合,一同施壓。
有時候,事情不是完全關乎著對錯,而是讓一部分人息怒。
這便叫做平民憤。
再明事理的人,家里孩子重傷或是死了,同樣會變得不講道理。
親傳徒弟是衣缽傳人,修行界的師徒關系有時候甚至比親子關系更牢固。
這時候沒有激動的沖到丁邪的面前打人,足以說明宗門對丁邪的保護,不然怕是回宗的半個月也別想清凈的度過。
那筑基的執法殿弟子厲聲道:“根據宗門律法二百另一條,包庇內奸者同罪。”
“按宗門律第一百三十七條,凡損害宗門利益,充做內奸、背叛宗門,封肉身抽陰神,鎮壓真靈……”
一字一句,都沒有和死亡相關。
如果真被封肉身抽陰神,比死了還要令人恐懼。
真靈被鎮,連轉世都做不到。
時間久了,真靈散去就相當于完全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其中眾人靜靜的聽著。
他們的目光有的平靜,有的憐憫,還有一些帶著
敵視。
不過他們心中其實都明白,這件事不該這么怪丁邪。
從一個營救眾人的英雄,成了受審的犯人。
甚至最后要被歸咎為罪人。
倒不是丁邪不想反駁,而是執法殿規矩如此,發表意見的時候其他人不能多言甚至打斷,丁邪還是相信宗門的。
有責任歸有責任,牽連歸牽連。
事最后怎么判,還得交給法峰,如果真的不好斟酌,還得請出掌門以及長老團。
那人語畢,丁邪師父反駁道:“首先,這件事丁邪完全不知情。”
“根據證詞所言,也只是在張然彌留之際阻止了門人弟子上前,最后張然死亡也是在丁邪的見證之下。”
“證詞之中,神魂被丁邪朋友使用魂幡抽取。”
“那并不算是包庇罪,只是因被奸佞小人欺騙,最后難以接受而已。”
“我認為,丁邪不僅無過,反而有大功。”
“……”丁邪師父一通長篇大論,避重就輕,再以功勞遮掩。
確實讓人信服。
丁邪師父蒼云道人拱手之后就坐。
宗門得論功行賞,不能因為有些家屬情緒激動修為高深就抹除功勞,抓著錯處打,這如何服眾?
而且,要論背景,他們蒼瀾峰并不怕事兒。
別看一旁座位上蒼瀾真人低眉順眼好似很好說話。
實則今日能夠出現在這里,就已經釋放了他們蒼瀾峰的信號。
“汝是他師父,所言偏向過甚,不足為證。”
那筑基修士冷笑一聲。
目光銳利的從蒼云道人的身上掠過,最后定睛在丁邪的身上。
蒼云道人頓時火起,不過這里畢竟是執法殿,不是菜市場。
真要是失了分寸動起手來,都得進思過崖去涼快幾天。
他這么大歲數,進去太丟人。
“若是丁邪犯了大錯,本座第一個動手清理門戶。”
“既是問審自然是先問后審,杜師兄你的弟子過于咄咄逼人了。”蒼瀾真人抬起眼簾,看向另外一名金丹真人。
“白師弟見諒,我這弟子就只有一個親弟弟。”
“完好的人出去卻殘廢著回來,難免急切了些。”被稱為杜師兄的金丹真人只是笑呵呵的說了兩句,并沒有呵斥自己弟子的意思,顯然人家也要為自家的小輩出頭。
蒼瀾真人碰了個釘子,神色卻沒有變,依然如舊,就連眼簾都沒有動彈。
兩位金丹真人針鋒相對,頓時讓執法殿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杜姓真人不在意。
他背后支持的力量是那些死傷的家屬以及一些利益的勾連,怎么可能會怕蒼瀾真人這個孤家寡人。
縱然蒼瀾真人實力強大,難道還能動人不成?
修士再強大,道心修的再穩固,究其本質依舊是人。
不同的觀念就會造就不一樣的人,甚至道心這東西都不是一概而論的。
沒有什么正確或是錯誤的道心,只有最適合修士的道心。
“莫要傷了和氣,此事還需再問。”
首座修士揮手間,一面銅鏡出現在丁邪的面前。
“既然眾人有疑問,那就以鏡照映。”
有了這位金丹修士緩和,大廳內的氣氛才回暖了不少。
剛才那個瞬間,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覺得兩大金丹真人會當場大打出手。
現在氣氛
稍解,頓時讓摒息的眾人長出了一口氣,這要是打起來他們還是趕緊躲遠點好,免得被金丹真人的戰斗波及。
這時候丁邪也看明白了,蒼瀾峰的意思就是保住自己。
然而,那杜姓金丹想一棍子將自己打死。
所以在剛剛講述完他抵達遺址的時候,那筑基弟子就迫不及待的質問,同時還是以執法弟子的身份。
丁邪承認與不承認都沒有關系,只要先給眾人施加一個丁邪犯了大罪的印象,之后就能順著說了。
要是丁邪攝于執法金丹的壓迫感承認了下來,那估計會一棍子打死。
因為認罪即可憑證詞定罪,到時候就是想翻案也難。
為了推脫責任,李家肯定會借坡下驢,將罪名都推給丁邪用以撈李圣禮,并且挽救聲譽。
這種情況下肯定不能承認。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直接承認。丁邪還沒有糊涂到這種地步,不過他也沒有否認,而是將決定權交給了宗門。
一是信任宗門表示宗門的權威,其次就是他覺得這件事,他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宗門的意見還沒有看出來。
那位首座的執法長老雖然威嚴如淵,態度卻沒有明顯的偏向。
好在,蒼瀾峰并沒有放棄他。
座峰師祖的態度一觀便知。
背靠大樹好乘涼,不然連自己應得的東西都沒辦法拿到手中。
被人拿走功勞,后身死的情況又不少有。
問心鏡照映的便是丁邪所言是否真實,甚至可以根據情況映照出一部分場景。
這東西一出,丁邪心中便咯噔一
之后的戰斗多是靠涂山兄,如果被長老看出涂山兄的跟腳可就麻煩了。
正等待的時候。
顧曉和被抬著來的李圣禮兩人進入執法大殿。
問心境需要兩人以上才能浮現記憶之中的場景。
這么長時間,最先問的已經證言過了,只剩下李圣禮和丁邪。
顧曉自己一人又無法使用,便等到了現在。
畫面輪轉,黑袍涂山君就像是真實的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丁邪甚至覺得鐵定會暴露。
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接受天道誓言的制裁。
只不過展開一觀,問心境照映的畫面竟然是涂山君晉升金丹,也就是顧曉看到那一刻。
之后便是和羅剎虛族金丹的戰斗。
雖然涂山君的晉升有些奇怪,不過確實如顧曉看的那樣,張然的陰神入了尊魂幡。
丁邪的證詞又說過涂山君吸收了骷髏金丹遺留的血池。
他們也沒有深究其中的關系。
場中戰斗一觸即發。
斗法一刻之后。
那赤發青面鬼修領悟了法域,鋪開一部分。
法域展開,一眾筑基修士只覺得毛骨悚然的恐懼襲來,就連高坐的三位金丹的目光也變得不一樣。
互相之間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詫。
雖然術式運用的不多,卻很有章法。
尤其是那個邪門的法域,隔著問心鏡都能看出不同尋常。
要是現實面對,更不得了。
神龕從血河拔地而起困住羅剎虛族金丹的時候,更讓人感覺詭異。
太驚艷了!
有了這位金丹修士的出場,杜姓金丹修士不由得沉著思考起
那種時刻都沒走,肯定是生死之交。
既然是人家的生死朋友,肯定會對宗門的處罰異議。
涂山君自己也沒想到,他都藏起來了,還能通過這種方式和萬法宗的金丹修士見面,并且威懾到眾人。
如果他知道的話,肯定不想要這個機會。
問心境也就是需要兩人以上才能照映,并且還是兩人經歷的共同記憶。
如果單純一人,還不得連底褲都被人看穿。
當然,如果一人就能看穿的話,這東西就不止法寶那么簡單了。
再看一次,顧曉同樣感覺震撼。
李圣禮那時候已經昏迷了,后來他也沒見到,現在倒是因為宗門的法寶重新見到了斗戰的場景,更是目瞪口呆的看著。
“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首座修士將問心境收回。
“丁邪,何不請你這位朋友來宗門做客,正好借此酬謝?”
丁邪面露難色:“師祖我這位朋友有急事處理,估計最近沒時間,以后倒是可以。”
蒼瀾真人這才滿意的點頭,看丁邪的目光也很滿意。
筑基巔峰的境界,年輕又重情義、臨大事有自己的決斷,確實是個好苗子,說不得下一任蒼瀾真人的名頭就要落在丁邪的頭上。
又詳問了一些事情,最后則告知丁邪暫時回去等待宗門的通知。
法峰需要研究研究,出了結果會通知他。
剛走出大殿門,正巧顧曉和被抬著的李圣禮也走出來。
“過了這一關估計就沒什么事情了。”
“丁兄可有替我美言幾句?”被裹成粽子的李圣禮靠過來,小聲的詢問。
“那個和李師兄你面容相似的是?”
“我叔。”
“你回去問你叔便是,我泥菩薩過河,差點栽里面。”丁邪擺擺手。
“師兄我……”顧曉暫留,原本想和丁邪說些什么,不過躊躇之后還是說道:“師兄,他們不會輕易松口,這次死傷的同門不少。”
一說起這事兒,李圣禮趕忙裝死。
他也一個頭兩個大,不管怎么說他都是發起者,是組織者,肯定會被那些人問責。
但是,能說那些人錯了嗎?
他們也沒錯啊。
平白死了小輩兒,正怒火中燒,肯定要找人報仇、責怪。
羅剎虛族要狠狠的彈壓。
但是李圣禮和丁邪這兩個人,也在他們的報復之列。
丁邪嘆了一口氣,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隨后背著手往蒼瀾峰飛去。
他也沒想到最后是這樣個結果,要不是因為多了個金丹修士的朋友,讓砝碼加重幾分,估計他不會這么早的走出執法殿。
不過這件事肯定還要繼續牽扯一些時日。
他最近無法輕松就是了。
靜待宗門結果,然后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宗族。
越早解決那塊心病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