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未近黃昏。
萬里荒寒,連黃昏都因為這份寂寥而冰冷。
此時,天高地闊,連風沙都不曾拂過,好像整個天地都被定格在一瞬。
如此的寂寞。
宋中坐在夕陽下,他并不感覺寂寞,反而十分的興奮激動,乃至是振奮。
右手持筆,伏案快速的書寫著什么,明明荒蕪的天地本該什么都沒有卻有完整的書案和筆墨,簡直比考場還要齊全。
奮筆疾書的他驟然一停,忙問道:“后來呢?”
“后來……”
一道沙啞而空靈的聲音回應了他。
“后來的事情需要你幫忙。”
宋中猛然驚醒看向面前的巨大石壁,石壁內盤坐著一個老頭兒。
老頭兒枯槁的頭發耷拉下來擋住面容,亂糟糟的。
穿著一襲破舊的黑紅色法袍,不知道是時間太過久遠還是什么緣故,看起來陳舊的如同風沙侵蝕的頑石。
鳳眼瞇了瞇,宋中將毛筆收拾好,在筆筒內涮干凈,又把墨水倒進去,全部整理到一個書簍,視若珍寶般將那本厚書小心翼翼的揣入懷中,這才重新喜笑顏開的起身拱手道:“不知道老先生要小可幫什么忙?”
枯槁老頭兒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竟是大小相連的重瞳。
老頭兒打量著眼前的青年,青年莫約三四十歲,據他自己所說他屢試不第,加上實在喜歡鬼狐故事,這才南來北往奔走不休,他在城里西浦有個坐館,專門給人提供茶水點心,只要能夠提供故事他還會送一些給人帶走。
幾年前尋到這里。
“你往東走一萬里,那有個十分廣闊的天地,用你的毛筆把看到的石碑都涂抹一番就算幫老朽的忙。”
宋中長嘆一聲道:“如果是其他的事情,小可一定竭盡全力,可是此事恕難從命。”
“為何?”
宋中抱拳道:“昔年聽老人家說,傳說近古年陰間大動,有一不死的魔神欲獻祭蒼生而成仙,可謂是滅世的大劫。”
“正道修士盡出,誅滅魔神,還世間清明。前幾年我只以為老先生是山野鬼仙,如今聽老先生娓娓道來,只怕您就是那位滅世魔神。”
老魔嘿嘿笑著。
“您沒死?”
老魔只是笑,沒有回答青年的問題。
老魔望向遠方的星空,面色平靜,感受著法力的涌動,問道:“地府的傳說你知道嗎?”
“知道。”宋中微微點頭,他對這些故事特別熱衷,因此搜集到的奇聞異事也多,東拼西湊下大多是知道的,其中不乏還有從死而復生的人口中得知。
于是說道:“傳說地府位于陰間的羅都,由陰天子執掌,下屬五方鬼帝,十殿閻羅,四大判官,十八位陰帥……”
“還行。”
老魔悵然中帶著幾分欣慰,地府終究還是完善的。
或者說他還活著就意味著地府的大道依舊在遍行天下。
“這世上的善惡有好一些嗎?”
宋中面色疑色,他從聲音中聽出幾分期待。
可是他并不清楚,只是憑著印象和以往的故事推斷道:“應該好了一些。”
“好啊。”
老魔抿嘴點頭。
地府的存在對這渾濁大世終究有了一些改變。
挺好,至少他們的努力并沒有白費,還有痕跡留存下來。
宋中更加疑惑了,皺眉的他問道:“可是在故事中,好像您做的事情才是對的事。為什么在修到那么高之后還要獻祭蒼生呢。”
“到了那一步,總得試試。”老魔神擺了擺手,緩緩起身。
他盤坐在蒲團上瘦小一團,站起來竟有九尺余。宋中在對方面前就像個瘦弱的小孩兒,隨著老魔神起身,宋中才從這副姿態中看出幾分睥睨天下的霸氣。
赤發狂瀑。
紫黑色的大角斜指青天。
輪轉的重瞳。
鋒銳的獠牙。
以及那淡漠一切,仿佛可以囊括玄黃宇宙的目光。
淡淡的煞氣于眼角飄淡,平添幾分詭異。
冰冷的話語一掃頹態,就好像剛才的弱小不過是一層石殼,現在的他才是那位真正的滅世魔神,足以將天地覆滅使蒼生消亡。
殺伐氣息鋪面而來。
他轉身,
就要離去。
“為什么這世間有飛天遁地的修士,我們卻不能修行?”宋中吶喊著。
眼中不由多出向往。
他對那個世界太好奇了,可是整個大鎮朝廷就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修行者。
宋中見過最厲害的是一位告老還鄉的老將軍。
據說這位老將軍在戰場上是萬人敵,能陣斬百人,可是老將軍依舊只活了八十三歲就離世。在老魔神的講述中,只要踏入修行就可以無病活到百歲,也就是說老將軍并不是修士,連練氣士都不是。
“或許,是因為……我吧。”
老魔神輕聲呢喃,大鎮朝廷全都是凡人,沒有一個修士。
蓋因,他們同樣處在封印中。
至于獻祭蒼生。
這話騙騙小孩子,說是童話故事還行。
三教祖師還說天帝要獻祭蒼生成仙。
天帝想不想成仙他不知道,但是三教祖師應該很想成仙。
沒想到天帝之后就是自己。
倒也算是前有古人后有來者。
前赴后繼。
老魔神離去,眼前高如山岳仿佛世界之極的壁壘也隨之消失不見,周身的荒涼也跟著褪去。
宋中一回頭就看到自家的馬車和昏昏欲睡的童子。
他正要去叫醒童子,一位身著金甲的地神出現在不遠處,慶幸道:“小子,你得虧沒有聽他的話趕往萬里之外,那里遍布大陣,莫說你一介凡人,就是大修士陷入其中也會被絞殺成肉泥,連魂魄都不會留下。”
“就算你想去,在你動身前,土地山神也會阻止你。”
宋中微微拱手,難掩心中的驚慌,他料到會有人,沒想到是金甲神仙,忙說道:“小子不想讓蒼生蒙難,自然不會放出大魔。”
“我們出手嗎?”
又一道金甲山神壓低聲音。
“不用,別惹的那位不快。他一介凡人,頂多還有二三十年活頭。”
打頭的地神搖頭,隨后一把陽氣風沙,馬車就在風中奔襲出去。
“他有記憶,到了地府……”
“誰能找到這里?”
“他騙了我們,他想拿。”
“行了,別節外生枝,不要產生任何不該有的想法,否則那位就會趁虛而入。一旦我們出手,沾染了因果,他的孩子要尋我們報仇,你猜他會找誰幫忙?”金甲的地神目送著馬車離開,平靜地說道:“新來的,辦好自己本職便是。”
“是。”
“走,我領你看看要做什么。”地神隨手分開面前地大霧。
映入眼簾的是廣袤的石碑林。
邊走邊說道:“這些石碑要定期修繕。”
遠天是一座龐大的高塔。
石碑如同一個個釘子將塔鎮在這里。
山神指著塔問道:“那里就是……”
“不是。”
方唇闊口的地神搖頭道:“沒人知道他在哪里。”
“那塔……”
“塔里是一個練氣一層的修士,每一百年就要換人。”
“練氣一層?”
“必須是練氣一層。”地神望著遠方的高塔,高聳入云矗立天地之間,緩緩說道:“但凡再高一點,法力就會多出一分,一分一毫的法力對我們可能沒有太大的作用,可是一旦讓那位得到法力,后果不堪設想。”
“那位會同意每一次都是練氣一層嗎?”山神疑惑的問道。
他可是聽說過地府傳說的。
“不需要他同意,只要將法力注入自會執掌。”地神一看山神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冷笑一聲說道:“不怕死你就去拿,就是第五步的大神通也破不開高塔的陣法,你還沒有找到他的本尊就會被陣法抹殺。”
“就算你找到了他的本尊,拿到的一刻也就失去了對自身的掌控。”
山神眸中的復雜來回滾動著,他心中未必沒有這樣的心思:“可是我聽說,凡是執掌過那件仙兵的修士全都成為了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有命拿,沒命享。”
“不信你就自己去找吧。”地神沒有再勸說,而是領著山神熟悉他們要做的事情,無外乎就是定期的檢查陣法,鎮守一方,驅趕凡人以及修士。
雖說大鎮朝沒有修行者,總會有外來修士迷路闖進來。
像這樣山神和地神的組合有很多。
多到每百里就有鎮守。
地神目光平靜,當年他初來乍到也一堆的問題,也曾想過偷偷尋找,只不過一切都消磨在時間中。
他不得不感嘆。
為了對付那位還真是煞費苦心,又是大陣又是持續不斷的幡主補充。
用練氣一層維持法力,不管那位想做什么都有這一層擋著。
沒人可以在那練氣一層的傀儡身亡前拿到仙兵。
不過要對付的畢竟是那位,再怎么仔細都不為過。
乘于馬車的宋中久久沒有回神,緊張的摸了摸懷中的書籍。
又長出一口濁氣。
本來他以為那兩位金甲神仙會要了他的命,亦或是消除他的記憶,沒想到不僅保住小命還什么都沒有忘記。
實在是天大的幸事。
黃昏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
疾馳的馬車飛奔城中。
宋中始終護著胸口的厚書籍。
‘修煉之法就在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