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席還在那邊跳著腳罵,不過這邊兄弟們都已經看出他虛張聲勢的意味,便上前做好做歹的將他勸住,步槍也給下了。
既然老解扮了黑臉,龐雨就唱唱白臉了他上前扶起那書生,讓他坐到椅子上,還遞給他一碗茶水壓壓驚。
“哎,我說,王老兄,聽說你曾經進過詔獄,既然能活著出來,那應該不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哪我就不信了,面對錦衣衛緹騎和東廠番子,你也敢這么狂?”
王璞猶自失魂落魄的樣子,只是下意識一口一口喝著茶水,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你們大明官場不是還叫我們短毛髡匪么?一群土匪打破了城,我們倒是不燒不殺不搶不掠,你反過來還要我們賠償損失?這話真傳出去了,人家恐怕不是笑話你王璞王介山,而是笑話你的老師左光斗,還有整個東林黨吧?”
提到恩師名諱,還有東林黨的名譽,總算讓那位進士老爺清醒了幾分,但他卻完全沒有辦法反駁龐雨這番話總不能說你們這幫人今晚表現的太“良善”,以至于自己幾乎忘記了他們的“髡匪”身份吧。
王介山只能癱坐在椅子上喘粗氣,氣鼓鼓得活像只蛤蟆。但龐雨并不打算這樣放過他,依然笑容可掬,慢悠悠但卻深刻無比的打擊著他的自信心:“既然說到損失,咱們不妨來算算,究竟損失了多少?我們的火炮前后轟擊兩輪,北城門和城墻基本坍塌了,不過這和老百姓有關系嗎?最多不過進出城麻煩些而已,可現在進出城不用再交稅了,老百姓還更開心點呢不是么?”
“只有兩發炮彈是打進了城里,一發落在河塘里了,沒炸死人,倒是炸出十幾斤魚讓周圍百姓哄搶一空。應該算是好事兒。另一發落在了城北商鋪區,正好落到剛才那位許員外家的綢緞鋪子里頭,炸死兩個小伙計。后來火勢又延燒,總共損毀了七間磚瓦房,九間茅草屋,但都是些商鋪貨棧之類。其中并沒有民居麻煩你告訴我,哪兒來的老百姓流離失所?”
王璞開頭時還有些漫不經心,但到后來越聽眼睛瞪得越大。他萬沒料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家伙竟然當真把損失狀況調查的清清楚楚,甚至連他這個專司政務的刑民官都遠遠不如。
“正因為燒毀了那幾家商鋪不少貨物,所以我們才做出賠償。可是別忘了,介山先生,你才是瓊州府的推官,這督導百姓防火救災本是你的責任。但你當時跑哪兒去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失職呢?我們是匪,殺人放火天經地義;而你是官,安撫民生本應該是由你來負責地。現在居然倒過來了?我們是在替你做賠償,知道嗎?”
龐雨理直氣壯一番話愣是把王璞自己給繞了進去,后者又一次憤怒的站起來,支支吾吾半天,卻還是說不出話來反駁。
“錢。我們可以代你賠了。但死去地人命。卻是無法代替地。這次總共死了六個人。其中有四個兵卒是奉了你地命令待在城墻上。逃跑不及才喪命地。如果說炸死那兩個店鋪伙計是我們地罪孽。那你讓四個兵上城墻送死。可就是雙倍地罪孽了!更何況。如果沒有你地一意孤行。我們早就順順當當進城。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介山先生。現在你覺得。誰地罪孽更大些?”
“整整六條人命啊。老解打你這一巴掌。還真是打得輕了!”
丟下這最后一句話。龐雨掉頭離去。王璞呆立原地半晌。又頹然坐倒在椅子中。忽然間一低頭。竟是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后來還是嚴文昌看不過去。喊了王家小廝過來攙扶著主人緩緩離去。等人離開之后。他抬起頭看看龐雨。猶豫著笑道:
“這個……龐先生。辭鋒雖利。卻好像不太合乎張弛之道吧。須知過猶不及也。”
言下之意你這白臉沒唱好啊。龐雨亦自知失口。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呵呵,一時激憤,光顧罵得痛快,卻忘記本意啦,見笑見笑。”
“無所謂啦,東林黨人最擅長就是玩心機,紅白臉對他們未必有用,還不如罵痛快了,反而能觸動一點。”
凌寧在一旁寬慰道,解席也無所謂的哼了一聲:
“就是,這種酸秀才,得罪透了也沒什么大不了。東林黨人都是這種貨色:丈八燭臺,光照別人不看自己的。這鳥人要是愿意合作就留下,還敢不配合的話,讓他滾蛋老嚴你盯緊著點,別給他機會給咱找麻煩。”
“諸位大人盡管放心,下官一定盡力。”
不知不覺間,嚴文昌對他們的稱呼已經有所轉變,但這幫現代小伙子沒有人在意折騰了整整一夜,他們都很困乏了。
當他們走出府衙大堂時,天色已經蒙蒙發亮,遠處隱隱傳來公雞地打鳴聲。
“漫長的一夜啊……”
幾個年輕人就著院中儲水缸里的雨水隨隨便便洗把臉,精神又都振奮起來。前后二十多天地布置,加上這一晚的辛苦,對于瓊州府局面的控制,應該算是初步穩定下來了。
“到廣州的事情也總算是有個眉目啦。用那批人做先導,程老板的鋪子進廣州就不那么顯眼了……不過最好還是等一段時間再過去,先看看風向再說這就是龐雨先前所說的“另有章程”利用瓊州商人們作掩護,讓他們打前站。那批人在大陸上有現成關系,更容易走通路子,而且就算失敗了也沒關系。
程府老管家自是能夠體諒到這一番心意,頗為感激地向大家致謝。不過大家都不接受有了其它店鋪作為分包商,程家鋪子現在做貿易的成份已經不多,去不去外地其實已經無所謂。到廣州去,更多還是將作為他們的諜報站起作用,說起來這邊還要感謝對方呢。
一行人優哉游哉回到倉庫營地,卻見王海陽已經站在門口等他們。
“事情辦得怎么樣?還算順利嗎?”
光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應該不錯。王海陽也只是隨口問問。甚至不等這邊回答,便又接著說道:
“順不順利都無所謂啦我們今天就要出發,返回臨高。”
“這么著急,不是說可以寬限一星期地么?”
大家都很詫異,尤其是凌寧,他可是剛剛熬過夜。還指望能睡個回籠覺呢。
王海陽笑笑,攤開雙手:
“寬限不起來啦,昨兒晚上我們的電臺差點沒給打爆,據說那邊一大幫子人都在發飚。包括胡雯在內,好幾個管理委員會成員要求主力部隊馬上返回。李教授和唐隊長都壓服不住。直接十二道金牌發過來,要我們立即回家。”
“咋回事?是勞工營還是那幫西洋鬼子造反了?”
解席和凌寧等人的臉色立即嚴肅起來,他們的女朋友和老婆可都在那邊。
“都不是,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人給基地送來了一批禮物而已。”
“禮物?什么意思?”
現代人想法多,說到“禮物”這個詞往往不是什么好事。不過這回委員會那邊得到的禮物倒是貨真價實有好幾個大箱子。里面塞滿了絲綢,云錦,首飾。高檔瓷器……諸如此類好東西。哪怕在大明王朝,也只有在江南最繁華地區才能置辦得到;此外還有象牙,沉香木,珍稀香料等南洋特產;另外還有一個小箱子,里面塞滿了金銀錠……總之這批禮物價值極高,即使在看慣了好東西地穿越眾的眼中,也絕對稱得上是一筆飛來橫財。
“那不是好事么?”
大伙兒愈發糊涂,王海陽則苦笑一下:
“我最初也是這么想的……”
問題在于,這批禮物并不是正大光明送上門地。而是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忽然出現在紅牌港外的沙灘上,就在那艘公主號大帆船停泊地碼頭附近,距離主基地大門也沒多遠。經王海陽這么一說,這邊大伙兒立即可以理解委員會諸人乃至于整個集體都感到驚慌失措的緣由了這次送來金銀財寶當然是好事,可萬一下次送來的是刀劍或槍彈呢?就算基地有圍墻保護,輕易攻不進去。人家想要破壞碼頭,農場,摧毀或是搶奪公主號,那可是一點都不困難。
“誰送來的東西。確認了么?”
龐雨心里其實已經有點數,之后王海陽的回答也證實了他的猜測:
“有個小拜匣,里面裝了一封書信。內容很簡單,就是對我們那次在海上地援手之德表示感謝,落款是漳廈鄭芝龍。”
果然是鄭家地勢力,這些海上漢子倒是恩怨分明,上次這邊順手幫了他們一把,連一個月都不到,就回饋以大量謝禮。
不過那個日后的東海第一霸主在這時候就已經顯露出幾分霸氣來。采用這種方式送禮多多少少有點示威地意思連報恩都這么快。這么貴重,那如果是仇怨呢?豈不是回報的更快更兇猛?
連龐雨都能理解的涵義。李教授那邊肯定也想到了,所以委員會才這么著急手里沒兵,腰桿不硬啊。
“切,其實他們還是害怕我們地,要不然這些禮物就直接送瓊州府來了。”
解席比較鎮定,一眼就看穿了鄭家在囂張背后的緊張他們這是躲著瓊海號呢,這艘大鐵船那天的表現肯定給他們不小震撼。偷偷摸摸跑臨高登陸也就罷了,真要敢在瓊海號周圍玩這種小把戲,雷達一開,想跑都跑不掉。
王海陽點點頭,總算說了個好消息其實上一個也不算差。
“沒錯,所以唐隊長同意我們的主力部隊繼續走陸路返回,原先順便拿下澄邁的計劃也不變。”
“吁……”
這邊眾人均長長舒了一口氣,鄭家表現出來的畢竟還是善意,看來那邊分析下來也沒有什么大威脅,否則唐健斷不會允許他們慢吞吞走回去。
票數超過半數,就必須無條件執行既然是委員會的決議,那就沒什么好說了,奉令就是。好在這邊龐雨早就做好了全套計劃,一些出發的準備也早就完成,提前行動并沒有什么困難。
炮組一大清早就登上了瓊海號輪船,作為最關鍵性的重火力部隊,他們將搭乘輪船迅速回到臨高,足以確保防御部隊地火力優勢。正是因為這一點,委員會才同意大部隊繼續走陸路返回的。
不過那門十二磅青銅炮連同所有彈藥備件都被留在府倉營地里了倉促間無法再將其搬上輪船,再說臨高那邊又不缺青銅,只要證明該炮型可用,黃大師傅隨時可以鑄造出好幾門來。所以干脆把這東西留在州府了,也好繼續震懾住本地居民。另外馬千山還丟了兩個炮手下來,讓他們另行訓練組織新炮隊。
瓊海號上除了裝載炮組部隊,還運載了三萬多的白銀這次瓊州戰役費了基地那么多人力物力,總要有點戰利品搬回去不是?外加數千方的原木料王若彬想搞個修船廠,特意囑咐把這里所有“用得上”的材料統統搬回。因此除了木料之外,他們還綁架了數十名船工,整家整戶的給拉到臨高去。這些東西早就搬上了船,當天早上跟船一起走了。
陸軍的出發則是拖到了中午,沒辦法,人太多了點兒王海陽遴選了六百多條精壯漢子跟他一同返回,這批人現在不是戰俘,而是以新招募士兵的身份跟隨他們了。
一開始老解他們還擔心這么多人,萬一在半路上炸營甚至是反叛,那可不好收拾。不過王海陽,北緯等人對他們進行了十來天的突擊訓練,天天摸爬滾打在一起,在軍隊中地威信就逐步建立起來。特別是在把這幫人的腦袋統統剃成禿瓢之后,這些大兵很快就適應了自己也成為“短毛”一員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