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許員外了,就是穿梭在席間斟酒布菜的那十幾個年輕婢女,也都丟了體統,捂著嘴巴嗤嗤直笑。雖然一個個面紅耳赤的,卻還舍不得離開席面,都支棱起耳朵偷偷聽著。其中又有一個小丫頭似乎特別熱情,頻頻給解席斟酒。
老解什么人啊?這家伙前后兩職業——政府公務員,貿易公司經理,都是需要“酒精考驗”的革命工作崗位,沒有紅星二鍋頭半斤以上的肚量,別想干得好。眼前這種甜膩膩低度黃酒在他眼里就當糖水喝,當然是來者不拒。而且這家伙越喝越興奮,越喝話越多,也愈來愈肆無忌憚,眼睛開始賊溜溜的在那些婢女身上繞來繞去。
對于明朝的“美女”,大家原本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在臨高那半年多倒足了胃口。不過不知不覺間挑剔程度大概也在下降——這次來到瓊州,就感覺女人耐看了很多。胡凱那沒出息的甚至還對窯子里某個半老徐娘念念不忘。
眼下終于見到大戶人家里面的女孩子,雖然只是下人,但食物條件顯然比普通平民要好得多。沒有營養不良跡象,身體發育正常,皮膚較為細膩,牙齒也保護得比較好……體現在外貌上,基本就和現代同齡小女生相差不大。
這些婢女既然能被挑出來待客,自然沒有長得太難看的。其中大的約十七八歲,小的才十四五歲,正是花朵兒一般的年紀。雖然明代的化妝水平實在低下,好在這些小丫頭現在都頂著素面朝天,卻正符合了現代人的審美觀。
許員外事先應該是有過吩咐,這些婢女基本上是一人伺候一個。當然不可能象現代夜總會里面那種“伺候”,不過在旁邊執壺添酒,以及幫忙布個菜什么。
大部分有社會經驗的成年人對此都能泰然處之。有些習慣比較好的,象敖薩揚,龐雨等人每次都還不忘致謝,反讓那些婢女頗感詫異。不過像胡凱,徐磊等幾個小高中生還不習慣這架勢,就稍顯出有些手忙腳亂的尷尬,好在這里畢竟不是夜總會,沒人嘲笑這些雛兒,更沒人敢戲弄他們——雖然那些婢女的嘴角也都微微帶著笑意。
解席這家伙本來倒也和其他同伴一樣能夠保持正襟危坐姿態,也只和主人許敬以及旁邊的陪客老嚴等人說說笑笑。不過到后來,酒勁慢慢發作起來,他終于還是有些失態。大概無意中把旁邊不停給他倒酒的女孩子給當成酒店里的推廣小姐了,終于在那丫頭又一次偷偷朝他杯中添酒時,被老解抓住手,沖她說了幾句調笑的話。
——天地良心,其實只是很一般的玩笑而已,稍微帶了那么一點點曖昧。換了現代任何一個稍有些經驗的促銷小姐都會笑嘻嘻的反擊回來,然后再罰對方一大杯酒……但是,這里是明朝。
那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臉兒一下子燒得通紅,掙脫開解席的爪子,連手中酒壺都來不及放下就低頭跑了出去,之后再也沒進來過。
桌子底下,左右兩只大腳丫子同時沖著老解踩過去。后者其實也就是一時失態,隨后馬上清醒過來,但這時候也只好借酒蓋臉,說兩句自嘲的笑話遮掩過去。不過身為主人的許敬倒是完全沒有不開心的樣子,反而挺高興的哈哈大笑:
“是真名士自風流啊,還是解老弟痛快!”
飯局總算到了差不多該結束的時候,下人們送上茶水點心。凡是看過《紅樓夢》的弟兄都知道這大戶人家吃飯,最后一道茶點規矩頗多,龐雨等人早就悄悄提醒大家:仔細看清楚了老嚴的動作再照著做。小心翼翼之下,總算沒人把第一道漱口茶當飲料喝。
漱口凈面之后,方是真正喝的茶水端上。在海南這種小地方居然能喝到正宗龍井茶,著實讓老解他們又對許家的實力高看一頭——但他們卻不知道,那邊許員外對于這幫人隨口就能分辨出西湖龍井,君山銀針等等天下名茶,心下也在暗自驚詫。
飯后飲茶時間,也往往是正規的聊天時段,通常要談生意什么都是放在這會兒。不過許敬這人還算識趣,他很清楚——在沒有了解到其他客戶的報價之前,這些短毛不可能給他任何承諾。他又不想提早泄露自己的談判底線,因此雙方也沒太多談及生意上的事情。只是天南地北閑聊一通而已。
這一談之下,卻讓許大官人愈發的驚詫——眼前這幾個短毛當真稱得上是天文地理無所不通。象許敬這種人,本身既是行商,又能讀些書,應該算是這個時代中見聞最為廣博的一個群體了。可在這些短毛面前卻根本算不上什么——無論許敬談到哪方面的奇聞軼事,他們都能隨口接上兩句,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附和,確確實實是相當了解。很多引申出來的原理秘聞,他老許這輩子都是聞所未聞。
之后又談到數字方面,算術是商人必備技能,當然也是許員外最能引以為自豪的強項。但很快他的自信心就被打破,和當初那位李長遷李師爺一樣,當他發現這幫短毛居然個個能掐會算,而且對于那些在他看來相當難解的實際性問題,例如計算借款復利,或是不規則地塊面積等方面都是隨手解決之后,許大員外的好奇心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旁敲側擊的,他開始小心探問起這幫人的文化水平來。解席還有點迷迷糊糊的不太明白,但龐雨卻是立刻就聽懂了。
“呵呵,我們那邊的教育體系和這里不太一樣。不過大致可以做個類比……”
龐雨簡單介紹了一下九年義務制教學的內容。小學畢業大概相當于童生;中學畢業大概等同于秀才;至于考大學么,既然高考一向被認為是中國傳統科舉制度的最后遺存,說考上大學就相當于中舉似乎也沒啥不對。
“照這么說……你們幾位,都有舉人功名在身?”
許某人立即肅然起敬,無論何時,讀書人總是非常受尊敬的——哪怕他們是短毛也一樣。
“哦,我前面說過,教育體系不一樣。我們學習的內容可不止四書五經,評判的標準也不是做光作一篇文章。”
龐雨笑吟吟回答道,但他也不是一味謙虛——畢竟在社會上混了那么多年,不會吹噓自己是不行的。
“不過呢,我們中間大多數人,確實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論起掌握知識的廣博程度,比起大明朝這邊的舉人,進士,肯定不會差。”
許敬,嚴文昌等幾個當地士紳互相對視一眼。如果是一般人這樣吹噓,他們肯定不會相信的。但從這些短毛所展示出的驚人見識;他們待人接物的禮貌態度,應對問題的清晰思路——這些人雖然不知道什么叫“邏輯性”,但也能感覺出:對方行事一直極有條理。
以及最重要的:這些人拿出來的技術產品。所有這一切,都毫無疑問說明——這些“短毛”文化水平極高。
在大明朝,文盲想要冒充讀書人幾乎不可能,因為一個讀過書和沒讀過書的,旁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中國古代的宗教氣氛素來不濃,那些稍有見識的人士對于鬼神之說又向來都是嗤之以鼻。
從這些短毛的“綜合素質”來看——當然許員外等人不知道這個詞匯,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用全面性觀點來審視對方——如果他們不想承認這幫人是神仙之流的話,那么就只剩下一個解釋了……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若是這么一群舉人老爺起來造反……”
許大員外悄悄抹了抹額頭汗水,回頭看了嚴文昌一眼,心中立即決定:要加強和這個人的聯系,當然更重要的,還是要與這群短毛打好關系。
宴會最終在熱烈,坦誠,以及善意的笑聲中結束,賓主雙方進行了充滿建設性的會談。雙方都認為,通過這次聚會,增強了政治互信,加強了彼此交流,大家都同意在適當時候,進行更進一步的接觸。
——以上是解席打算回去后就發往臨高主基地的報告結尾部分。這種與本地重要人物的交流,李教授是反復叮囑務必要讓他們知道全過程的。當大家高高興興離開許府,溜溜達達步行返回并不算太遠的倉庫駐地時,老解一路上就在打腹稿了。
街上人不多,看見這一大群短毛過來也沒一哄而散,該干啥還干啥。這是個不錯的跡象,說明當地人已經完全接受了他們的存在。
不過當他們走到自家倉庫大院兒門前時,卻見那里已經圍了一小堆閑人,正聚攏在一起嘰嘰喳喳指點著什么。解席酒勁上頭,脾氣又上來了:
“咋回事?還有人敢在咱家門前鬧事?”
出來赴宴,大家都沒帶長槍,不過五四手槍還是藏在衣服里的。老解拍拍腰間槍套,氣勢洶洶迎上去。那些閑人立刻四下散開,露出中間一頂青布小轎,以及兩個傻乎乎的轎夫。
布簾被掀開,走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手中拎著一個小小的碎花布包裹——正是先前在席面上被解席調笑的那個。
此時女孩子的臉兒依然紅通通的,但卻沒有再逃跑,而是戰戰兢兢低下頭去,屈膝福了一福,聲音很低,但卻清清楚楚地叫了解席一聲:
“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