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確定,職責到人,接下來就是大干快上了。從第二天起,每個人都開始忙碌起來,仿佛又回到剛剛登陸那會兒,隨時可能遭遇明朝軍隊鎮壓的艱難時期。
唐健是最為雷厲風行的,說走就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帶著一連軍官們動身返回臨高。有人建議他們等上一兩天,待公主號返航時一塊兒搭便船回去,但唐健只是哈哈一笑:
“當兵的還怕走路么?”
……就仍然直接從陸路返回了。凌寧和文德嗣與其同行,他們倆是回去了解王若彬那邊造船廠的進度,以及關于瓊海號戰斗改裝的相關信息。不過對于船廠方面,委員會并沒有抱太大希望,在未來很長一段時期內,他們還不指望能封鎖瓊州海峽。
解席和敖薩揚不久后也離開了府城,隨身帶了一個排的護兵,以及包括嚴文昌,王辛芝等人在內的若干本地胥吏軍頭。他們將在周圍數縣開展一次轟轟烈烈的冬季大征兵運動,爭取在過年前征滿八百人的名額,送往臨高接受整訓。
龐雨,阿德等人也沒閑著,事實上他們這幾個人才是近期最為忙碌的一群,因為他們要配合老李教授做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
短毛和大明王朝的談判并不能影響本地人賺錢的熱情,那些與瓊海貿易公司合作的本地商戶現在已經開始陸續往大陸方向發貨,基本上每天都有一條船從白沙碼頭出發,駛往廣州,粵港等地。按照雙方的協定,瓊海貿易公司只負責海南本島的生意,所有島外貿易則全部委托給合作商戶們經營,公司不予干涉。反正那些貨物在發出時就定死了價格,此后是虧是賺都跟供應方無干。
只不過大家接觸了那么久,那些商戶也算有點經驗了——要指望這幫短毛完全不干涉他們的經營,那是不可能的。短毛的控制其實遠比大明王朝要嚴格許多,只是做法比較隱蔽高明,不怎么引人反感罷了。
——這不,在送走那些明王朝使者之后沒幾天,所有與瓊海貿易公司有合作關系的商戶們都得到了一份通知,要他們集中去州府衙門開會。
拜先前積攢下的口碑之賜,對于州府衙門,商戶們現在已經沒什么懼怕心理了,收到帖子的客戶們先后到齊,不過大家多多少少還有點緊張——他們知道短毛這次邀約眾人,肯定是和大明的使者有關,但具體是福是禍,這些商人心里可就沒底了。
先前大明派遣使者前來的消息,多數人是通過各種各樣的私下渠道打聽到了,不過沒人敢對此表現出關心的樣子——開玩笑,在短毛的控制區公然表現出對大明王朝還有所依戀的樣子,這不是自己找死么。
不僅僅是商戶,就連那些在衙門里當差的,無論官員還是雜役,除了職責相關不得不與明使接觸的人外,其他人都是能躲則躲,平時則絕不提起此事——包括那位向來自我標榜為大明忠臣的王璞王介山也是如此。當然,他的說法是羞于見到天朝來人。
不過短毛對此似乎并不怎么忌諱——就在今天,他們把海南島上大部分有頭有臉的頭面人物都給召來,連同王璞等本地官吏也在其中。之后,由李明遠教授親自發言,向大家說明了召開這次會議的意圖——這將是一次情況通報會。
老教授非常坦率的把前一段時期,他們和明王朝使者交流的始末細節向大家做了通報,包括那份由兩廣總督發來的文書,也交給王璞請他當眾閱讀。甚至連同阿德通過種種手段,從對方那里打聽到的那些機密情報也沒隱瞞,比如對岸已經有三萬大軍整裝待發之類……
對于是否應該把這些消息告訴當地人,先前委員會內部還是有過一番爭議的。有些人覺得不該讓他們知道這么多,這些人只會添亂子。但另外一批人則認為把消息透明化,一方面有助于安定人心;另一方面,也可以集思廣益,充分利用本地人的關系網——而這正是他們所需要的。
趙立德和龐雨是主張后一種意見的,老李教授也是,所以他們堅持召開了這次通報會。然而實際情況卻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當這邊把消息公布之后,府衙大堂中先是沉寂了片刻,之后轟的一下就爆發開來。許多人是直接癱倒在了地上,還有不少則是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整個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
“……這也太夸張了吧?他們的承受力這么低?”
阿德等人面面相覷,雖然原先也猜想過,當地人在聽到大軍壓境的消息時可能會慌亂一陣子,但誰也想不到會這么嚴重。
“完啦……全完啦……什么都完啦!”
靠龐雨最近的一個位子上坐著許敬許信安,這位許大官人以前一直是最講究風度儀態的,但此時竟也一把鼻涕一把淚,癱在座位上老淚縱橫。龐雨實在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
“我說老許,至于嗎?明軍是來找我們的麻煩,我們這些正宗短毛都沒咋地,你們良民老百姓怕個什么?”
“你們短毛當然不知道,大軍刀下,焉有良民!這朝廷大軍一到,肯定是玉石俱焚,玉石俱焚啊!”
許敬一邊哽咽著,一邊說明了他們如此害怕的原因——三十年前,海南島上曾經有過一次規模非常大的黎人大叛亂,當時也是從大陸上調來了軍隊平叛。效果是立竿見影——大軍所到之處,地方上馬上平靜下來。不可能不平靜,因為那些地方已經幾乎沒有人了。
明王朝以首級記軍功,只要身處戰區,根本不管你是良民百姓還是真正的叛軍,隨時隨地都會遭遇屠殺——你的人頭在軍人們眼里就是白花花的銀子,怎么肯輕易放過?就算有人追究,也無非事后報個“亂民”“附逆”之類罪名,隨便遮掩一下就能過去。
尤其聽說這次調來的大部分是彝壯蠻兵,那更是窮兇極惡。對這些蠻兵朝廷向來是“用而不養”的政策,平時不發軍餉,戰時則允許他們劫掠地方,用搶劫所得和人頭換取的賞銀沖抵軍餉。故此這類軍隊所到之處,肯定是一片血腥,連求饒都沒用——他們根本聽不懂漢話。
聽許敬哭訴了這么一通,這邊幾個人開始意識到:他們“完全透明化”的想法可能有點操之過急。不過現在說也說了,后悔也沒用,盡快補救才是正道。
那邊眾人還在哭鬧不休,但隨即猛然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果然把所有人都嚇住,大堂中總算再次安靜下來——卻是阿德拔出腰間手槍朝頭頂上開了一槍,此刻他站在堂前,手中那只山寨版五四還在冒著縷縷青煙,阿德臉上卻是一片猙獰:
“都他媽閉嘴!老子把你們召過來,告訴你們這些,不是為了聽你們嚎喪的!”
“剛才我們已經把最真實的情況告知諸位,但還有兩句話沒來得及說。”
龐雨在旁邊立即作補充:
“其一,我們要告訴大家:無論明王朝調集了多少軍隊,他們都沒有能力在島上登陸。就算登上來了,我們也會把他們打下去,所以諸位根本不用擔心自己的生命財產受到威脅,你們是絕對安全的。”
“其二,我們不怕打仗,但我們并不想打仗。我們希望能和大明王朝談判,尋求和平招撫——這就是我們的態度,相信這也是大家所期望的。”
下面傳來一陣竊竊私語,這些本地人最怕就是兵連禍結,短毛肯接受招撫當然是最好不過。過了片刻,一個告老還鄉的老進士大著膽子問道:
“既是如此,各位先生為何不肯接受總督大人的喻令?”
“你是說這上面的條件?”
龐雨隨手拿起那份文告晃了晃,哈哈一笑:
“我們又不傻的——前腳交出船和火器,后腳肯定被砍頭——王大人你說是不是?”
迄今為止,依然自認為是大明官吏的王璞看了那份告示一眼,臉上現出一絲苦笑:
“倘若諸位先生就此受降,只怕連下官之頭顱亦難保也。”
于是臺下又是一陣嘀嘀咕咕,臺上幾人看看這形勢,雖說還不是最好,但總算有個可以商議的氣氛了。于是龐雨又開口道:
“我們所期望的招撫,是在能夠保證自身安全,以及保護海南島上所有人利益不受影響前提之下的招撫——這也包括了你們在內,我們可是收過稅的。既然收了大家的錢糧,肯定要讓大伙兒的錢照賺,船照開。”
“總而言之一句話:我們可以接受大明王朝的統治,但這種統治必須要讓咱們海南島上的全體人民——包括我們短毛,包括在座的諸位,還有外面成千上萬的普通百姓——安居樂業。如果明王朝做不到這一點,那我們就自己來做。”
“這不可能!就算你們干得不錯,朝廷也決不會接受這種條件!”
王璞忍不住道,龐雨則淡然一笑:
“確實不太容易,所以才要把諸位都請來啊——我們大家共同努力,一起來想辦法,讓明王朝能接受這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