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31年,二月十五日,農歷正月十五,元宵節。
去年穿越眾在臨高也過了一回元宵節,但臨高那邊畢竟只是個小縣城,人太少。而且當時因為放電影計劃失控的緣故,縣太爺程葉高嚴格控制了進入縣城的人數,所以沒能熱鬧起來。
而這次在州府里面,大家吸收了教訓,沒再搞那些太超越時代的東西,就是一般民間慶祝的節目也足夠了。舞龍燈,舞獅子,鑼鼓秧歌……也許是因為移民眾多的緣故,海南島上的漢人保留了許多大陸那邊各個省份的過年習俗,元宵節辦的比春節還熱鬧。按照他們的說法:過年是自家人在家里團聚的日子,而元宵則是大家出來湊熱鬧的時候。
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確確實實在提高——這一點在提燈夜游的時候表現特別明顯。凡是走出門來的小孩子,無論富裕或貧窮,手中都能提上一盞或精致或簡陋的小燈籠。大多數人都換上了那種用短毛厚棉布縫制的新衣服。海南島氣候炎熱,不需要棉衣,不過對于普通平民來說,厚實點的衣服依然很受歡迎。
穿越眾和府衙的大小官僚們也都走上街頭與民同樂。就在前兩天,瓊州府城地區正式在地圖上被標注為綠色安全區域,以后上街不再強制要求攜帶武器了——不過有些人已經養成習慣,出門身上不帶支槍就感覺不安心,這就是個人愛好問題了。
龐雨就屬于這類人中的一個,盡管他的槍法不咋樣,五十米外連上靶都危險,但只要上街去,腰間要是沒個硬邦邦的鐵家伙貼著還就不踏實。
“自從來到這里以后,就總是沒有安全感。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是夢幻……外面這些拿著燈籠的小孩子,穿著古裝的明朝人……雖然和他們一起待了這么久,和他們說話,共事,卻總覺得好像不是真實的。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想:也許明天一覺醒來,就會發現自己仍然是在家里,要趕著去單位簽到,繼續做項目……這里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個有趣的夢而已。”
此時此刻,龐雨正坐在杰克的辦公室里,絮絮叨叨談論著自己的思想狀況。他不知道這種情緒是否正常,是不是意味著某種心理疾病的征兆,所以特地來找專業醫生咨詢下——老杰克不但是外科醫生,還擁有一個心理學的學位,平時經常幫助團隊成員作心理疏導工作。雖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找一個老外傾訴。但在這邊,大伙兒都還挺信任他的。
不過聽完了龐雨的敘述之后,杰克卻只是滿不在乎的搖搖頭:
“不必擔心,我的朋友,大多數人在陌生環境下都會有緊張感,你只是表現得特別強烈而已。”
“都一年多了,還不能消除這種緊張嗎?”
龐雨依然有些不安,杰克則哈哈一笑:
“我曾見過在戰壕里能大打呼嚕的士兵,回到家以后卻總是睡不著的病例。后來他申請參加了預備役,就能睡安穩了——你在潛意識里應該是希望能回去,對目前的環境總有一種抵觸感,所以總覺得這個時代很陌生而且難以適應,自然會緊張。”
“是這樣嗎……確實,我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回家去。不知道這一生還能不能看到父母的容顏……”
龐雨黯然道,這句話卻讓杰克也沉默了片刻。不過心理醫生畢竟自我調節能力很強,很快就恢復過來,一拍對方肩膀:
“好啦,你們中國人不是常說‘既來之,則安之’嘛,連我這個老外都能適應下來,你怕什么——跟我去玩游戲吧!”
說著,也不管對方答不答應,杰克象變魔術一樣找出來一盞燈籠塞進他手里——居然是一盞用南瓜刻出來的鬼臉燈籠,然后又塞給他一大包糖果。
“‘糖果還是惡作劇’的游戲玩過沒?”
“呃……在網絡游戲里玩過,可那是萬圣節的習俗吧?”
“去年萬圣節的時候錯過了,就趁這時候補吧,反正都是提燈籠的。”
“但是這邊的小孩子肯定不會上門要糖果啊。”
龐雨又說道,杰克則哈哈一笑:
“瞧,龐,你的問題就在于想太多,而且總是太嚴肅。孩子們不上門,我們自己出去好了——人總是要適應環境的,不是么?”
杰克把龐雨拉到院子里,在這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個個手提南瓜燈,大都是杰克醫院里的員工。以中國人居多,但也有幾個西方人——以前公主號上的船醫,現在擔任杰克的助手。不過他們顯然也是頭一回玩這種游戲,都在饒有興味的等待院長發號施令。
“好啦,各位,讓我們開開心心的去玩吧……哦,對了,歐洲人別忘了戴上面具。”
見他拿出來的居然是一張用硬紙殼做的,大頭娃娃的笑臉面具,龐雨禁不住失笑:
“難為你想得這么細致,我記得應該是戴鬼臉吧?”
老杰克卻很無奈的搖搖頭:
“平時上街,就算不戴面具,人家也叫我們洋鬼子。帶這面具不是為了嚇唬人,恰恰是不想讓孩子們害怕呢。”
隨口解釋了一句,就招呼龐雨出門,卻見后者呆立在原地,半天沒動。
“咦,龐,又怎么了?”
“沒什么,杰克。你說得很對,連你都能適應下來,我更應該可以……多謝你的開導。”
“哈,想明白了就好……AreyouReadyeon!”
事實證明,只要帶著大把糖果上街,就算是真正的洋鬼子肯定也會受到歡迎——老杰克他們的屁股后面很快跟上了一大幫小孩子,個個又唱又跳,開心得很。
按理說這種提燈夜游,完全是興之所至,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但在今年的元宵節,瓊州府的老百姓們卻仿佛約好了一般,成群結隊都往城北方向,大市場的位置走去。
市場里的各家店鋪這個時候當然是關門的,不過今晚茱莉讓管理人員開放了道路,以方便游人行走,而且還把所有路燈都給點上了。在看慣了城市夜景的現代人眼中當然不算什么,但對于本地人來說,大市場的燈火卻已經蔚為壯觀,甚至被老百姓當作瓊州一景加以傳揚。
而在這個晚上,大市場卻也已經不再是人們關注的重點,游人們穿過街道,來到大市場中央的一處空地上。這里是按照市民廣場標準建設起來的,四周圍沒有任何建筑,都是大片的草皮和綠化,而在廣場中心,按照龐雨的規劃設計,就是茱莉所要求的那幢“核心建筑”。作為貿易公司的辦公樓,以及最珍貴的奢侈品展覽館之用。
房子已經造好了,內部裝修也已完成,打算是在十六日——也就是明天正式開業。因此陳俊在今晚帶人拆除了四周的圍擋設施,首次將這幢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國度,更不該出現這個年代的建筑物展現在大眾面前。
——這是一幢典型的現代主義風格建筑,造型并不復雜,就是一橫一豎兩個立方體組合而成。橫臥的是大空間展覽廳,豎立的則是一幢六層小樓,作為辦公使用。按照陳俊的計算,這個高度是竹筋混凝土構件的耐壓極限,再高就不能保證安全了。
形狀雖然簡單,在視覺效果上卻是極具沖擊性——龐雨在設計時刻意強調了虛實對比。辦公樓作為一個實體,外墻不做任何粉刷,還專門刮毛了,直接表現出混凝土的粗糙材質。
而與之相映襯的,橫臥著的展覽廳部分,則是一個巨大而透明的方盒子——其外墻的圍護構造材料,都是大塊玻璃!
技術即藝術,這是現代建筑的基礎理論之一。茱莉要求工程組拿出一幢能夠震懾人心的房子來。體量宏大,依靠規模取勝固然是一條思路。采用和本時代完全不同的設計風格,以“高科技”手法來表現實力,卻也是另一種完全可行的方法。
龐雨和陳俊等人經過商議,決定采取后一種。大玻璃幕墻就是在二十世紀也曾經風靡一時,雖然存在諸如光污染,安全性能,以及不夠環保等種種問題,但業主們在挑選建筑方案時,依然喜歡選擇那些配有玻璃幕墻的效果圖。這是龐雨的實際經驗,他估計在明朝也一樣適用。
實際情況也正如他所料,甚至更好——在這個年代純用玻璃造房子,在明朝人眼中,大概跟皇帝老子家里用金磚鋪地也是差不多的感覺。
“天下竟然有這樣的房子嗎?真的象做夢一樣啊!”
這是很多本地人看到展覽館之后的第一反應,茱莉要求讓客戶一上門就能領教到貿易公司的經濟實力,玻璃展覽館確實完全做到了這一點。
唯一讓穿越眾們不太滿意的,就是關于這棟建筑的命名——龐雨和茱莉都要求由自己來給這幢建筑物命名,但最后他們誰也沒成功。因為無論他們給這房子取什么名字,當地老百姓早就習慣了一個最形象,最直觀的名稱……就好象當初“短毛”這個稱呼一樣,喊來喊去的,約定俗成,到最后穿越眾自己也只能接受。
——公元1851年,第一屆世界博覽會在英國倫敦召開,完全用鋼鐵,木頭,和玻璃材料造成的展覽館本身成為最大的一件展品,那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水晶宮”。
而在這個時空,“水晶宮”這個名字提前二百二十年出現在了建筑史上,和大英帝國也沒有任何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