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至丙申,以西夷艦船之大,炮銃之多,激斗數日,猶不能上岸取一立足之地。傳聞髡人善用火器,此言誠不虛也……然本參政冷眼旁觀,尋得敵之弱勢,趁機以精銳殺出。賴天子洪威,三軍用命,賊眾果然盡皆束手,乃輕取白沙口。”
眼見前方艦隊進展順利,本來打算離開的明軍船隊立即放緩了速度,先看看形勢再說——如果西洋人能搶占到灘頭陣地,那他們也不用大老遠往澄邁去了。
不僅如此,明軍統帥邢祚昌立即開始動手書寫送給總督大人的報告文書。在他想來能夠抵擋那么久,短毛的力量肯定已經用盡。如今被大軍攻上了岸,自然大勢已去,接下來只要收拾殘局就行了。
于是他提前把報告文書給寫成了報捷文書,先是吹噓了一痛西洋人的火器精利——沒辦法,這個給他印象太深刻,雖然很想輕描淡寫敷衍過去,但筆下卻還是情不自禁的表現出來。
好在邢大人兩榜進士底子的文字功力畢竟深厚,寫了兩句西洋人如何兇悍,短毛如何難纏,筆鋒輕輕一轉——西洋人攻了兩天都沒能拿下的灘頭陣地,大明軍出馬卻是一帆風順!這說明什么——說明咱大明軍威風啊,一出馬就讓短毛望風而逃!
所以,在文書最后,邢祚昌信心十足的寫道:
“……賊已喪膽,料來收復瓊州已在反掌之間,繼而掃蕩庭穴,平叛滅賊,亦不遠矣。”
連后方觀戰的大明軍都這樣自信滿滿了,前頭拼死拼活打了半天才占據上風的西洋人自然更是激動不已。自從那三座炮臺先后炸毀之后,海岸邊上就不再有反擊火力打過來,而且更隱約可以看到一些人影正在向內陸地區移動……敵人主動撤退了!把港口讓給他們了!
整整兩天啊,給人打得像狗一樣。從來都他們憑借先進火器欺負別人,偏偏在這兒卻遇上一群比他們武器更好,戰法更先進的敵人,被壓得頭都抬不起!歐洲人橫行東亞這么多年,啥時候吃過這種大虧?
現在總算好了,炸了那三座該死的炮臺,大部隊可以登陸,一切似乎又回到正軌——接下來的陸戰可不同于海戰,武器差別帶來的優勢不那么大。雖然先前在小規模接觸戰中吃了點虧,但既然已經判斷出對方兵力不足,很多西洋軍人便依然樂觀認為:只要大部隊登上岸去,就一定可以打贏這場戰斗。
“前進,小伙子們!把軍刀插到敵人的心臟中!”
西班牙的陸軍上校大聲吼叫著,一副恨不得親自帶領軍隊沖鋒的熱血勁頭。倒是旁邊荷蘭軍統領德鮑爾先生還謹慎些,提出建議道:
“為了預防意外發生,還是先讓中國人登陸吧。那些防御者似乎非常狡猾,萬一有什么詭計,也好及時作出應對。”
西班牙人略加思索便采納了他的意見,于是他們派人去和大明的軍隊統領聯系,很紳士的表示:他們尊重此地主人的權利,愿意把首先登陸的榮譽讓給明朝軍人。
如果是鄭芝龍這類老奸巨猾之輩,肯定不會上當。但這一回明軍派出協同西洋人登陸的卻是兩個西南土司,帶的都是苗蠻土兵。先前正是他們提出想要跟著洋人上岸撈一把,所以邢祚昌才順水推舟把他們派出來。
這幫人已經在海面上漂了好幾天,山里人初次坐船總是很不適應的,就算不暈船的,這時候腦子里也是稀里糊涂,只想著要盡快上岸腳踏實地。先前雖然也看見過短毛的炮火,但這些苗蠻土人頭腦都簡單,被旁邊西洋軍一通歡呼,這時候腦子里除了搶東西外就沒其他念頭剩下了。
于是他們毫無顧忌的接受了西洋人的“好意”,甚至都用不著別人多加忽悠,便一個個興奮十足吼叫著,催促運送他們的廣東水師盡力向前,幾十條沙船廣船仿佛不要命的賭鬼般朝港口岸邊沖去……
經過那么激烈的兩場炮戰,碼頭上面所有設施當然早就被炸毀了,木制棧橋更是不能避免,在第一輪炮擊中就粉身碎骨,所以來船都只能直接往沙灘上面靠。眼瞅著明軍肆無忌憚靠近岸去,先前登陸過一次,吃過短毛軍火槍大虧的洋人們都目不轉睛盯著岸邊看——對手所擁有的槍械比他們射程更遠,射速更快,如果對方執意要死守海岸線,即使沒有了炮臺,光靠那些先進火槍,也足夠他們喝一壺的。
卻不料那些明國軍隊還真是運氣好,敵人似乎真是完全放棄了海岸防線,那些木板船單薄的用步槍子彈都能擊穿,可直到他們靠岸,海岸上依舊是靜悄悄,一聲槍擊都沒有。
中國帆船的噸位都不大,但也因此而不用擔心擱淺。一艘艘木板船先后沖到沙灘上,大批明國的雇傭兵——很多少數民族兵士連身大明軍戰襖都沒有,很自然被西洋軍看作了雇傭兵——歡呼雀躍著跳下船去。他們果然是一群烏合之眾,居然連隊形都不整頓,就那么三五成群,徑直朝原先守軍的陣地里頭沖了過去。
“只要有一個連隊……不,一支小分隊,就能把這群街頭暴徒反沖到海里去。”
后方的運輸船上,西班牙陸軍上尉亞羅爾望著那些明國雇傭兵恨恨想道,作為一名正規軍人,他完全可以理解上官先找一些炮灰去探探路的策略。不過就他本人而言,還是很希望能率先登上那片土地,畢竟,他們已經為此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沒理由讓一群野蠻人先搶頭功。
然而局勢的發展再一次令他失望了,那群衣衫襤褸,與其說是明國軍隊還不如說是一支山賊團伙的中國人沒有遭遇任何抵抗。他們很快找到防御者棲身過的坑道,大喊大叫著沖進去搜刮。短毛軍撤退的顯然很匆忙,雖然沒留下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但還是有些諸如鐵皮水壺,繃帶藥包之類的東西遺落在了陣地上,這時候都變成了攻擊者的戰利品。
“噢,該死的……真不該把這榮譽讓給他們。那幫窮鬼會把什么都搶空的……我們什么都撈不著!”
看到那些土著人都在歡天喜地爭搶東西,西洋人這下子都有些后悔,同時也感到頗為郁悶:憑啥我們上去就挨槍子兒?你們明國人卻能撈到好處?
好在這種郁悶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不久之后,當那些明國土著——根據那些人的表現,西洋軍決定不承認他們是明帝國的正規軍,這樣上岸之后就不必受他們的約束,仍然可以自行其是——進一步鉆入到戰壕深處之后,從那里傳來幾聲巨響,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搶劫者們被炸得鬼哭狼嚎,紛紛驚慌失措從壕溝里跳出來。
他們的損失本該更大一些——如果有人在后面追逐的話。然而坑道里靜悄悄的,并沒有任何人追出來。
顯然,那些只是短毛留下的埋伏而已,就好像西班牙人在呂宋島上吃過的苦頭。
看到那些明國土著驚恐萬狀的樣子,西洋軍這下子都開心了。陸軍上尉亞羅爾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心頭反而放松了許多。
“這就對了,這才是我們所接觸過的對手……”
一邊大聲嘲笑著那些挨了炸,不敢再繼續深入,卻又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只能可憐兮兮在沙灘上四處游蕩的明國土著們,西洋軍乘坐的運輸小艇也在不停朝岸邊靠近。當第一艘大舢板船底接觸到沙子,沖上海灘并且停留下來之后,亞羅爾上尉頭一個跳下船,也不管皮靴里灌滿海水,依然興致勃勃地跳了兩下。
終于踏上這片神奇的土地,終于可以和那些古怪的東方人面對面交手……亞羅爾長長吸了一口氣。在呂宋島上,他們是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而今天,則輪到他們來攻擊了。
“……你們成功激發了西班牙的怒火,現在,就來看看你們有沒有能力承受住這種怒火吧……”
蹲下身,隨手抓起一把沙子,亞羅爾對腳下的這片土地喃喃自語道。
在距離港口約兩公里左右的大市場防線上,解席等人站在瞭望哨臺上,正手捧望遠鏡注視著海上敵軍的動靜。
西洋軍的登陸過程比他們想象中要慢一些,那些人還挺謹慎的,居然先讓明軍登陸,這讓解席有些遺憾——他留下的“小禮物”被明軍搶先享受了。
不過也無所謂,按照作戰計劃,只要敵軍上了岸,接下來的事情就基本跟他們步兵無關了——這年頭打仗肯定都是排列成密集隊形。而穿越眾這邊有一樣武器是專門針對密集作戰方式的……
“怎么樣?老馬,你那兩具寶貝疙瘩準備好迎接客人了嗎?”
解席拿起對講機詢問道,對面則傳來馬千山沒好氣的聲音:
“一直在等著呢,現在發射架的射擊諸元就是針對港口區域的,你什么時候覺得登上來的洋鬼子足夠多了,打個招呼就行,保證一輪全部覆蓋。”
“很好……”
解席正要作進一步指示,卻見本該留守瓊州府的敖薩揚在龐雨陪同之下走了過來,老遠就問:
“已經用過火箭炮了嗎?”
“還沒呢,正打算用。你來……?”
解席有些不解的看著對方,卻見敖薩揚揮了揮手中一張電報紙:
“臨高大本營急電,希望我們暫時別著急用火箭炮,最好能拖延敵人一段時間。”
“……嗯,為啥?”
已經看過電報的龐雨顯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微微笑了笑:
“是好事情,唐隊長希望我們別太快把登陸的西洋人打垮,以避免他們的船隊逃跑——改造組那邊總算有了確切的消息:快則今晚,最遲明天,瓊海號即將重新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