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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五“三不”原則
殊不知他這邊暗中奇怪。對面龐雨心中也在暗暗納罕——按理說大明王朝內部等級森嚴,上官不發話,下面應該不敢自作主張的。如今身為使者團首領的錢大人還在這兒坐著呢,怎么下面跟班兒倒全四散開去買東西玩耍了?這似乎不大符合他們一直以來對于明朝官僚嚴格死板的印象啊。
就算他錢大才子御下寬容,也沒理由寬松到如此地步,這給人的感覺,倒有點像是控制不住手下人的架勢——莫非這支談判隊伍有點異樣?
現代人腦子靈活,龐雨馬上聯想到一些諸如“冒牌欽差大臣”之類的影視劇方面,難道這個隊伍也是假冒偽劣,借著朝廷名義來打秋風的?不過想想又不大可能,如果來的人是個無名之輩倒也罷了,象錢謙益這種名滿天下的人物應該不會做這種事情。而且廣州和福建那邊都是鄭重其事,周晟方文正等人更是老相識了,他們絕不可能跟著跑來騙人的。
心中疑惑,言辭應對之間就不太`注意了。隨便聊了一會兒,直到發現錢謙益多次提起城南秦淮河畔的大報恩寺,似乎是故意把話題引向那邊,龐雨這才感到不太對勁。
金陵大報恩寺乃是在宋代長干寺基礎上發展起來,由三保太監鄭和所督造,其中的琉璃塔更是堪稱絕世珍品,明清兩朝香火都極其鼎盛。但在龐雨那個時代。這座曾經規模宏大的廟宇早就毀于清末太平天國的兵災,哪怕是住在城南的老南京,對此基本也沒什么概念的。
如果不是大學時正好學的建筑專業,導師中又有一位教中國建筑史的老教授念念不忘要恢復這座千年名剎,先后帶領學生們做過好幾報恩寺的重建方案,對古代舊址甚為熟悉,龐雨對此恐怕也是一無所知。不過現在,面對生活在這個時代,經常親身出入那座寺廟的“本地人”,言辭間顯然還是露出了破綻——作為一個自稱從小生活在那一帶的南京人,其回憶中居然完全不涉及大報恩寺,實在是很不正常的。
也虧得錢謙益心思縝密,居然能注意到這一點,話語中便多方試探。不過龐雨在意識到自己有可能露馬腳之后,當即哈哈一笑,改說一些海外趣事,什么澳洲袋鼠,非洲犀牛,長頸鹿之類……這下錢大才子可沒了憑依,只能直著眼睛聽他吹噓,雖然偶爾也用《山海經》中的記載附和一兩句,卻完全沒有了先前的心機。
這邊氣勢一縮,對面龐雨卻反過來探詢起他來。這是一個假冒使團的可能性不大,但從錢謙益先前所介紹的隨從名單中,龐雨也注意到,這個代表團所涉及的政府部門頗多頗廣,南京六部都有人員參與其中。但普遍品級都不高,不要說尚書,侍郎一類高級官員,就是各部郎中也沒幾個,多半是“主事”一級,也就相當于后世一個科員而已。
再回憶一下有關眼前這位錢大才子的資料:錢謙益出仕很早,崇禎初年還一度與當今內閣首輔溫體仁爭奪過閣臣位置。不過這位文學上的大才子對于政治斗爭顯然不在行,讓人抓住過去科考舞弊案的陳年舊帳借題發揮,遭到皇帝罷斥,削籍回鄉。此后一直在家鄉著書立說,直到南明時期才又重新回到政治舞臺。
——也就是說,當前的錢謙益其實根本不是大明朝官員!他名氣雖大,終究還只是個平民身份,難怪先前一直自稱“在下”,還以為是謙虛,原來卻是無奈。
想明白這一點,先前的疑問立即豁然開朗——難怪那些隨從官佐對這位“錢團長”的態度只見恭敬,卻并不怎么畏懼,因為人家好歹是個官身,至少也是吏,而這位錢大才子名氣雖響。終究只是白身,難怪約束不住手下了。
但是一個問題的解決卻又帶來更大的問題——明帝國派一個壓根兒不是官員的著名詩人,外加一堆不管事的小科員過來?讓他們負責招撫談判?他們說的話能作數么?
抱著這樣的疑問,龐雨試圖從錢謙益那里探聽一些內幕,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這超越了自己的能力——要想跟這么一位語言文字的大師說隱語打機鋒,用旁敲側擊的方式讓對方透露出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身為短毛叛匪就有這個好處——他們不必按常理出牌,既然迂回策略不可行,那干脆直接來個單刀直入:
“錢大人!”
龐雨故意用了個官方稱呼,果然見錢謙益臉上微微顯出一絲不自然來——不過也僅僅是一瞬間,這老頭兒養氣功夫真得很好。只可惜龐雨接下來還要給他更多的刺激:
“請恕在下失禮,我們對于大明的官階品級不太了解,所以想請問一下……您這個‘招撫大使’銜頭屬于什么品級?”
“這……”
錢謙益果然一下子僵住,手中剛剛端起的咖啡杯子微微晃動了幾下,幸好已經喝的半空,才不至于濺出來臟了衣服。不過這位東林大儒畢竟從容,稍微失神之后便站起來,向著北邊大陸方向拱了拱手,傲然道:
“錢某從前倒是作過幾年的禮部右侍郎,那是正三品。然則后來承蒙天子寬宏,放歸故里,眼下么……”
他嘿嘿一笑,撣了撣袖子,隨時一副準備拂袖而去的樣子,姿勢瀟灑無比:
“不過一介布衣而已。這招撫大使,也是受朝中故交多次相托,方才勉力為之。若是諸位先生覺得錢某不堪此任,或是不屑于與布衣交談。不做也罷!”
——果然是這個反應!龐雨心中暗笑,對于大明的讀書人他現在算是摸到一點脈絡了,自尊心都特別強。從最初李長遷,程葉高,到后來的王璞這些人,他們其實都是很會審時度勢的人才了——能夠放下身段幫短毛做事已經證明一切。但在日常生活中,對于讀書人的面子卻是怎么也不肯丟。在被留用下來的前明官府諸人中也就嚴文昌稍好一些,不過嚴文昌乃是從雜役作起,幾十年功夫一步一個腳印爬到主簿職位,嚴格來說算不上讀書人。
眼前錢謙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讀書人,這面子果然也特別看重,龐雨戳了他這么一下,馬上丟開斯文鬧將開來。好在龐某人既然敢開這個頭,自然也早就想好該如何收場。
“虞山先生勿怪,我等雖然身處海外,對于牧齋公的才氣名望,卻也是早就如雷貫耳。正因如此,才知道先生被人構陷牽連,當前乃是白身。”
——正是因為您老人家名氣太大,連海外人士都知道你當前的情況,這句話說的錢謙益耳朵都豎起來,臉上雖然依舊是怒氣沖沖,表情上卻明顯有了幾分松動。
“故此聽聞此番招撫以牧齋公為首。我們難免就會有這樣的顧慮:既然您在朝廷中并沒有品級,那么您所率領的這個招撫團隊,是不是得到了大明官方承認的正式代表?我們將要談出來的成果,大明朝廷會不會認可?以及——您這個招撫大使說的話算不算數?這些我們都必須要問清楚,否則下一步不好安排的。”
龐雨兩手一攤,擺出一幅實話實說架勢——是啊,就上次來的那兩位,好歹還帶著一份兩廣總督告喻呢。這回你老人家空身一個,瀟瀟灑灑就過來了,諭旨詔書什么不談,除了報個名字。連官憑證照都沒拿一份出來——總得讓咱們相信你們是真貨吧?
一番話說下來合情合理,對面錢某人臉上的怒容也漸漸散去,到后來,甚至露出幾分笑容——嫌貨才是買貨人,短毛這樣小心謹慎,證明他們確實很有誠意想要招撫。
“龐軍師……”
錢謙益上上下下打量龐雨幾眼,微微笑道:
“閣下似乎年歲不大吧?”
“呃?今年三十……六。”
龐雨摸了摸下巴,雖說這里條件艱苦些,不過以前在設計院養成的好習慣一直保持下來,每天總要把臉上身上收拾的干干凈凈,這樣一天工作下來也有精神。只是這樣一來在習慣于蓄須的明人眼中,就要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年輕許多。況且他本就是張娃娃臉,這兩年來周圍人士總把他當作二十多歲小伙子看待,他也一向自認還很年輕。
直到今天被錢某人問起,才驟然驚覺:奶奶的老子眼看著也是奔四的人啦,以后不能再笑話老解了!
錢謙益顯然也對他的真實年齡頗感詫異,又仔細看了幾眼方才笑道:
“倒是不顯……錢某今年剛好知天命,終究比閣下癡長個幾歲,就托大一次,稱呼你一聲‘老弟’,想來不算冒昧吧?”
龐雨苦笑,心想你老人家何止癡長個“幾歲”,能得你一聲老弟稱呼那輩份不知道漲到哪兒去了……也不多說話,拱了拱手,彎了彎腰,算是自認后輩了。
錢謙益這下總算重新找回了自尊心,而且剛才的小小沖突,似乎反讓他丟棄掉原先身為官府使者的謹小慎微,而恢復到風流才子放浪形骸的真面目……
他不再正襟危坐,而是用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在沙發椅上半躺下,還不見外的拿起咖啡壺,給自己又續了一杯——看來他真得很喜歡這種飲料。美滋滋又嘗了一口之后,方才笑道:
“既是占了這個便宜,老弟,做哥哥的少不得要教導教導你——你少時既是在南京城中住過。雖不知是何方大才,能教出老弟這等人物,但對于我大明朝廷的規矩。總不會太陌生罷?”
見龐雨一臉迷惑之色,錢謙益伸出三根手指,微微晃動:
“難道老弟當真不知?無論對于外憂還是內患,無論他何等囂張跋扈,我大明文武百官,素來都只以‘三不’相對!”
“——其一:不行款;其二:不割地;其三:不和親!”——
終于重又找到點創作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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