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部分當笑話看就行了,后半部分還有些討論余地。當然,有些條款,我們是堅決不能答應的。”
阿德首先站出來定調子,他依然堅持剛才的看法:
“呂宋決不能給他們,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將來打下來的其它地盤肯定會被要求同樣對待,到時候咱們真他媽的成朝廷鷹犬了。”
“不然,我倒是覺得,咱們既然靠上明帝國這棵大樹,就要盡量把它能帶來的好處用足……”
龐雨卻提出了不同意見:
“如果我們這次不同意把呂宋并入,那么就勢必需要另外一個名義去統治當地——咱們自己建立一個國家?那這次與明王朝的談判就毫無意義了。明帝國不可能允許另外一個自稱為國家的勢力占據海南島,就算他們打不下海南,但我們和平合法進入大陸的計劃也不可能實現了。”
“用瓊海貿易公司的名義呢?就好像東印度公司那樣?”
林峰提出一條新思路,這讓旁邊茱莉馬上豎起耳朵,同時舉雙手贊同:
“我喜歡這個建議!”
但龐雨卻依然搖頭:
“不妥,光一個呂宋島還可以用貿易公司名義進行統治,可如果以后有了更大的地盤?……再說我們開發南洋諸島,肯定需要大量招募移民。這些移民只能去大陸上招,而剛才王璞的提醒很有道理:如果說去大明以外的區域,不要說明政府不可能答應,就是老百姓本身恐怕也不會接受,我們招人會很困難。”
“嗨,那算什么,招人的時候說來海南就是,上船后往呂宋一拉,還怕他們造反不成?”
人群中冒出這樣的聲音,但龐雨甚至懶得去反駁,只是搖搖頭沒搭理,自顧自接下去又道:
“除了普通勞力,我們還需要大量的基層管理人員,包括文官和吏員之類。如果完全依靠自己培養,恐怕很難滿足需求,光現在菲律賓和臺灣兩處的人員缺口就不知何時才能填上呢。但其實只要控制住關鍵崗位,剩下的民政工作,我們完全可以利用明朝的讀書人。我想大明的吏部會很樂意送人過來填補實缺……”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今后打下來的土地全部要插上大明旗幟?讓明朝官吏來管理?咱們辛辛苦苦發展力量,到最后是幫大明開疆拓土?這叫傻!”
阿德很有點不愉快地叫道,但還沒等龐雨開口,邊上敖薩揚卻先點了點頭:
“這不算傻,而且恐怕我們只能這么做。”
面對大家疑問的目光,敖薩揚不慌不忙扶了扶眼鏡:
“大家不要忘了——馬尼拉城是我們從西班牙人手里硬搶過來的。這時候的西班牙在歐洲正是如日中天,他們絕對不會忍受這種恥辱。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南海上不會就此平靜的。到時候哪怕僅僅是為了保持從美洲返回歐洲的航線,肯定免不了還要大戰幾場。如果再把荷蘭與英國這次吃虧后的報復心理一同考慮進去……未來我們在這一帶要立住腳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說開疆拓土了。”
阿德哼了一聲,他明白敖薩揚的意思——要拉虎皮作大旗,明帝國的旗號絕對比區區一家貿易公司管用。如果他執意不肯讓這些領土和大明扯上關系,那到時候也只能獨立面對來自西方大航海國家的威脅。
“更何況,恰恰是由于東印度公司的橫征暴斂,我們用貿易公司名義反而很容易引起南海土著的反感,他們會把我們和東印度公司當成同一類貨色。相比之下,當年鄭和下西洋時多栽花少栽刺,大明帝國在南海一帶的名聲卻要好很多。如果我們用明王朝的名義搞開拓,相信一定可以輕松許多。”
雖然事先沒有商量過,敖薩揚的構想居然也跟龐雨差不多,所以他也不多話,只是笑吟吟看著大家。這時候邊上徐慧卻也皺眉道:
“說是羈縻州一切由我們做主……可如果我們占的地盤多了,明王朝會不會生出其它心思來……什么改土歸流之類,記得以前看過的哪本書里談到過這種情況。”
“那是肯定會有的。”阿德撇了撇嘴,“統治理念的不同,肯定會引起沖突。到時候無非又是搞政治斗爭而已,雖說當真鬧騰起來也不怕他們,可攪在一起終究嫌煩,所以我才想一開始就各自分開,井水不犯河水……”
“在一個國家的名義之下仍然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這方面你們應該很有經驗。”
敖薩揚臉上忽然顯出某種捉狹笑容:
“我想你們都應該比我清楚,鄧公所提出的那條著名政策……”
“你是說……天!你要在十七世紀的大明帝國搞一國兩制?”
就連龐雨也給驚到了,想不到臺灣仔這方面考慮的比他還要深遠。他不過只是想著盡量方便日后的民政管理,而敖薩揚居然已經提到了政治理論的高度上。
“是啊,同樣掛著大明帝國的旗幟,兩種不同的社會管理方式。究竟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到時候也許都不用打仗,老百姓自然而然會用雙腿做出選擇。”
“我日,連和平演變的理念都用上了……算你狠。”
阿德憤憤哼了一聲,但也不再提反對意見,看來是被說服了。
之后大家又商討了其它幾條,其中茱莉就提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為什么他們的條款中完全沒有涉及到上繳金錢問題?既然在第六條中已經明確了允許貿易事項,我們先前也說過可以為此支付一些金錢,就算那些人再怎么呆板,也不可能放著到手的錢不要罷?”
“這不是好事情嗎,他們不提咱們就不給,還省下來了。”
解席隨口笑道,但隨即卻被老婆狠狠剜了一眼:
“不懂別亂說,越是這種明顯不合情理的地方,越是可能隱藏陷阱……我給他們下了那么多套子,要是稀里糊涂在合同里上了明朝人的當,那可丟臉!”
“關于這方面,我想我也許能猜到一點……”
老李教授慢悠悠開口,為大家解釋了他所想到的原因:
——大明王朝剛剛建國的時候,賦稅主體就是農業稅,商稅很少,工業稅和服務稅更少,至于海外貿易?朱元璋那時候好像還沒這概念。所以在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為子孫后代定下的“祖制”中,就沒有規定外貿收入這一塊該如何處置——這就給了他那些貪財的子孫們鉆空子的機會。
后來雖然開了海禁,大量財富自海上滾滾而來,但這些錢卻并不是作為國家的法定賦稅收繳。而是直接被送入內庫,成為皇帝的私房錢了,這已成為慣例。
所以即使這次他們約定好了要向明帝國交多少錢,也跟明政府無關,錢最后還是會被送入大明內庫。既然跟朝廷無關,錢謙益王璞這幫東林黨人也就懶得為此磨嘴皮了,君子恥于言利,干脆不提。
說起來這就是東林黨的局限性了——這幫文人總是以清流自詡,平時動不動就上折子要求皇帝動用內庫資金充作國用,但卻很少有人愿意想想如何幫皇帝多賺點錢。連幫皇帝要面玻璃鏡子都想著先撇清自己……這方面比起帝皇家奴出身的閹黨差遠了,難怪總是斗不過閹黨。
當然茱莉才不關心這些,她只在意一點:
“君子恥于言利?這么說我們還真能省下這筆錢了?”
“省不下來!”
老教授根據他的歷史知識馬上做出判斷:
“東林黨不好意思談錢,卻不代表明政府中其他人不要。就算在這一次的協議里沒涉及到此方面,用不了多久肯定會另有使者專門前來談判此事。而且我估計,按照大明歷代皇帝的習慣,多半還會派個信得過的家奴來親自看著……”
“還要派個死太監過來?……真是惡心!”
不知為何,茱莉對于“太監”這個詞有著特別的反感,一聽到就全身上下起雞皮疙瘩。在聽到老教授的推測后,她立即有點歇斯底里的向旁邊老解下了條死命令——無論如何,不許讓太監上島!
對于老婆的要求解席自然是滿口答應,之后大家又商議著:與其等大明朝派個貪得無厭的殘疾家伙過來伸手死要錢,還不如趁眼下對方談判隊伍里都是些“君子”,主動去把繳費問題約定好算了。有個條款在手,也免得以后明政府再反悔。
“順便也幫錢謙益一把好了,這個人其實還是很不錯的。要是能借著此次談判之機,幫助他重入崇禎朝的官場,也許會給垂死的大明帶去一絲希望。”
李明遠教授對這位歷史上著名的大才子還是很有好感,雖然在他看來。這位明末清初最著名的文人大半輩子寄情于詩詞文章應該不是壞事。但在前些日子的交談中,錢謙益本人卻多次無意中流露出自己被迫遠離政治舞臺的沮喪和失望,老爺子對此頗為同情,所以就想給他個機會,推他一把看看。
商議到最后,阿德在桌子上畫了兩條線:
“好啦,現在我們的底線有了,方略定了。對方么,紀要出來了,底線也差不多摸清——攻防的陣地已經筑好。從明天起,就是咱們談判組上場戰斗的日子了,弟兄們,讓我們加油吧,搞定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