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水城進攻作戰毫無懸念,瓊海軍先前的“敲山震虎”作戰效果超過之前任何預期。當兩軍就在登州城頭下打這一仗時,不管登州府城還是水城的城墻上都站滿了人,仿佛看戲一般,真真切切看到了這場完全一邊倒的戰斗——或者應該說殺戮更加貼切。
之后當他們發現這支煞星部隊轉向水城方向時,那邊城頭上頓時一片哀號之聲,而相對登州府城墻上則滿是松了一口氣的氣氛……蓬萊水城只有兩道門,北邊水門已被瓊州艦隊封鎖,而且那些要命的大炮艦已開始乒乒乓乓轟擊城墻守軍了。水師船隊更是早已覆滅,想從海路逃跑已不可能。
所以想要逃命,就只有從南邊唯一的陸上通道振揚門行動——動作還要快,否則若是被那支煞星部隊堵上了城門,那可叫甕中捉鱉,連逃命都沒機會了。幸好此時對手的行軍速度并不快,慢悠悠不慌不忙的,這給了他們一點時間。
于是當瓊海軍距離蓬萊水城南城門還有一段路程時,便看到這座城門也轟然打開,從里面亂糟糟涌出無數人頭來,還沒等這邊決定是否應該停下來備戰,便見那些人繞了個大圈子——遠遠躲開瓊海軍方向,朝登州府城跑去。更有不少繞過府城,徑直朝西南方向跑去。
“大家看……要不要等他們一下子?”
解席忽然回頭問道,后面眾人立即都表示贊同——剛才經過那片殺戮場給他們帶來的心理壓力并不輕松,畢竟都是中國人呢,如果不用開戰直接把人嚇跑當然最好。于是大伙兒決定稍微等一等,待里面守軍跑得差不多了再過去接收。
為了讓那些人的行動更加效率一些,馬千山還讓一個炮兵連展開隊列,把火炮作勢瞄向城頭。根據孫昊拿來的布防文件,在振揚門兩側各有一座炮臺,配有紅夷大炮,防御極其堅固——當然是按照明軍的標準。這大炮一架起來,對面果然跑得更快,還有些就直接跪在地上不敢動彈了。
停留了大約二三十分鐘,看看城門洞里差不多沒什么人再出來了,北緯才領著部下偵察大隊百余精銳率先走向南城門,沒想到從門洞里居然又冒出幾個沒眼力價的蹣跚老軍想要關閉城門,倒把這邊眾人都給氣樂了。北緯抬手一槍打飛了為首那人的帽子,然后那邊所有人都老老實實跪伏于地,再不敢抬頭。
待偵察兵們沖上城墻控制了炮臺之后,解席才率領大部隊魚貫進城。原以為水城里肯定跑空了,沒想到進去一看居然還留下了不少人,不知道是沒來得及逃跑,還是出于某種想法不想跑。不過此時他們全都跪伏道旁,深深埋下頭去,額頭觸碰到地面,盡最大限度表現出自己的屈服。
解席在門口略停了停,志得意滿的四下觀望,之后,忽然回頭問龐雨道:
“眼下這種氣氛,我是不是該說點什么?”
后者略加考慮,回應道:
“也許你應該說:‘Veni,Vedi,Vici!’”
應該說當前形勢正合適這么擺一下譜,只可惜俏眉眼做給了瞎子看——周邊眾人除了敖薩揚會意微笑外,就連解席本人也是莫名其妙:
“啥意思?”
“古羅馬將軍凱撒的名言:我來,我見,我征服!”
“果然很有氣勢……不過好像自大了點?”
“那你就慢慢想個合適的吧,我們先進去了。”
剛剛從城墻上走下來的北緯恰巧聽到這段,一聲嗤笑搶先進城,旁邊眾人也嘻嘻哈哈從解席身邊走過去,搞的老解黑臉上頓時泛出紅色來:
“等等啊……嘿,還真不給面子。”
沖進城后,解席原想帶人穿城而過,直撲城北丹崖山——他在門口時就隨手拎起一個俘虜,問他叛軍首腦位置,也不知那小兵是否能聽懂他們的話,只是伸手指向城北那座小山丘——水城北側是依托丹崖山建造城墻,在丹崖山頂部有一片規模宏大的古建筑群,這便是中國古代四大名樓之一,鼎鼎大名的蓬萊閣了。
這里不少人在現代時都游覽過蓬萊勝景,但那大部分已是清代和現代重修后的產物。歷史上明末登州之亂對蓬萊閣破壞極大,叛軍先丟了府城,又失守水城,最后仍然占據蓬萊閣負隅頑抗,在這里曾打過一場相當慘烈的攻防戰,叛亂平定后丹崖山上屋舍近乎全毀,直到崇禎九年才逐漸開始修復。之后又迭遭清代和民國戰火,以及文革運動等歷次摧殘……可以說后世現代人花上一百塊錢門票,能看到的也只是件“假古董”而已。
此時有機會能看到明代“原版”的蓬萊閣,一干人自是頗為興奮,不過正當他們興沖沖要往丹崖山那邊走過去時,卻被旁邊驟然伸出的一只手攔住了:
“等一下,咱們現在可不是來旅游的,戰斗還沒結束呢。”
即使在這滿城皆降的時刻,北緯依然非常謹慎。相比之下,胡凱等人就要大意的多了:
“嘿,北哥,他們都跪在地上呢。”
“我們看到的都跪在地上,但如果有個沒跪的,拎把火銃藏在暗處,或者干脆更生猛一點,抱個火藥桶在關鍵時刻沖出來……”
北緯看看眼前這幾位:解席,龐雨,敖薩揚都在其中。
“我可不想那么快就接過全軍的指揮權……更不想看到凌寧被迫接替撤退。”
于是大家接受了北緯的安排,暫時在城南一處確認安全的屋舍中落腳,先把部隊派往各處控制全城。北緯事先已調查過城內狀況,又有孫昊獻上的布防圖作為參考,此刻逐一分派下去,各連隊分別控制各處要害位置:城墻,炮臺,兵舍,武器庫,火藥庫……一切井井有條絲毫不亂。同時又趕緊派人去打開北邊水門,把鄭家的船隊先放進來。至于瓊州海軍,由于三艘大帆船進不了水門,其余各艦也只好在旁護衛,仍舊宿泊于外港。
這時候作為指揮官反而不能亂跑,解席顯得有些郁悶,在屋里呆了一會兒,抽了一顆土煙,終于憋不住要出去看看。旁邊哨兵本想阻攔,不過龐雨見這么長時間連一聲槍響都沒有,想必占領行動非常順利,便讓哨兵跟隨在側,陪他一同出去。
蓬萊水城的中心是以一片被稱為“小海”的長袋形海塘為核心修建,不知天然形成還是人工修筑,反正相當規整。海塘出口便是北向水門。兩人沒走幾步便到了小海邊上,只見水面上密密麻麻盡是桅桿,雖說白天已經被凌寧及鄭芝虎的艦隊聯掉了許多,此時小海內居然還剩下不少船來,幾乎將這半邊水面泊滿,只有北邊kao近水門處才空出一大塊,大約就是先前沖出來那些叛軍艦船的停泊位置。
“哈,還剩下好多船啊,這一把可賺大了。”
“那是因為差不多整支登州水師,還有半個東江鎮的水軍船只都集中在這里了。”
龐雨在后面接口道,他剛剛審問過幾名投降的叛軍水兵,對于這里的形勢才有了進一步了解。
“大明登州水師,自當年戚繼光在此練兵起,一直就是防備倭寇的海上主力,原本是明帝國北方海軍中最為強大的一支力量。由于孫元化的愚蠢,幾乎是完整落入叛軍手中。后來東江鎮副帥毛承祿又帶來遼東水師將近一半的艦船入伙——如果孔有德他們膽子夠大,行事更果決一點,從這里坐船直撲天津,說不定真能威脅到崇禎帝的龍庭呢。”
“呵,有這么強悍?今天可沒看出來。”
解席隨手從口袋里掏出煙盒,先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又摸出一支來——在家里時茱莉管得緊,出來就能過癮了。再遞給龐雨一支,兩人坐在海塘邊開始吞云吐霧。
“白天凌寧收拾他們好像沒費多大勁么,就連鄭芝虎都能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因為白天我們所打掉的,其實只占叛軍水師實力的一小部分——大部分壓根兒沒出海,都停在這里呢。”
龐雨指了指眼前那一片光禿禿的桅桿,冷笑一聲:
“而且我問過了,你知道它們為什么不出戰嗎?——不是因為船體損壞或其它什么原因,僅僅是沒人去操縱而已。水手呢?你猜水手都跑哪兒去了?”
不等解席回答,龐雨把手指朝西南方指了指,語氣中充滿諷刺之意:
“因為水手也都跟著去攻打萊州了。”
“什么?怎么可能?”
解席愕然,但略加思慮之后便領悟了——叛軍內部是不可能有什么嚴格紀律的。幾個造反頭子威望再高也做不到令行禁止,你們陸軍部隊能跑去萊州劫掠,咱水軍當然也能,不過萊州府并不kao海,戰船派不上用處,便都給留在這邊了。
恍然之間,他也理解了龐雨為何如此深有感觸——如果當初瓊海號剛剛擱淺時,他們這一船游客也是如此松散,大家各做各的,下場肯定比這些叛軍還要慘得多,哪兒會有現在的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