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四一八老杰克的建議(下)
四一八老杰克的建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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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吧,以我們的軍事力量,要攻占巴達維亞并不困難。”
唐健忍不住插口,杰克點了點頭:
“確實,攻下來并不困難,可之后如何管理呢?我們的統治力量在馬尼拉這邊已經是拆西墻補東墻——我沒說錯吧?之后繼續擴大地盤,無非是進一步加劇了我們這個集團的空心化而已。按照當前的管理方式,我們只有在當地存在大量華裔居民的條件下才能立足。馬尼拉這邊有一半是華人,另一半歐洲人和本地居民,所以我們這里還可以找到支持者,但已經比海南島上要困難了很多——那么當我們繼續向前,所占據的地盤上缺乏甚至完全沒有華裔居民的時候,我們這個團體又該如何采取何種手段,以確保我們能在當地立足呢?”
“我們可以移民……咱中國就是人多”
阿德指著大廳那一頭,那兩位一身紅彤彤的“大明天使”,企圖做最后的掙扎。而杰克也回頭,看了看那個方向,微微一笑:
“確實,把大陸上那個巨大的明帝國引入東南亞是個好主意,可是這個過程需要多久呢?十年?二十年?還是一百年?那邊的林族長,陳族長,還有李族長幾位……這段時間我跟他們打交道也不在少數,他們似乎并不熱衷于利用當前的政治優勢擴大交易規模,而更滿足于保住已經取得的成果,老人們更為重視的是回到家鄉……我想你們在總體上并不是一個善于擴張的民族。”
“這么說,杰克,你覺得我們應該更多的吸納歐洲人加入團隊?也包括軍隊嗎?”
唐健忽然插口道,杰克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點頭:
“如果我們這個團體想要在東南亞立足,就必須如此——就好像我們要在大陸上立足就必須要吸納明帝國的臣民加入一樣。我將回到海南島去,安娜也會去,肯定會有一批歐洲人跟我們一起回去,所以當前種族隔離的態勢不會再存在——但僅僅這樣是不夠的李教授,唐隊長,你們必須要承認這樣一個現實:現在是十七世紀的后半葉,歐洲人在這里已經不是單純的外來者了,他們已經成為本地居民的一部分。而且,他們的存在本身,同樣也是東南亞的重要資源之一”
杰克倒翻了一點紅酒,在桌子上畫了個簡易的世界地圖,在東南亞這塊的位置上用力點了幾點:
“馬尼拉城的繁榮是因為它位于美歐航線之間,西班牙大帆船從墨西哥將白銀運往本土的必經之路。如果這條航線被徹底截斷,它只能慢慢荒蕪掉——事實上最近這一年來馬尼拉的商業一直在萎縮。而巴達維亞也是一樣,東印度公司的巨額利潤主要來源于那里的香料,但如果我們僅僅是占領那里,而不設法把當地的香料運到歐洲去,就毫無利益可言……當然了,我們也可以僅僅是卡住這些航線,向過往商船征收高額稅款,可為什么不能更進一步——讓我們取代他們,自己組織商船隊到歐洲去販賣呢?”
“取代?”
“是,我們為什么不能用瓊海貿易公司取代東印度公司?用飛剪船取代西班牙大帆船?光占領那些島嶼,把殖民者趕走是沒用的,只有我們真正取代了那些殖民者的地位和作用,才能確保東南亞這塊區域仍舊保持繁榮發展下去。否則,這些地方對于我們的意義所在,就只是遙遠荒僻,每年都要填入大量人力物力去勉強支撐的海上邊疆而已。”
“如果是那樣的話,確實需要吸納歐洲商人,還有水手和軍隊……”
唐健低聲自語道,臉上現出恍然的神色。而最初提問的李老教授則始終沒開口,只是盯著桌子上那幅世界簡圖沉吟不語。
說了這一大通,老杰克似乎是有些累了,他把杯中紅酒一飲而盡,之后站起身來:
“心有多寬,事業就有多大——記得這句話還是當初解席跟我說的,他說這是經商時的座右銘,但我想用在我們這個團隊上也完全合適。建立一個完全以華人為主體的單一民族政權固然比較穩固,但是我想,我們這個團體……”
老杰克刻意點了點自己的胸膛:
“——應該還可以走得更遠。”
說完這句話,杰克漢德森掉頭離去,留下在座的三人,各自若有所思。
此后數日,“旅游團”的眾人分散開來,按照各自的興趣,在馬尼拉城以及周邊地區開展了一系列的參觀,聯誼,以及視察等活動。
錢天使和曹太監兩位當然是一門心思拉攏本地華裔,先后去澗內,濱南杜等華人聚居地方轉了一圈。他們在來呂宋之前其實并沒有把這里當作是大明領土,只是抱著“開開眼界”的心思而來。但在受到了當地華僑近乎于狂熱的歡迎之后,兩個人也都頗為感動。
老錢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已經隱約覺察到了短毛同意讓此地并入大明領土的意圖——本地華人這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分明都是向著我大明朝的么,原來短毛是要借助大明的威望才能掌控住當地啊合著你們一方面對大明說這里是包茅獻土,新開辟出來的疆域;一方面又拿咱大明當幌子去哄騙本地人,想要兩頭討好?
若是換了個迂腐點的士人,這時候多半就跳起來指責叱問了,但錢謙益可沒那么淺薄。幾年來的宦海沉浮已經讓他知道哪些是應該爭的,而哪些則沒必要。況且短毛向來推崇的“雙贏”原則在這件事情上也正好可以用得上——所以老錢只是找了個機會,趁著跟老教授碰面的時候不經意提了提:您看這化外之地民風淳樸,那么多海外遺民又都迫切想要沐浴天恩。咱們是不是打個商量,允許朝廷派幾個親民官過來?不是想要干涉你們行政,只負責一些諸如教化,進學之類的事情,也好更多宣揚我大明天威。
這個要求已經超出了雙方先前和約的內容,但老李教授是何等樣人,只笑了笑便一口答應下來,而且他很大度的表示朝廷完全可以派遣正品縣令過來。呂宋諸島地方很大,瓊海鎮需要直轄的也就一座馬尼拉城,除此之外,只要朝廷愿意在此地設立治所,盡可以派人履任——不單單是文官,武官也可以,瓊海鎮甚至愿意負責發放他們的官俸糧餉,一切都按海南島上規矩行事好了。
錢謙益大喜,自古以來官府最差什么?——實缺啊中原王朝的科舉制度能夠源源不斷產生官員后備軍,只要不是開國草創階段,任何時候朝廷中都會有大量候補官員在等著上任。自己為國家弄到一大塊新疆域,那是青史留名的好事,但如果再能同時為朝廷新開辟幾個當官的位子,那更是名利雙收的大好事了。
當然,呂宋這地方距離中原稍微遠了點,除一座馬尼拉城外其它地方也實在有點偏僻荒涼,不過這一切在那些等實缺等的眼睛都發綠的老候補們面前根本不成問題。而且這幾天參觀下來,發現這邊的生活相當平靜安穩,就是有些土蠻也還不算太兇惡——按短毛的說法這邊的土人都很懶,懶到連造反都懶得造,對誰統治此地也壓根兒漠不關心。管你西洋人去還是中原人來,他們都不在乎。
然而此地物產卻極其豐富,土地肥沃的讓人吃驚。錢謙益親眼看到不少當地人啥都不種,啥都不管,整天躺在樹蔭下睡大覺,肚子餓了就去附近樹上摘點香蕉芒果菠蘿蜜之類充饑——這樣居然也能一直生存下去?而且生存的還不錯。
跟他一起的那位曹太監當場就哭了——曹如意老家是陜西人,要不是以前他們老劉家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也不會把個好端端兒子閹割了往宮廷里面送。回想起陜西那邊赤地千里,種什么都是顆粒無收,辛辛苦苦一整年到最后還免不了凍餓而死的凄涼與悲慘,再看看這邊……能不哭嗎
再想想看,即使中原久治之地,如今卻又如何?——關外遼東不談了,天啟年間就丟了個精光,為此吏部放缺的簽筒里都少了好些竹簽子;陜西那邊整天鬧災鬧匪鬧趟將,被派到那里的官員往往要先把遺書寫好才敢上任;山西大同一帶靠近草原,最近幾年動不動就是邊墻被破,幾乎快成了蒙古和滿洲韃子的圍獵場;云南福建是三天兩頭土蠻作亂;就連一向被認為京師左近的山東,前些日子不也被叛軍鬧得天翻地覆么
——相比之下,呂宋這邊簡直就是天堂啊。也就是傳說中密林深處的食人族生番有點怕人,但當地居民大都表示他們也多半只是用這種傳說嚇唬小孩子而已,并沒有人真正見過。
……錢謙益把這一切都仔仔細細寫進了他的游記中——象他這種文人墨客到哪兒肯定都要留下一筆的。文壇上除了比才氣,一個人的見聞是否廣博也是很重要一環。錢謙益閑居鄉里的時候就聽說過一樁趣聞——在距離他老家常熟不遠的另外一處小城江陰,有個叫徐弘祖的人,年齡只比他略小一些,但學問水平差得遠——連童子試都沒通過,秀才都稱不上的白身士人,居然就憑著幾篇四處游歷的日記隨筆,在文人們閑聊的時候也往往會被提上一句。
如果僅僅如此倒也罷了,他錢牧齋再怎么小心眼也不可能去跟個白丁置氣的。可偏偏前幾天乘坐瓊海號大鐵船過來的路上,與那些同路短毛閑聊的時候無意中提起此事。人家卻一聽到名字就立刻詢問那人是否有個稱號叫“霞客”?在得到肯定地回答之后,有個短毛愣頭青小伙子,記不清是叫郭逸還是叫王晨了……忽然沒頭沒腦朝他冒出來一句:
“這個人以后可比您老要出名”
這句話當時差點沒把老錢氣得厥過去——自己堂堂兩榜進士,東林魁首,雖不敢說已是一代文宗,在當今文壇卻也沒幾個人能凌駕其上了,居然說他比不上一個白丁?
盡管后來李老教授過來勸慰他說那幫小伙兒不懂事亂講話,那小伙子本人也過來道歉了,但錢謙益卻始終耿耿于懷。這么長時間接觸下來,他發現這些短毛的見聞很古怪:有些常識性的東西他們不知道,但很多極其偏門,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們卻能如數家珍——而且迄今為止,只要能得到驗證的,幾乎全都正確,很少有錯誤。
雖然那小伙子說是自己講錯了話,但當時他一聽到“江陰人”“喜愛游歷”這幾句話之后脫口而出的“徐霞客”三字名號卻是分毫不錯,說明他肯定是知道那個人的。可正是這一點才讓錢謙益分外不爽。因為他已經逐漸覺察到——短毛所知道的事情,往往都是大事件;而他們所了解的人物,也多半都是些大人物,至少也是青史留名的那種。
難道自己在歷史上的名氣當真比不上一個白丁?錢謙益絕對不愿承認這一點,所以他現在也開始寫游記了。包括每天的見聞經歷,詩詞隨想,全都細細記錄下來。打算回去之后編纂成一本集子,也算生平著作之一。
他才不信,以自己的經歷之豐,見聞之廣,生平宦游所到之處亦是天南海北,就比如這一次南來呂宋,大明歷史上除了三寶太監以外還有誰比自己跑得更遠?那個還要靠兩條腿一步一步量地皮的徐某人能比自己強?
更不用說文筆才華,思想深度這些,那白丁更是拍馬都及不上。他虞山錢牧齋早在第一次遭劾回鄉時便確立了生平志向:此生不求高官利祿,只求將來青史之上能有自己的一個位置,但是這位置絕不能低
“舍我其誰”
……昏黃燈光下,錢謙益一邊低聲發狠,一邊細細在紙上書寫。他的一手文字漂亮之極,每一筆都是力透紙背,恰如他此刻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