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漢龍的計劃中,瓊海軍與周大首輔的合作絕不僅僅只限于政治一方面。事實上,自從他上次含糊表示可以與大明在經濟方面采取與天津港開發相類似的合作方式后,周延儒在這一方面極感興趣,已經找機會催問了好幾次。
在稍稍吊了對方一陣子胃口之后,林漢龍也打算拿出個實際點的項目,免得對方以為他只是在放空炮。至于項目的內容……明朝當前狀況:地主看來是天災人禍;官僚看來是刁民蜂起;到了文人嘴里則是民不聊生;可在他們現代人眼中,那當真遍地都是好機會,要抱個金娃娃出來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正巧胡雯踢給他的那個皮球,林漢龍就覺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短毛的辦事效率就是高——當天晚上,陳大雷總經理便接到通知,過來與林漢龍,郭逸兩人碰了個頭,共同商討瓊市坊下一步的發展事宜。
男人之間說話就要隨意得多,三人在辦公室里弄了點小酒,又去食堂要了幾個下酒菜,先小酌了幾杯,等氣氛起來之后,郭逸便開口笑道:
“我說,老陳,你這個下馬威可給的不咋樣啊。安娜是外國人不通咱們國情,胡姐他們又不管經濟實務的,你把那些具體麻煩事推過去,最終不還得扣到我們頭上——還不如一開始就來找我們呢。”
陳大雷也知道這幾位雖然年輕沖動,卻不是好糊弄的——瓊海軍那幫人雖然才干有高下,其中最優秀的幾個并不在這里。性格上也各自有些弱點,可能站出來代表集體活動的畢竟都有些水準,絕非尋常不通世事的紈绔子弟可比。
當下也不申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算是自罰一杯,然后才苦笑道:
“若非確實沒法子,我也不會求到那幾位姑奶上……實在是不好辦了啊!為了煙熏火燎的事情,綢緞布莊的幾個掌柜……啊,經理,幾乎天天都來找我吵。說我們這個食堂若不挪地方,他們生意就沒法做——布料都染上味道了,還能賣出什么價錢?而食堂本身呢,也見一次抱怨一次——沒東西燒了,我們快把京城市面上的石炭都給買光了!”
北京城每天要供應大量居民的燃料,周邊樹林又不多,光靠傳統木柴肯定是不夠的。故而石炭,也就是煤在很早以前便成為京城住戶的重要燃料之一。從門頭溝地區采掘來的煤經過阜成門進入京師,為此在阜成門上還雕鑿有一朵梅花,以通“煤”字。
不過在這個時代,煤炭的使用面還不太廣——這年頭的開采和運輸能力都有限,單純煤塊本身也不容易點著,作為日常家庭使用并不方便。京城里頭有錢人家都是用的木炭,窮人家則還是自己去撿拾不花錢的柴草,只有“中產階級”才會去煤炭行買煤使用。但大明朝的“中產階級”實在不算多,哪怕這是在帝國的首都京師,能夠稱得上“中產”的官吏商戶之類撐死了也就幾千家,原本對于煤炭的消耗量也不算太大。
可瓊市坊的橫空出世就一下子徹底改變了這種局面,不僅僅是食堂,提供熱水和供暖的中央鍋爐房更是耗煤大戶。瓊市坊開張半年多,京城煤價已經上漲了足足五成。即使這樣,那幾家煤炭行老板還是看見陳大雷就躲——不是不想做他生意,實在是他們手頭快沒存貨了。哪怕陳大雷從來不講價,任何時候都是直接揮舞著大卷大卷的銀元開口說話,那些炭行老板還是只能陪笑婉拒——誰還能看見大筆的銀子不想賺么,可實在是沒貨啊!
——這些炭行以傳統方法開采和運輸的那點供應量,怎么可能滿足得了瓊市坊中,那種完全是后世現代人習慣對燃料的使用方式!哪怕是整個北京城的煤炭行聯手起來,也還是頂不住。
瓊市坊提供給員工的福利,除了吃飯以外,另兩項極受歡迎的便是宿舍里有供暖,以及天天都開放的公共浴室了。供暖也就罷了,人多擠擠也能湊活。可洗熱水澡真不是簡單能做到的。
后世有些人總說古代人不愛洗澡,其實只是沒那物質條件罷了。數九隆冬時節,忙得滿身臭汗卻每天都能洗個熱水澡,這種好事誰不想要?京城之中,除了瓊市坊以外,還能有類似條件的另一家單位,大約也只有紫禁城了。
事實上已經有不少人要求將公共浴室和食堂一樣對外開放,只是限于燃煤實在不足才一直卡著。但即使如此,包括員工家屬,生意伙伴,以及附近街坊鄰居等“關系戶”過來“蹭”澡的已經不在少數。甚至就連京城六部六科,錦衣衛,順天府衙門中的低階官吏們,如今也常常攜家帶口的光顧這里——政府部門條件比不過大企業,這種現象居然能出現在明朝,也算是異數。
“現在是天氣漸漸暖和了,浴室不必天天開,供暖也可以慢慢關閉,咱們的存煤只需要供應食堂,還能堅持個把月。但之后如果再沒有補充,那可真頂不住了!”
陳大雷苦笑著向這邊兩人交了底,而林漢龍和郭逸則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顯出笑意。
“北京這邊,他說是缺煤……”
“嘿嘿,我小時候有親戚家就住在門頭溝那邊,京西礦務局在當時可是第一流的好單位啊,多少人削尖腦袋都想往里頭鉆的。”
陳大雷有些莫名其妙的聽著兩人交談,而之后當那兩位拿出京師地圖,在城西門頭溝的地名上指指點點時,他終于有些聽出味兒來了。
——這兩位來自南方,以往也從來沒關注過京城石炭行業的短毛連想都沒想,就非常肯定確定以及斷定:京師所用的煤炭必然都是出自門頭溝那邊,而且在其地域下面,必然還埋藏著大量礦藏。他們似乎也并不在意那些礦現在是誰在經營著,便已經在商談如何將其挖出,以及運輸到京城里來。
“從地圖上看,京城水系也聯通門頭溝,這樣我們今后的煤炭運輸,以及前期設備輸送等事宜可就要方便得多了……你覺得我們直接向工業組申請兩臺蒸汽機如何?”
“兩臺估計都不一定夠……不過先滿足前期需求再說。只是咱們這地圖不知道準不準哪?畢竟是后……畫的,還要去實地勘探一下才好。”
兩人嘀嘀咕咕商議了一陣,這才終于想起陳大雷來:
“啊,老陳啊,明天你就跟那幾家煤炭行的老板碰個面,跟他們商量商量——我們收購他們的煤炭行。”
“啊?”
陳大雷沒想到這兩位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這么勁爆的消息,要吞了人家的生意?這年頭經商的哪個不是經過幾十年奮斗攢下的一點家業,甚至許多都是祖上傳下來的,這兩位嘴巴一張便要搶過來,你是短毛你有錢有勢也不能這么干吧?
見陳大雷的臉色不對勁,對面郭逸才注意到可能是自己用詞不當,連忙笑著轉圜道:
“誒,別誤會,我們并不是要搶人家產業。而是希望向他們投資,把他們的生意買過來——是我們給他們錢,而不是相反。”
——這聽起來才象是短毛的風格么,陳大雷心頭略微放松,但想了一想之后還是搖頭:
“如今世道不寧,縱有千金在手,亦不如細水長流的有個營生放心——世間大多數人都是這種想法。縱使我們肯出高價,他們恐怕也未必肯賣。況且,我們自己又不懂這行的,需要用煤多花些錢去采買也就罷了。那幾家也都說等開春以后就要多雇人手了,咱們又何必非得去買下一家炭行,去跟他們搶這碗苦力飯。”
看來陳大雷還是做了些工作的,不過限于眼界,效果終究有限。林漢龍就緩緩搖著頭:
“靠他們人工采掘的原始方式,雇再多人也不可能滿足我們的需求……動力煤是個關鍵行業,肯定要我們自己控制住。你去跟他們談,就直接告訴他們:我們瓊鎮介入這一行勢在必行,而一旦我們進入,以他們當前的產量規模,到時候肯定是會被擠垮的。”
“但這并非我們所愿——是我們的生產方式,決定了我們的產量必然極大。所以我們希望能彼此合作,讓他們也加入到我們的體系中來。這樣他們以往在這一行業所積攢下來的經驗和渠道還能發揮些作用,而不是單純作為競爭失敗的對手被趕出這一行業。”
這話說的當真可謂狂傲之至,但陳大雷卻絕對不敢以狂言視之——因為這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實:在鹽業行當。
——當初瓊海鹽進入大陸市場的時候,短毛也是采用了類似的策略:盡可能與當地原有鹽商合作,為此不惜讓出相當利潤給他們。但天下總有那種容易鉆牛角尖的人,覺得短毛這么讓利肯定有陰謀,堅決“不上當”,始終拒絕與其合作——然后便被毫無懸念,無聲無息的擠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