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張府。
吳鎮山面上的羞愧神色漸漸淡去,上了馬車,滿臉沉思之色。
轉了幾條街,就到了南門繁華處,下了馬車,走到一處精致清雅的房舍,腳步停了停,調整一下面部表情,十分沮喪說道:“李都督,屬下無能,此行失敗了,那張百齡似乎胸無大志,對權勢半點也不在意,只愿在巴陵做個富家翁……
既然如此,您看,咱們是不是轉道去往紫竹林,不在巴陵浪費時間。再說了,張百齡能夠坐鎮巴陵,其實也是好事,至少,能防御妖魔進犯,保一方水土。”
“幼稚。”
一個身著紫袍,背著雙手,頭礴金冠,面容如玉的青年,緩緩轉過頭來,眼神微帶譏誚的看向吳鎮山:“我聽說,那張百齡與你頗有交情,才讓你去當個說客,卻沒想到,連這么點小事也辦不好。
此人不聽號令,不求上進,自甘下賤,其私心明擺著在那兒。無非就是想著不冒半點風險,只在巴陵稱王稱霸,這等人物,于國何益,于民何益?”
李玄成言辭鋒利,眉宇間頗有睥睨之感,似乎天下人都沒有幾個可以讓他放在眼里。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李玄成只是年剛弱冠,一身修為已然達到神武境中期,號稱河西李氏麒麟子,就算在長安年輕一輩之中,也算是其中佼佼者。
好事者都說,日后定然是大唐棟梁之才。
他的名聲并非吹捧,也不是靠著背后家勢使力,而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
修行勇猛精進倒還罷了,在兵法戰術方面,也是很有天賦,曾在西陲邊境歷練三年,從小卒做起,手底下不知斬了多少妖魔鬼怪,蠻族將領的頭顱。
到后來,他以區區十九歲的年齡,上了西蠻妖帥的必殺名單,每次上陣,都要受到拼死針對,出于保護這等驚才絕艷后輩將領的想法,邊帥才把他調回長安。
這次出使,前來岳州拉任副都督一職,在李玄成看來,自己并不是前來輔佐他人,也不是想要尋機頂替昏饋無能的岳州刺史王仁基。
他的主要目的,當然是為朝廷分憂,為大唐鎮妖伏魔。
志當存高遠,無論如何,此行差使,絕不容失敗,不能墜了李家威名。
“我來了,這岳州一塌糊涂的境況,自然得改變,憑借三寸不爛之舌,或動之以情,或曉之以理,或威逼利誘,總要把這些妖魔鬼怪全都收服。該殺的殺,該拉攏的拉攏,做事萬不可食古不化。”
“吳校尉,你知道你錯在哪里了嗎?”
“屬下不知。”吳鎮山躬身認錯,滿臉茫然。
“呵……”
李玄成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你被那張百齡唬住了,他不是沒有權欲之心,他要的你是沒看出來,這巴陵好啊,百姓安泰,人人頌念縣尉之名,你覺得是不是十分荒謬?”
“這?”
“吳校尉啊吳校尉,也不知你是真沒看出來,還是裝傻。這百姓不知有朝廷,不知有州府,只知有縣尉,一點心香,全都歸附張百齡,你說可笑不可笑。”
李玄成轉頭看向張府方向,神情變得清冷:“如這等人,李某見過不知凡幾,三年以來,斬殺過不少大妖巨魔,也清除過數位善能蠱惑人心之輩,區區手段,瞞不過我。要知道,大唐天下,可還輪不到有官員私心作祟,逍遙自在的。”
“大人想要出手?萬萬不可啊,張縣尉可不簡單。”
吳鎮山一聽此言,立即臉色大變。
他總覺得,這位長安來的新上任副都督,似乎是誤會了什么,看錯了一些什么。
張百齡能夠逼得天策府和岳州刺史府都束手無策,同時,在平滅菩提院一事上立下天大功勞,還斬殺了蛇盤嶺黑玄大蛇,平了蛇盤嶺……
做了這么多事情之后,對方還能老神在在的盤踞巴陵,靜觀世事變遷,要說他沒有什么底牌,怎么也不可能。
想當初,那廣明和尚也不信邪。
結果呢……
身魂俱滅,血肉化灰,連骨頭茬子也沒有了。
如今巴陵既然太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岳州紛亂,武力鎮壓本就有些不足,還無端端樹此大敵,殊為不智也。
吳鎮山有一千條一萬條理由,想要勸勸李玄成不要操之過急,要鎮之以靜,以和為貴。
但是,看到這位副都督眼中冷意,就知道,自己再說什么也是多余。
說不定,還會心生懷疑,治自己一個里通外反的罪名。
那就冤枉了。
“糊涂,我等乃天子親軍,斬妖滅魔,橫行天下,顧忌這個,顧忌那個,還要不要做事了,吳校尉,待我說服那張百齡之后,你立即協助朱文、董光等人,收服白龍會。那條小母龍,你也不用擔心,她如果識得時務,正好本都督還缺一個坐騎。”
“唉……”
吳鎮山暗暗嘆了一口氣,首次沒有應承,只是呆呆站在原地。
看著李玄成卷起罡風,沖霄而去,他搖了搖頭,緊了緊包裹,向著城外走去。
也不理會身后朱文、董光等校尉的呼聲。
拙園,百花盛開,涼風拂體。
張坤坐在涼亭之中,看著小鯉魚緩緩倒滿茶杯,笑道:“不用擔心,吳鎮山也好,李玄成也罷,任誰過來,我只要不動如山,就不會中了計謀。”
“是啊,相公,黃泉山鬼亂一事,就算是我這旁觀者,也能看出其中蹊蹺,也不知,他們哪來的臉面,想要請人涉險?”
小鯉魚也跟著笑,面色不以為然。
天高皇帝遠,以自家相公的實力,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如今已經可以有著自由的本錢,岳州方面如果覺得玩一玩手段,就可以達成目的,那真的是小看天下人了。
巴陵這地盤,這些日子以來,被小鯉魚經營得水泄不通,但凡風吹草動就沒有不知道的。
說得夸張一點,就算是有一只蚊子飛過,他們也能知道那是公還是母,怎么可能不知道城內來了高手。
李玄成一進城,小鯉魚已經查探清楚對方的身份來歷,并且,還把這位性格以及可能采取的行動,也已經摸清了。
吳鎮山來此,當然只是試探,真正的考驗,還是李玄成的舉動。
剛剛想到李玄成。
花園之中一陣風動。
亭子前方空氣扭曲著,就出現一個人影。
來人手中持槍,槍身血紅,只是一出現,就有一股刺破蒼穹的銳意緊緊鎖定張坤兩人身上。
李玄成意料之中的,想要看到張坤兩人面色大變的情況,并沒有出現。
反而,他感覺到,眼前這一男一女,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就像是,在街頭上,看到一只猴子在表演把式。
甚至,對方兩人,還擺好了茶水,瓜果。
“張百齡,你在巴陵如此作為,可曾想過,已經大難臨頭。”
李玄成眼神一厲,明明對方一句話也沒說,他卻感覺到一股羞辱,先前想好的話術,竟是一句也說不出口。
對方擺出來的姿態,很明顯是知道了自己是誰。
也知道自己的來意。
再假惺惺的說再多,其實沒意思。
那就不妨以力壓人,快刀斬亂麻。
“繼續說。”
張坤面無表情。
小鯉魚掩嘴輕笑。
李玄成青筋直跳,感覺有些忍不住了,他明明自傲于心性過人,不知為何,到了這個園子里,就分外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也許,是從成名以來,就再也沒人以這等視若螻蟻的眼神看待自己,就算是自家祖父,也不會擺出這等態度。
“如今黃泉生亂,我給爾等一個機會,旬日之內平服鬼亂,封印黃泉,就可將功贖罪。否則,就憑你在巴陵所作所為,定能參你一個不服王法,不遵上令的罪名。”
“那你去參吧。”
張坤無所謂的道。
小鯉魚再也忍不住了,咯咯笑道:“你可以說得言重一點,上書朝廷說我們謀反都行。”
“牙尖嘴利,小母龍,本來還想讓你成為我的坐騎,看來你是不珍惜啊,定要自尋死路,那就怪不得我了。”
李玄成手中長槍一擺,氣勢瘋狂上漲,天上星光閃耀,一顆斗大星芒轟隆隆匯入他的槍勢之中,整個花園開始震顫,再接著,數百畝莊園,也開始晃動起來。
“呱噪!”
張坤一聲輕喝。
本是斜斜倚坐在涼亭靠椅上的身體,突然消失不見。
再出現之時已在李玄成的身前,一腳蹬出。
李玄成一槍在手,調動方圓數十丈天地元氣,正想出手。
他自問,以自己傲視同儕的破軍九式,一槍出手,除非是神武后期高手,否則,就算是名門大派的同級別強手,也很難抵擋得住。
更別提眼前這兩位。
聽說這張伯齡只是剛剛突破神武境不久,憑借著種種詭計,在菩提院一戰之中立下大功。
并且,聯手元神期母龍打死蛇盤嶺黑水三山主。
除了這兩戰之外,并沒有其他戰績,以前的對手,也不值一提,在巴陵的事情,全是小打小鬧。
這種角色,無非就是反掌可以鎮壓的貨色,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典型。
心念剛動。
眼前微花,就看到一只腳掌已經踢到胸前。
速度快得,他竟然連刺出一槍都不可以。
最離譜的是。
對方一腳蹬來,他竟然感覺到呼吸困難,心臟刺痛。
有心不去理會,強撐著出槍,腦海之中卻是瘋狂發出警示。
骨骼深處的震顫驚悸感告訴自己。
若是中了一腳,恐怕當場就會四分五裂,炸成血霧。
這是身經百戰獲得的危險感知。
李玄成不敢不信。
“怎么可能?”
他再顧不得持槍出擊,只來得及雙手橫槍擋在身前,破軍九式化為歸元一式,氣血神元,星辰光輝,匯攏一塊,化為一堵不破剛墻。
‘就算是神武后期的祖父親自出手,也很難在短時間之內打破我這防守。’
李玄成有這信心。
下一刻。
他的信心立刻崩塌。
不但信心崩了。
臉也崩了。
全身骨頭筋絡血液全都崩了。
被一腳印在胸前,血刃破軍槍如同軟泥一般的彎成弧形,完全起不到半點遮擋。
雙手手臂,就算是一座大山扔過來,也能扛住一時半會。
可是,此時卻是如同麻桿一般,喀嚓一陣脆響,就已崩成碎片,斷成泥巴一樣,胸部重重重一震……
早就受了一腳。
李玄成的身體就如風箏一般,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被張坤一腳踢中,數十萬斤的力量炸裂開來。
原地就像打了一個霹靂……
人影早就不見。
“不知所謂。”
張坤一腳把人踢飛,身形一閃,又回到原地,坐下,端起茶杯。
“這就飛了?”
小鯉魚大眼睛眨呀眨。
她有想過自家相公實力可能很驚人,但卻沒想到會驚人到如此地步。
消息中,李玄成可以神武境中期層次的頂級武者。
在同層次之中,都算得頂流,而且,還經歷過戰場血腥殺伐,不是那種只懂得修行不懂實戰的草包。
正因為如此,對方才有膽量,有把握一個人跑到巴陵來,想要鎮壓一方。
可是。
“不過是一個自高自大的妄人罷了,不要擔心,我只是廢了他的修為,把他骨骼震散,破了神元而已,并沒有傷他性命,畢竟,此人來自長安,門第不弱,總得給一點面子。”
張坤笑道。
“你這還不如把他殺了呢。”
小鯉魚張口結舌。
一個武者,尤其是一個目無余子的天才武者,在一生最自得最風光的時候,竟然被同齡人一腳踢廢,以后一生只能躺在榻上,回憶過往風光。
這是,生不如死啊。
活著,還能有什么意思。
“走,回去長安,不要去岳州了。”
朱文、董光等十八騎匆匆跑出巴陵南門,扶起如一條死狗般躺在泥坑里的李玄成的時候,就聽到自家大公子帶著哭腔的大聲哀嚎。
手指觸及大公子的身體,卻是觸手如綿,骨骼成粉。
幾乎算是一具無骨蛇般的身體。
看著他口鼻之中溢出的鮮血,朱文兩人想問,卻是一句也問不出來。
李玄成胸口處那個漆黑如墨般的腳印,讓人觸目驚心。
這顯然是被人一腳踹飛了。
直直飛出數里之遙,飛出城池,掉到城外。
對方到底有多強?
還說要鎮壓巴陵,收一條母龍來當坐騎。
就這?
吳鎮山張大嘴看著,幾次想要說幾句安慰一下,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一句話也沒說,眼睜睜的看著十八騎把李玄成扶上馬車,一行人灰溜溜而去。
他回頭看了看這城池,身體一抖,打了個冷戰,想也不想的上馬,加上一鞭,急急離去。
至于巴陵的事,誰再去管,誰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