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北域,天氣依然寒冷,盡管今天白天是個大晴天。
一天的陽光暴曬之下,清涼城外地面上的積雪,也只是稍稍有了點消解的趨勢,并沒有徹底的融化。
而是維持著一種,冰沙一般的臨界狀態。
及至傍晚,北域的氣溫又有下降。
受此影響,那些在白天的陽光照耀下,初融的冰雪,就又在寒風的吹拂之下,再次被凍的邦邦硬。
今天是月黑。
夜幕降臨之后,四野八方重又歸于寂靜。
整片天地間,都沒有一絲光亮,幾乎達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清涼城的東南方,距離大約兩百八十里的荒野之上。
此時正有兩道隱隱綽綽的模糊人影,緊貼著在寒風吹拂下,逐漸凍結的地面,快速的穿行著。
這兩個人影,乃是一男一女,看年歲都不甚大。
正是在‘清和宮’開幕式中途離場,動身前往蠻荒森林的陳梓茗與許良雍兩人。
從‘天東商會’的‘擺渡靈舟’中下來之后,陳梓茗沒有接受許良雍提議的,由其背負著御風而行,從而大幅縮短趕路時間的意見。
但她此時的移動速度依然很快,甚至比起一旁正半生不熟的催動著御風咒,貼地飛行的許良雍,還要隱隱快出了一線的樣子。
這種遠超她當前練氣境修為的疾速狀態,得益于她腳下那塊,比之她的身體,還要長出了好大一截的,怪模怪樣的奇異物體。
只見這件奇怪的物體,長度約莫有八九尺,寬度也在兩到三尺之間。
其通體呈扁平的板狀,兩頭部分還略微的翹起了一定的弧度。
且在陳梓茗雙腳站立的部分,還有一前一后兩個,與她的腳型相合的凹槽。
而在她的身體兩側,還有兩根半人來高、形如扶手的奇異結構。
只見在這件怪異物體的表面,正有一道道色彩明艷的靈光,沿著奇異的紋路循環流轉,播灑出一陣陣隱晦的能量波動。
這件物體,正是陳梓茗請托梅家工坊的匠人師傅幫忙。
按照當初高遠帶著她,在清遠鎮外逃命時,使用的那塊石質滑雪板,復刻仿制而成的有動力版本。
這塊‘動力滑雪板’,在陳梓茗提供外觀參數,以及原理支撐的基礎上。
又整合了梅家工坊的一系列煉器工藝,陸續添置了一整套的符陣。
直到最后定版之時,其本身不僅采用了中級靈石進行供能,而無需外接任何能源。
同時還集成了破風、減重、風力推進等,諸多的符陣功能。
這使得這塊滑雪板,在制作成本可控的情況下,除了不能離地飛行之外,幾乎已經達到了‘簡化版靈舟’的所有功能。
其在無需復雜操作的前提下,已經可以做到無視大多數地形,輕松的達到一百公里以上的時速。
而在此時的這種冰雪環境之下,其速度甚至可以在原有基礎上再翻一倍,達到兩百公里以上的時速。
雖然這對于可以借助咒法,直接進行飛行的開元境修士來說,有些雞肋。
但對于僅僅只有練氣境修為的陳梓茗來說,卻無疑是一種不可多得的趕路利器。
至少,在不需要考慮靈活轉向的情況下,一旦讓這塊滑板完成加速過程。
其最終的速度,就算比之一旁御風飛行的許良雍,也還要隱隱的快上一絲絲。
也是因此,盡管兩人從‘浮空城’搭乘‘擺渡靈舟’,下到地面之后,到現在也不過才過去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卻已經遠離了清涼城,差不多將近三百里的距離!
此時借助遠空偶爾劃過的不知名的閃光,隱約已經可以看到視野盡頭處。
那些蠻荒森林外圍的巨樹,交織而成的影影綽綽、顏色深重的輪廓虛影。
許良雍催動著御風咒,保持著與陳梓茗相當的速度,在她的左手邊貼地滑行。
此時他的左手,正不動聲色的按在腰側的‘千里符’上。
他借助神念之力的傳音,不時的與按照他的授意,提前埋伏在前方的‘霍老五’取得聯系,借此不斷的校準著行進的路線。
“差不多了,等進入蠻荒森林的邊界,再往前走八九里左右,就到了‘霍老五’埋伏的地方了。”
許良雍竭力的平抑著自己的呼吸,在心中自語了一句。
一想到自己長期以來的謀劃,即將得償所愿,他的心中就無比的激動。
就連在他之前主動壓制下,已經逐漸平靜下來的心緒,也隨之激蕩起來。
努力的吞咽了幾口唾液,許良雍略微偏頭。
對一旁因為進入蠻荒森林,障礙物增多,而凝神操縱著身下滑板的陳梓茗,傳音寬慰的笑道:
“茗兒,蠻荒森林中林木繁多,視野又不太好,還是減速慢一點吧。”
“反正這趟我們來都來了,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你說是吧?”
“唔,好!”
陳梓茗聞言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
盡管腳下的滑板前方,被安置了兩塊帶有特制反射燈罩的月光石。
后者能發出兩道明亮的光柱,可以照亮前方數十米范圍內的漏斗形空間。
但在這巨樹林立、灌木叢生的蠻荒森林中,依然不太管用。
各種層疊顯現的障礙物,給了她很大的操作壓力。
因此在輕聲答應了一句之后,陳梓茗當即凝神沖著腳下的滑板,快速的打出了一道法訣。
隨著她的動作,滑板表面流轉的光暈,頓時稍稍的暗淡了幾分。
其滑行的速度,也隨之減緩了將近一半。
“許大哥,我們還要走多久啊?”
滑雪板速度減慢之后,陳梓茗的壓力隨之大減,她操縱滑板的動作,也變的從容了許多。
得空之后,她略微偏頭,看著許良雍好奇的問道。
“我看看啊……”
“嗯,差不多再有三四十里左右,我們就能……”
“小心!!”
許良雍作勢四處打量了幾眼,隨后便像是發現了什么異狀一般,一張臉上陡然變了顏色。
只見他不假思索的快速一個閃身,徑直攔到了陳梓茗的身前。
就在他回過身來,作勢要祭出護身法器的當口。
一抹在黑暗中微不可見的暗淡光影,從他側方的陰影中,帶著輕微的蜂鳴飚射而出。
“噗!”
伴隨著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這道暗淡的光影,瞬間在許良雍的右手胳膊上輕輕一劃,瞬間帶出一串淋漓的血花。
“哼!”
許良雍的口中發出一聲悶哼,卻不及去查看身上的傷口。
只見他快速的轉過身來,快速的打量了陳梓茗一眼,急切的追問道:
“茗兒!你怎么樣?”
“有沒有受傷?啊?”
這突遭的變故,把陳梓茗震的愣了一下。
隨后才反應過來,有些無措的道:
“我……我沒事……”
就在這時,她陡然看到許良雍鮮血淋漓的右臂,頓時驚呼道:
“啊!許大哥,你受傷了!”
許良雍聞言,左手不在意的擺了擺,然后探手在腰間一抹,徑直拿出了幾張符箓。
一邊不由分說的全數拍在陳梓茗的肩膀上,一邊滿臉凝重的警戒著四周,同時低聲道:
“茗兒你別慌,先聽我說,在這附近暗處,躲著一個人。”
“看實力,應該是個開元境的修士,我剛才已經被他偷襲打傷了!”
“待會兒我會先護著你,等到這個人再次出手、或者現身的時候,我會沖上去和對方纏斗。”
“你一會兒注意時機,一旦看到我和對方交上手了,你就立刻往回跑,知道了嗎?”
“可是……”
陳梓茗聞言,下意識的就要反駁,卻被許良雍粗暴的打斷道:
“沒有可是!”
“今晚這事情,實在有些蹊蹺,我懷疑跟之前那個‘高遠’的消息有關。”
“我自己倒沒什么,但要是讓你在這里受到什么傷害,我做鬼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所以,從現在起,你要時刻打起精神。”
“只要看到我和對方交上手了,你就立刻趁機逃跑,不要有任何猶豫,聽清楚了嗎?”
陳梓茗聞言,眼睛瞬間被溢出的淚水所模糊。
她看著近前一臉急切的許良雍,心知如果來襲者是開元境修士的話,以她練氣境六層的修為。
如果強行留下來的話,非但幫不上忙,反而是個累贅。
于是便哽咽著答應道:
“……好!”
許良雍聞言,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寬慰的神色。
他正想開口再說些什么,忽然聽到一陣陰惻惻的聲音傳來:
“嘖嘖嘖,許老大這關鍵時候義護美人的壯舉,還真是讓兄弟我汗顏哪!”
隨著這道說話聲,一個面白無須、身材瘦高的中年人影,從不遠處的陰影中緩緩步出。
“霍老五?果然是你!”
許良雍聞言闃然變色,他豁然轉過身來,待到看清這道從對面陰影中走出的人影時,頓時厲聲喝道。
“可不就是我嘛!”
這個從陰影中走出的人影,他的兩只手臂比例奇大無比,垂下之時,幾乎要觸碰到膝蓋。
在其兩手之中,抓握著一把通體細長的不知名器物。
此時正一邊擦拭著其上沾染的血跡,一邊面露冷笑的看著許良雍道。
瘦高人影手種的這件器物,似乎做過啞光處理。
即便此時在月光石光芒的映照之下,其表面也不見反光,顯的暗淡異常。
“霍老五,許某自問與你結交以來,從沒有得罪過你,也不曾與你有過利益沖突。”
“你今天晚上搞出這種陣仗,是什么意思?”
許良雍一把將陳梓茗拉到身后,然后面沉似水的看著對面的瘦高男子,聲音低沉的道。
“那是自然,許兄的確沒有做過得罪我的事情。”
被喚作‘霍老五’的瘦高男子聞言,面色絲毫不變,大剌剌的應承了一句,隨后才陰笑著道:
“所以,今天兄弟也不打算做絕!”
“只要許兄把你身后的那個姑娘交給我,那我今天就放你一馬,許兄以為如何?”
誰知許良雍聞言面色一冷,寒聲道:
“你說什么?”
“你有什么沖我來,牽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無關緊要?”
瘦高男子聞言,頓時夸張的怪叫了一聲。
隨后他的臉上涌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冷聲道:
“行了,許老大,都到這地步了,你還有什么偽裝的必要嗎?”
“以我霍老五的謹慎,要是不把這姑娘的底細,事先摸清楚,我會直接動手?”
“你什么意思?”
許良雍聞言,略微側了側身,面無表情的道。
“什么意思?”
“嘿,明人不說暗話,許老大,這個小姑娘,就是之前,發布尋找那個‘高遠’的任務的雇主吧?”
瘦高男子一手抓握著手中的怪異器具,一邊目光在許良雍身后的陳梓茗身上一點,隨后摸著自己的下巴冷笑道:
“而且我還知道,這個小姑娘,是當年清遠陳家的后人。”
“而她在清涼成里,還有一個身為梅家長房大婦的親姑母,許兄覺得我說的可對?”
許良雍聞言眼睛瞇了瞇,語氣越發平淡的道:
“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這么說吧,兄弟我近來囊中羞澀,需要一大筆靈石應急。”
“所以想要借這個陳姑娘的手,向她身后那位身為梅家長房大婦的姑母,借貸一筆靈石。”
瘦高男子陰惻惻的說了幾句。
緊接著又雙眼色瞇瞇的,在陳梓茗花容失色的俏臉之上,狠狠的剜了一眼,繼續道:
“當然,這個陳姑娘的美貌,兄弟我瞧著也是心動不已。”
“因此等到這筆靈石到手之后,兄弟我還要順帶著劫個色。”
“當然,兄弟我也知道,你對這個陳姑娘有那么點意思。”
“正好我也不想現在就跟許兄,在這里你拼出個你死我活。”
“所以,許兄何不加入我們一起,等到事成之后,靈石收益不論多少,咱們兄弟一律平分。”
“甚至于這個陳姑娘,我也可以保證,在事后先讓許兄拔得頭籌!”
“怎么樣,許兄以為如何?”
許良雍聞言,臉色陰沉如水,卻依然耐著性子,聽完了瘦高男子的話。
但在背地里,他卻悄悄的捏了捏陳梓茗的手臂,隨后陡然爆喝道:
“姓霍的,你他么的找死!”
說著猛然一震手中的袍袖,只見一道銀亮的飛刀形法器,隨之從他袖口急速射出。
后者剛一出現,便迎風而漲的化為數尺大小,迎頭朝著瘦高男子豎斬而去。
與此同時,他的嘴唇快速闔動,對陳梓茗傳音道:
“茗兒,我攔住他,你趁機快跑!”
說著不等后者的回應,就已經手段齊出的與對面的瘦高男子動起手來。
須臾之間,只見周圍的虛空,接連的震蕩起來。
一道道顏色各異的咒法光暈,也隨之接連浮現而出。
顯然,雙方在催動法器戰斗的同時,也在各自醞釀著咒法。
陳梓茗眼看著對面兩人,已經飛沙走石的激斗在了一起。
她不由的想起剛才許良雍叮囑的話語,心知現在不是扭捏作態的時候。
“必須離開這里,盡快趕到距離清涼城不足兩百里的地方,這樣才能施展傳訊焰火,找來救兵援助許大哥!”
一念及此,陳梓茗不再耽擱。
她右手捏訣,朝著腳下的滑板,快速的打出了一道法訣,就想操控著后者快速離開。
“想走?”
就在這時,她驀然聽到一聲陰森的聲音。
隨后便看到身后,正對清涼城方向的陰影中,緩緩的步出了一個眉目粗獷的彪形大漢,正面噙冷笑的看著她。
只見這個粗獷大漢現身之后,二話不說的抖手甩出一道暗影。
后者速度極快,還沒等陳梓茗反應過來,她就感到自己的眉心一涼,接著意識就有些模糊了起來。
倒在地上的瞬間,她隱約聽到了身后的許良雍,發出了一聲怒不可遏的低吼:
“彭玉?霍老五你個王八蛋,你還找了幫手?”
隨后她的意識一黑,徑直暈了過去。
搭乘著‘擺渡靈舟’,從‘浮空城’離開之后。
高遠催動起疾風咒,徑直朝著位于蠻荒森林深處的家中飛遁而去。
由于擔心自身的遁光,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在夜間趕路時,一般都會習慣性的催動二階斂息術,搭配著‘遁形符’,進行貼著地面的飛行。
今天他也不例外。
此時的他,正穩穩的懸浮在距離地面,不到三米的半空中。
在‘宗師級輕身符’的破風屬性加持下,他一路之上,都保持著無聲無息的狀態,高速的飛行著。
沒過多久,他就來到了蠻荒森林的外圍區域。
在茂密的叢林中穿行了一陣,他驀然聽到前行方向,隱約的傳來了一連串的爆裂聲響。
而在遠處的巨樹掩映之中,偶爾還有疑似咒法的光芒,一閃即逝。
高遠見此心中頓時一動,下意識的減慢了自己的速度。
“這深更半夜的,怎么會有戰斗發生?”
“看這交手的動靜,威能雖然不大,至少也達到了二階的門檻了。”
“難道又有二階妖獸,從蠻荒森林深處跑出來,然后跟外圍的妖獸族群干起來了?”
心念轉動間,高遠有些奇怪的在心里自語了幾句。
他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凝神又感應了一陣。
最終確定前方的戰斗,確實只是對標開元境的二階層面而已。
一念至此,他頓時放下心來。
隨后便催動著疾風咒,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快速的飄動而去。
與此同時,他的神念之力化為細絲,接連穿過前方的無數阻隔,朝著遠處覆蓋而去。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他就越過了十數里,來到了距離戰斗發生地,不足一公里的地方。
此時他已經確定,戰斗雙方并非妖獸,而是幾個人類修士。
高遠見此,心下頓時有些無趣。
為了避免沾染是非,只要是在清涼城的地界上,他對于人類修士的爭斗,不論對方的等級,向來都是敬而遠之。
能不摻和,就盡量的不去摻和。
這次也不例外,他一屹看清交戰雙方的大致情況,當即就打算繞道離開。
可就在這時,戰斗雙方中的其中一人,在閃躲攻擊的時候,恰好撞上了他正緩緩撤回的神念之絲。
原本這也沒什么,以他目前的在神念方面的修為。
即便是使用神念之力,呈面狀輻射探查的時候,在整個開元境的修士中,也沒有多少人能夠察覺到。
更何況他現在的神念之力,已經收攝為絲,在隱蔽性上已經在原有基礎上,提升了數個級別。
而遠處這人的實力,又實在太過一般,對于他的神念之絲探查,自然毫無所覺。
只是不巧的是,借助神念之絲與對方的短暫接觸,卻讓高遠瞬間感應到了對方的長相。
“臥槽!”
高遠轉身的動作猛然頓住。
只見這個被他感應到的人影,正是他當初從周奎口中,逼問出幕后主使的具體身份之后,在放逐者聯盟中發布任務,得到了其人確切影像資料的許良雍。
“這特么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調動神念之絲,主動的跟著這個人影確認了一遍之后,高遠有些感慨的輕嘆了一句。
“你要是一直老老實實的,縮在梅家大院里面,我這短時間之內,還真沒打算沖上門去弄你。”
“可你非要作死,跑到蠻荒森林里面來!”
“跑到蠻荒森林里也就算了,你還非要跟人動手!”
“跟人動手也就算了,你還非要讓我碰上!”
“這要是還不弄你,那才是天理都不容啊!”
高遠在原地停頓了片刻,輕聲感嘆了幾句。
隨后他的身形一動,悄無聲息的朝著遠處激戰的地方,飄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