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抓我,下輩子吧!”
見到情況不對,朱小倩的飛賊本能快人一籌,縱身一躍后身形猛然拔高,隨著手攀房檐,又猱身登上屋頂。
那輕踩瓦片的姿勢,就像是筑巢翻飛的燕子。
“放箭!今晚一個都不能走脫!”
喇嘛打扮的人揮手說道,陰冷的聲音已經表明了今晚,已是一個入彀必死的殺局。
兩隊清兵引弓便射,呼啦啦好像暴雨成災,砸碎了無數的瓦片。
但是被抓住的幾個小孩里,一個小胖子高聲叫道:“鬼婆婆,快救我啊!”
朱小倩踩高飛渡的步伐都差點出錯。
“好你個小胖子!我打扮成這樣你都能認出來!”
朱小倩的身影像鬼魅般驟然折返,就像一只歸巢倏忽又離開的飛燕,轉折的速度快得驚人,伸手就自清兵里撈出一個小胖子,飛回了房檐上。
當眼前混亂結束時,更多的瓦片卻從天上打下來,連珠箭般打入人群,即便穿著棉甲的兵卒,也在這突襲中頭破血流,隊伍東倒西歪。
“有本事來追我呀!”
朱小倩得意洋洋地挑釁,隨后吃力地掂了掂手里的小胖子,“……你到底吃了多少東西?怎么這么重啊!”
方大洪委屈地說道:“俺爹說能吃是福……婆婆,救救另外我幾個朋友吧!”
朱小倩摘下帽子,“你覺得婆婆我有三頭六臂嗎?剛才是打了他們一個冷不丁,再來一次我就只能當刺猬了!”
話未說完,連忙按住他的腦袋,兩人就地趴下。
一陣陣朝天射擊的箭矢壓得他倆抬不起頭,更無法逃脫。
此時大院里的領兵官已經合兵一處,清兵再一次扳回了局勢。
形如熊羆的壯漢身著官服,儼然一股淵峙氣度,對喇嘛拱手一禮:“客巴上師,少林寺的余孽是否全部抓住了?”
干瘦喇嘛的臉上涂著怪異的顏料,大紅和死白的涂抹讓他五官極為猙獰,與其說是活人化妝,倒不如說是給死人殮容,身上詭異濃烈的藏紅花香味,更是讓人頭皮發麻。
“抓到了五個,還有一個在屋頂。”
領兵官命人重新控制住這些藏寶圖線索,點了一遍后奇怪地說道:“南少林跑出來的小五祖,怎么變成了六個了?”
凝蝶這幾天裝作男裝打扮,混在幾個刻意遮掩過的小和尚里,看上去畫風倒是出奇的一致。
這一下,凝蝶也知道自己遭了池魚之殃了,但更糟的是,如果她身份暴露,那她一定是最先丟掉性命的那個。
幾個小孩面面相覷地發現這個問題,然后趕緊低下頭去,避免被人識破。
喇嘛不以為意地說道:“小五祖有六個也很正常,說不定是至善那個老禿驢故布疑陣。”
領兵官忍不住看了喇嘛一眼,第一次見到喇嘛罵和尚是禿驢的,不行,必須多看兩眼。
那喇嘛可能也自覺失言,回頭看了憋笑的清兵一眼;惡狠狠說道:“我有頭發!陸大人,咱們把這些孩子全部抓回去細細地拷打,藏寶圖的下落還不是手到擒來!”
領兵官微微頷首,猛然間卻耳朵微動,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對著無人處放聲大喊:“是誰躲藏在暗處!”
話音剛落,一道布藝身影從東邊屋頂站起,清兵全體面東戒備。
“逆賊受……”
領兵官的死字還沒說完,就見到西邊的屋頂也站起一個人身穿道袍,大聲回答著。
“爺爺在此……呃?我還以為你說我呢?”
江聞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搞錯了搞錯了,你們繼續……”
“速速把他們擒下!”領兵官勃然大怒。
后院里的狂風掃過,秋夜的枯葉歷歷可數,就在此時,院子的東邊一桿銀槍從天而降,冰冷的槍尖化成虛影紛飛掃開一眾清兵,鮮血四濺,籠罩住了喇嘛的周身要害。
而院子的西邊,一個道士打扮的江聞隨后從屋頂到地面兔起鶻落,快如鬼魅,雙手迎風抖動,振動幅度由慢到快,由強到弱,撞入清軍隊伍里推靠攔翻,瞬時間打散了大片人馬。
兩人的動作都快到出奇,因為都是潛伏已久,必殺之勢一旦爆發就再無阻礙。
奪命鎖喉槍槍槍見血,連環綿掌掌掌穿心,以長擊短、以柔打剛,瞬間把局勢攪得一團糟。
如果沒有意外,兩人分別殺入兩側,已能讓敵人首尾不能相顧,甚至能在擒賊擒王的同時救下俘虜,一轉戰局。
凝蝶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心里默念洪大俠和混蛋師父快來救我,我這次一定不跑了!
可直到這個時候,喇嘛的臉上依然無動于衷。
就在槍尖離他的咽喉僅剩一尺距離時,一輛古怪的金屬戰車從柴房里破墻而出,無數倒刺伸出,直撲洪熙官!
剛剛殺穿清兵隊伍,竭力靠近幾個小孩的江聞,也被一隊面容怪異的僧兵擋住,依靠手中鐵輪飛轉組成絞殺網,四面八方堵住了他的去路。
高手過招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洪熙官擰腰抽桿,槍身如龍出水,甩出一個驚人的弧度之后,反而先命中了鋼鐵戰車正中,就待直搗黃龍!
但這一次,無堅不摧的奪命鎖喉槍滄浪一聲,卻只在鋼鐵戰車外面激起一蓬火花。
車體一面鐵甲掀開,伸出一只潰爛變形的手臂,徑直抓住了槍頭!
“洪熙官你果然在這里!猜不到我還沒死吧!”
那聲音就像夜梟嚎叫,又像是枯柴碎裂,難聽中卻散發出了濃濃的恨意。
“馬寧兒?!!!”
洪熙官咬緊牙關,殺機畢露。
“不要白費力氣了!我這輛鐵甲車,是和奪命槍一樣的精鐵打造,我還特意找到給你鍛槍的巧匠,親手殺死他的全家,逼他打造的這輛車!”
洪熙官面色劇變,手掌前推、步伐后撤,殺人滴血不沾的亮銀槍從中間解體。
一瞬間,洪熙官竟然放棄了槍尖部分,從槍身中間又抽出一桿短槍,全身倒轉,以裂金碎石的回馬一槍,擊中了那鐵車里的怪人!
“桀桀桀……就這樣也想殺我嗎?!”
怪人任由槍尖刺中,聲音充滿了扭曲的報復感,“我當日被西域妖僧救活,被放在毒汁里日夜煎熬,早就刀槍不入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說罷鐵甲車里伸出一只毒爪,猛抓向向洪熙官持槍的左臂。
洪熙官此刻劍眉倒豎,拖槍凌空翻斗,用槍桿磕飛毒爪后抽中怪人的手臂,于半空中接回了奪命鎖喉槍。
隨后,洪熙官又不甘心地搶攻怪人伸張各處要害,卻無一不是徒勞而返!
喇嘛僧兵鐵輪被大力拍飛,江聞從九死一生的縫隙里穿過,心疼地看了破開口的道袍,對洪熙官說道:“別聽他瞎說!一桿槍和一輛車能一樣嗎!”
洪熙官看著江聞,皺眉表示不解。
“那么大一輛車我就不信沒有弱點,你避開甲板專攻他連結點,拆到剩倆輪子就好——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能在里面騎獨輪車!”
洪熙官聽完微微點頭,再一次持槍凝視。
江聞眉飛色舞地說道,“還什么自己也刀槍不入?我不用刀也不用槍,把你手腳捆起來扔到湖底也行。”
車內的怪人聞言大怒:“那我先讓你死!”
江聞向后一躲,閃到了洪熙官背后,“這人交給你對付。”
“多謝指教!”
洪熙官面容依然冷峻,眼中的殺機卻再也不能隱藏,以更快的速度轉向鐵甲車,槍出如龍化成奪目的彗星!
“陸大人,中掌的人骨頭全碎了!”
領兵官穩坐不動,就看著洪熙官惡斗鐵甲車里的怪人,聽到收下匯報后眉頭一皺。
“骨頭碎了?”
“是!手臂中掌的那些個,骨頭中間碎成粉末,估計養好也拿不了刀了!”
“那個道人乖張離奇,果然有古怪。你們多加小心!”
陸大人眉頭更皺:“前天知縣匯報一起小巷棄尸,兩個密探也是渾身骨骼碎裂而死,想來就是眼前此人。與欽犯洪熙官混在一起,如今是敵非友!”
手下繼續試探道:“是否要讓那位大人……”
領兵官看了看屋頂仍舊不敢亂動的朱小倩和小胖子,揮手否定:“不必,他還有別的安排。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么手段!”
手下面容一肅,正要稟報退下,突然發現背后軍陣又是一陣混亂,再要轉頭時,已經被一記飛蝗石打中面門,昏死過去。
領兵官見狀勃然大怒,反手將飛蝗石擲還回去,卻發現屋頂上趴著的除了小胖子,另一個已經替成了年輕貌美的女子,正怪笑著做著鬼臉。
而剛才飛縱傷人的老太婆,此時已經混到隊伍的后面,用暗器不斷擊散清兵組織,抱起兩個孩子就抽身離去。
這時候領兵官陷入了兩難之地,一邊是三個被抓在手里的小孩,一邊是三個被救走的小孩,進攻可能可能全輸,按兵不動卻可能贏一半。
自己作為場上未參戰的力量,更需要震懾潛伏的人,可對方步步蠶食,等下去絕不是辦法……
“客巴上人!你還不出手嗎?!”
領兵官出聲催促,卻發現喇嘛此刻的處境更加不利。一個半人高的小孩不知什么時候摸到了他邊上,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威。
雖然力弱身虧,出手卻極其狠辣,團肩收腹以長橋大馬的手法,每每出手,必是接連攻向客巴喇嘛的喉頸、腋下、兩脅、心口、下陰等要害,一時間竟讓喇嘛連連敗退。
“抓住他!一身少林武功,我看他才是五祖!”
領兵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從少林追出來的是小五祖,到了馬府變成六個,現在喇嘛又說有第七個,干脆說這世上人人皆有佛性、人人都是少林小五祖好了!
有江聞、洪文定攔截,朱小倩紅豆母女趁這機會,已經將三個小孩運出院子外面,暫且破壞了對方的企圖。
洪文定雖然擅長搏殺,但終究年少體弱,漸漸落入了下風,江聞轉身前來支援,一掌隔開兩人,把客巴喇嘛打得倒退三步,被他身后的僧兵扶住。
“好功夫。這一手太乙綿掌,不知道是哪位道長門下?”喇嘛陰測測地說道。
江聞不欲暴露身份,故意迷惑道:“在下全真周伯通。”
喇嘛立即反駁道:“胡說八道!終南山全真教的道士,怎么會武當派的武功!”
江聞笑著說道:“那你一個禿驢,憑什么管我們道士的事情!”
客巴喇嘛勃然大怒,跟隨僧兵一同上前,手中利刃輪轉,江聞和洪文定赤手空拳,瞬間就落入了下乘。
“文定小心!”
洪熙官出聲提醒,也從與怪人廝殺中抽身而退,手中銀槍飛出,疾馳到了兒子面前,父子倆人各持一段短槍,硬是使出了一套天衣無縫的合擊技巧!
正所謂父子連心,兩人的武功同出一源,多年的磨合使得打斗默契無比,洪文定抽冷專扎下身,洪熙官堂皇挑飛武器,逆勢而動的兩人攻勢越來越猛,竟然壓住了對面的合擊飛輪。
可這一掉換對手,江聞就迫不得已地,要面對這個鐵甲車里的怪人了。
馬寧兒眼里殺機閃動,從鐵甲車里破窗而出,對付眼前這個敵人根本不需要保守。
馬寧兒被西域妖僧用毒法救活,靠著一腔恨意從地獄里爬回來,鐵甲包裹以外的身體,充滿了燒蝕焯燙留下的傷口,肌膚毛發沒有一絲留存,看著就像是被剝了皮的怪物。
更可怕的是那張臉,由于毒液日夜浸透,五官已經徹底腐爛潰散,細胞液還在不停地從爛臉上滲出,凝結成黃褐色的血痂,外貌上看就像是一具惡毒殘暴的腐尸站在面前,用王水洗臉都達不到這樣的境界。
“讓開!”
言簡意賅,馬寧兒甚至沒興趣浪費時間。
見馬寧兒毒爪要殺過來,江聞立刻后退半步,“慢著!”
馬寧兒沒料到這個反應,以為對方要耍詐暗算,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發覺中計,馬寧兒勃然大怒,揮拳打向江聞,此時江聞已經閃身避戰,從樹邊繞過,靠著馬寧兒撲向洪熙官的間隙,兔起鶻落間跳到了喇嘛們的背后,又是一手抓起一個孩子,順著墻邊扔出院外。
“啊啊啊!!”
三個孩子里就凝蝶叫得最凄慘,都越過了墻頭也停不住。
“洪熙官,孩子們都救回來了,風緊扯呼!”
此行目的已經達到,江聞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因此拼著接下馬寧兒的一記毒掌,抽身準備趕緊得離開——等清兵完成圍攻,他們武功再強也只能累死在這里。
洪熙官深深看了馬寧兒一眼,銀槍拄地,先將洪文定送到墻邊,自己才反身逼退追兵,以千鈞之力挑起了馬寧兒的鐵甲車,徑直撞碎了一堵外墻。
形勢一片大好,江聞也不再戀戰,轉頭就走,卻聽見墻外腳步聲響起,在缺口處身影浮現,與洪熙官狹路相逢!
兩人一個照面,洪熙官的長槍不便施展,便轉用洪拳迎敵。
只見直拳似箭,以射物之意勁直而速,對方卻不閃不避,反手一拳如巨浪拍岸,反倒將洪熙官擊飛回院中!
院子缺口處走進來一名昂藏大漢,神色凜然,一手提著凝蝶,一手提著洪文定,那長相與大雨中賣藝的某張面孔,全然重合……
洪熙官猝不及防遭到一掌,嘴邊鮮血翻涌染紅牙齒,被江聞趕忙扶起。
“道長,你帶著我兒子先走!”
洪熙官沒有關注被抓的文定,反而神色猙獰地對江聞說道,把江大掌門唬得一愣。
但馬上江大掌門就領悟到了,這是洪熙官的惑敵之計。
他此刻已經受傷,讓對方誤以為七個孩子里,洪文定已經被救走,而對面兩個孩子真的是小五祖,那么他們倆就能暫時保持安全!
江聞綿掌揮舞,且戰且退,也不甘心地說道,“不行!你帶著文定先走,小五祖我一定會救出來的!”
說罷,江大掌門還眼眶欲裂看著兩個小孩。
這不但是演技,也是真情流露,一個丟了兒子,一個丟了徒弟,兩人的心疼和不甘心都是不需要表演的。
洪熙官看著江聞如此投入的演技,只能繼續演下去,越來越頭大——要是兩個人都一副不想走的樣子,那干脆都留下來束手就擒?
“道長,快走吧……”
“不必!我一定要救他們出來。”
江聞的意思是認真的,我兩個未來的徒弟還在對面呢,我就不走,我就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可是道長你中了馬寧兒手上劇毒,一刻鐘內就會毒發身亡……”
洪熙官指著江聞肩上,此刻已經青黑的傷口,一字一句地說道,生怕對方那個聽不懂自己話里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