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匹白馬,載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姿態優雅地步入林中。
很難想象,一匹馬能走出那般精彩靈動的步子。
而比這更為靈動的,是少女的一雙眼睛。
仔細說來,這少女若閉上眼,相貌怕是不算如何出眾,至多夸她一句清秀。但是一旦睜開眼,整個人都變得靈動而明亮,足以與世間第一流的佳人媲美。
少女披掛一身魚鱗銀光細甲,身穿素白袍,胯下白龍駒,腰懸寶劍,得勝鉤上細溜溜一支白桿銀纓的亮銀梨花槍,一襲朱紅色披風微微搖曳,手中持著一張朱漆短弓,馬鞍前后,懸掛四壺羽箭。
“啊呀,‘女神弓’來也。”鄒淵鄒潤齊聲驚呼,矮身一鉆,躲在了大樹之后。
那七八十個嘍啰也如臨大敵,紛紛蹲下,借助木盾藏身。
曹操等人這才明白,所謂的呂神弓,竟是女神弓。
那少女見曹操等人竟不躲避,不由驚奇,嬌喝道:“你們是這兩個強賊請來的幫手么?”
曹操皺皺眉,道:“我等是過路的客人,被鄒家叔侄誤認為是女神弓的幫手,剛剛才分說明白。
“我的幫手?”那少女露出受辱的表情,忿忿道:“對付這些家伙,還需要幫手么?罷了,既然不是同伙,就速速離開此地,別擾了姑娘行俠仗義。”
樹后鄒潤聽了這話,立刻求告道:“武大哥,你是義薄云天好漢,務必救我等一救。”
這便可見名聲之累人了。
名聲本是雙刃劍,似曹操如今名聲,各處好漢見了,納頭就拜,好不威風,但另一面來說,人家求告上門,便也要能幫則幫。
正思忖間,牛皋呵呵笑道:“一個女娃娃,便把你嚇成這樣,這等膽色,如何敢稱好漢?”
那少女聽了,柳眉倒豎,咤道:“你這黑漢,瞧不起女人么?”
牛皋一本正經道:“女娃娃家,不學刺繡、縫衣,卻學弓馬槍刀,本來就是舍近求遠。女人天生力氣小,自然比不上男人。”
少女冷笑道:“男人便厲害么?那我且封你個官兒當當!”
雙目微瞇,取箭、搭弦、開弓,放箭,一套動作如行云流水,牛皋只覺頭發一緊,伸手摸去,卻是一支箭從幞頭左側射入,穿過發髻,自右側探出,兩邊同樣長短,果然和官員的帽翅無二。
六人齊齊色變,欒廷玉、石秀同時策馬往前,將曹操擋在身后。
少女嘴角一翹,得意道:“現在知道女人的厲害了么?”
曹操低嘆道:“好快的箭!”
欒廷玉看得則更清楚些:“弦未滿,箭已發,射透幞頭,左右一邊長短,此女對力道的把控,妙到巔峰。”
曹操推開欒廷玉和石秀,策馬走出,抱拳道:“多謝姑娘箭下留情,這般驚人箭法,不愧叫個女神弓!”
不料那少女皺起眉頭道:“什么女神弓,難聽死了,都是這些人信口胡說,本姑娘的綽號,乃是叫做‘無影箭’。”
曹操想起對方方才一箭快速絕倫,的確有無影之感,夸贊道:“出手即中,果然堪稱無影二字。”
少女得意一笑:“這算什么?我要真施展出無影箭的絕技,只怕天下無人能逃出。罷了,懶得同你多說,我只問你等,是離開,還是要給這些賊人出頭?”
曹操道:“我們和鄒家叔侄也算不打不相識,江湖義氣面上,請容在下多問一句,鄒家兄弟究竟如何冒犯了姑娘?在下做個和事佬,讓他二人道歉如何?”
少女嗔道:“他們也配得罪我么?我和他們為難,只因這二人在登云山打劫路人,以致來往客商日稀,我祖父常常為此煩惱,我殺了這兩個為首的,是要為祖父分憂。”
曹操道:“哦,明白了,令祖父乃是生意人,近來生意被這叔侄攪壞了。”
欒廷玉暗自點頭,心道哥哥若是直接問她祖父做什么的,她未必肯說,但先入為主給他戴個帽子,她自然要去分辨。
果然少女怒道:“你祖父才是生意人,家祖乃是堂堂登州通判,他盼望商路通達,是為了繁華本地街市,又豈是圖私欲?”
登州通判!
曹操六人齊齊揚眉。
和兄弟們使個眼色,曹操伸手往二鄒藏身處一指,大喝道:“原來他們竟是山賊歹人,我等良人,老實醇厚,哪里懂得人心叵測?若不是無影箭女俠指出,豈非誤了國事?眾兄弟,給我拿下這二人!”
欒廷玉五個應聲而動,各自驅馬撞開盾墻,兇神惡煞般跳下馬,橫拖倒拽,將二鄒死死按住,這兩個又氣又怕,哇哇叫道:“武孟德,你不顧江湖義氣,你甘做朝廷走狗!我兩個瞎了眼,看錯你也。”
石秀附耳朵提醒道:“廢什么話,我家哥哥義薄云天,這般做自有用意,難道還會坑害你們?”說罷摸條繩索,背縛了二人推出。
見首領被擒,小嘍啰們扔了手中器械,一哄而散。
曹操親自下馬,將鄒家叔侄解到少女馬前,笑呵呵道:“賊人已經拿下,女俠你看該如何處置?”
那少女喜道:“當然是殺了他們,還登州地面一個清平。”
鄒淵鄒潤聞言,魂飛魄散,齊齊看向曹操。
果然曹操一皺眉,搖頭道:“殺了他們,雖然痛快,卻不妥當。”
少女頓時鼓起嘴道:“如何就不妥當?”
曹操道:“他們在這里攔路截財,死了倒是便宜,不如送去衙門,依法處置,便是送到那個軍州效力,也對國家有些好處。而且……”
他近前一步,低聲告訴道:“你的祖父畢竟是朝廷命官,你在此私設公堂,一旦傳出,便要影響老大人的清譽,成為政敵攻訐的把柄。”
少女聽了恍然大悟,連連點頭:“你說的不錯,若非提醒,倒是險些誤了大事。”
說罷忽然皺起眉,狐疑地打量著曹操:“咦?我又不認識你,你怎知我祖父乃是登州通判?”
欒廷玉等人不由絕倒,合著這小妞……記性不大好么?撂爪就忘?
曹操見這少女憨態可掬,不由莞爾,一時起了逗弄之心,故作神秘地笑道:“山人不才,能掐會算,不但知道令祖官居通判,而且還算得出,姑娘你姓宗!”
“!”那少女一雙靈動的眼睛睜得老大,驚奇地望著面前曹操。
鄒淵發出痛苦的呻吟:老子堂堂出林龍,也算登州地面有名的好漢,居然因為這么個蠢妞折了萬兒。
曹操一本正經道:“不信么?不信無妨,山人還能算出你未來夫家姓氏。”說罷掐指要算。
“不不不!”少女瞬間羞紅了臉兒,連忙擺手。那局促情狀,哪里還有方才一箭震懾全場的風采。
曹操哈哈大笑,道:“那便先不算,姑娘幾時想知道,再來問我。若姑娘沒有別的事,我們倒正好同路。我等此來登州,就是為了拜訪登州通判,久聞他老人家干練愛民,是個能臣,因此特地來當面請教。倒是有緣,竟然是姑娘的祖父。”
那少女聞言稀奇道:“咦,我祖父名聲竟這般大么?”話剛出口,自己卻又想出了答案:“哦,我倒忘了,你會算的。”
眾人聽了無不大笑,一行人押著二鄒,由那少女引路,踢踢踏踏往蓬萊縣行去。
這少女是個活潑性子,因眾人幫她擒了二鄒,便當對方是同道中人,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時又說道本地海產豐富,卻因商路匱乏運不出去,自己祖父好生焦急;一時又指著遠方良田,說登州當初有宗室官田數百頃,皆是些不毛之地,歲納租卻要萬余緡,都轉嫁到當地百姓身上,逼得百姓苦不堪言,還是她祖父上任后,幾次上書朝廷陳情,才得予以豁免,為登州百姓免除了一大害……
她看到什么說什么,自然顛三倒四,但是大半倒與宗澤有關。老道如曹操,自然整理得出其中脈絡,很快,一個務實、練達、忠直、知兵的能臣形象,在他心中漸漸豐滿。
不由暗嘆口氣:這等人,不易說之啊。
那少女不知老曹有心,兀自說個不停,又說起自己的武藝,都是祖父手把手傳授,尤其是手中朱弓,乃是祖父因她勁力不足,特地請名匠訂制,弓弦乃是“蛟龍之筋”,雖在射程上不如鐵胎硬弓,但發箭卻是絕快,更有一樁厲害處:十丈之內,勁力不輸強弩。
似怕眾人不信,這一路她見鳥射鳥,見兔射兔,果然是箭無虛發,引來眾人一陣陣叫好。
牛皋不時跳下馬去替她拾取獵物,卻還被人家嫌慢,抱怨道:“今日因要剿滅強人,故不曾帶我家大黑出來,不然大黑揀獵物的本事,可比你這黑漢子強得多。”
一行人說說笑笑,不多時到了蓬萊縣,守城的軍士見是少女同伴,問也不問便放他們進去。
少女領路,帶著眾人到了縣衙,喚來幾個做公的道:“諸位大叔,這兩個乃是登云山打劫的強人,被我擒了遞來,大叔們可嚴加看管。”
幾個做公的都認識少女,連忙笑道:“宗小姐果然身手不凡,這兩人一個出林龍、一個獨角龍,本事端的不凡,我等幾番去剿都吃了敗仗,不料折在宗小姐手中,南北客商若知,誰不感恩戴德?”
一番話捧得少女眼睛月牙般瞇起,擺手笑道:“小事小事,不必感恩戴德。”
說罷對曹操道:“我祖父此時應該還在府衙,卻在前面街上,我帶你們去吧。”
曹操點頭道:“多謝小姐。”
暗自使個眼色,石秀知機,找個機會脫離了隊伍,回身去縣衙,卻是要拿錢買通上下,不叫鄒家兩個受苦。
有分教:白馬朱弓射術高,紅袍銀甲容顏嬌。宗家有女騁俠義,一箭射開東海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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