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老曹在山中趕路,單說田虎大軍,和官兵在太原相持。田虎起十萬大軍,圍困太原已有十余日,連場惡戰之下,城墻早已斑駁處處,城下更是一片狼藉,滿地殘刀斷劍,泥土都被血污沁做紫黑,燒了一半的云梯,兀自冒著一縷縷青煙。按童貫之令,北路軍系由云中雁門節度使韓存保掛帥,上黨太原節度使徐京副之,大起邊軍三萬,自北而南征討。這命令到了韓存保、徐京手上,都不由連連苦笑——無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所謂“三邊沖要無雙地,九塞尊崇第一關”,雁門關自古便為山西之鎖匙,宋朝開國初年,與遼軍屢屢于此血戰,單止長駐軍兵便不下十余萬,皆是驍勇敢戰之士,若是那時,莫說三萬軍,便是五萬軍、八萬軍,亦是唾手可得。然而兩國承平,已有百年,互相打個草谷,起些小沖突,倒還屢見不鮮,真正大規模的征戰卻早已絕跡,雁門關之武備,亦是逐漸松弛,迄今已堪稱半廢。若按樞密院軍冊文書所載,雁門關所在的汾源郡,如今該有五萬邊軍,輪調守關,太原府亦該有兵三萬,隨時北上支援,故此童貫看來,就算吃了些空餉,兩處抽個三萬軍出征總不為難。然而以童貫之老奸巨猾,卻也不免高估了底下歷代官將的操守。汾源郡如今能戰兵卒,將將只得兩萬。太原府更是不堪,所轄十縣,已被田虎吞了八個,只有太原縣和其北的陽曲縣尚屬宋土,徐京手中兵馬,總共不過五千,其中還有部分是被吞那八縣逃了來的。韓存保又不敢棄了雁門關,思忖良久,留下五千人守關,盡起其余一萬五千軍南下,匯合徐京欲征田虎。在韓、徐兩個看來,兩萬兵就兩萬兵吧,比朝廷要求不過差了一萬,反正四路征伐,北路少一萬能有什么大礙?萬沒料到,田虎應對宋朝四路來伐,偏偏在北路,賭上了全部身家——東西兩路,田豹、田彪掛帥,各自只帶了一萬人,打的算盤便是匯合本地守軍,借地利抵擋,只守不攻。至于南路劉延慶、曹操一路,人數更少,一心便指望喬道清施展驚天手段,御水破敵。唯獨北路,田虎定下了以攻為守之策,傾盡全力而來,不止要抵擋征剿,更欲趁勢下了太原,奪取汾源郡,搶占雁門關。田虎這個策略其實不錯,以他的視角看來,一旦得手,自家疆域便可與遼國接壤,如此便有了左右逢源的余地,當真宋朝攻伐的急,你不怕我把雁門獻給了遼國么?田虎這一記重拳,大出韓、徐兩大節度使意料之外,本來以為自家不過“四路剿虎”中之一路,卻忽然發現竟獨自承擔了所有——強敵攜五倍兵馬殺來,討伐戰瞬間變成了守城戰,一時間進退兩難,但是后退無路,總不能退到遼國去,因此也只得咬牙苦戰。他兩個倒不知,其實田虎也甚后悔,后悔不該充卵大去救甚么段五,以至于在河南折損了十余萬兵馬,不然若有卞祥馬靈山士奇等一干勇將,面前這太原城早已打下多時了。這一日,偽太尉房學度見田虎愁眉難展,獻策道:“大王,這兩日天氣漸寒,眼看秋雨將至,以臣之見,不如派遣一支軍馬,征調附近幾縣百姓,令他們擔石為壩、掘土圍山,徑自將汾水攔住,待大雨一至,水勢難泄,必然倒灌太原,吾等軍馬都乘竹筏,順大水一股而下,如此非但太原,連后面陽曲亦可唾手而得。”偽尚書李天錫一聽,擊節叫好,連忙幫著站腳:“大王,房太尉所言,誠為良策也!況且一旦淹沒了這股官兵,汾源諸縣有土無兵,便如探囊取物,剩下區區一道雁門關,困也困死了他。”田虎聽他二人說的有條有理,頓時將那些憂愁都拋去了爪洼國,大笑道:“寡人有愛卿等能臣,何愁奪不得趙家的天下?來日登臨大寶,你等各個公侯萬代。”隨口許了個愿,便下令傳來殿帥張雄,及兩個都統制項忠、徐岳,叫他三個領一萬人馬,去將周邊縣里百姓盡數驅來填河,還讓張雄細細告訴那些百姓:“他們如今都是寡人的子民,為寡人大業出力,乃是天責,因此糧草都要他們自備,做事更不許偷懶。”張雄聽了獰笑道:“大王放心,小將是個最嚴厲的人,有一個敢偷懶的,小將使鞭子活活抽殺他。”田虎呵呵笑道:“張殿帥,我們大晉要以仁義治國家,你卻不可這般殘忍,若有敢偷懶的刁民,腰斬了便足以殺雞嚇猴,又何至于抽死他那般慘酷?”張雄諂笑道:“大王真乃仁義之主也,小將在大王麾下,黑陶的久了,怕是早晚也成了活菩薩。”田虎大笑,搖頭晃腦道:“我本山中獵戶,自然識得民間疾苦,自然也厚待百姓。”房學度見張雄如此諂媚,暗自不屑,故意下他面子,微笑道:“張殿帥卻是念了白字,那不是黑陶,乃熏陶也。”張雄老臉一紅,正待找些言語遮掩,卻聽田虎詫異道:“甚么?這個黑陶,寡人一直便是念黑陶啊,譬如房太尉學問不凡,寡人我常常受伱黑陶,難道竟然黑陶錯了?”李天錫咳嗽一聲,岔開話題道:“大王,倒灌太原雖是妙計,卻不可被太原守軍察覺,這些時日,我等不必攻城,只在城下派遣猛將挑戰,他們每日忙著交戰,自然便不生疑。”田虎一聽連連點頭:“不錯!攻城死人太多,不如搦他斗將,寡人的國舅有萬夫不擋之勇,正好斬他幾顆人頭,挫他士氣也好。”當即點了五千御林軍,帶了二三十員武將出陣,令國舅鄔梨去城下挑戰。鄔梨正在帳中無聊,忽然聽得軍校來報,說田虎點他出戰,不由大喜,當即站起身來——但見此人,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身披鎖子黃金甲,頭戴鎏金獅子盔,系一領猩猩紅披風,腰懸寶劍、雕弓,就帳中提起自家那一口五十斤重潑風刀,出帳上馬,來到軍前相見。田虎拱手笑道:“舅子哥,今日和宋軍斗將,務必斬他幾個狠的,滅一滅他威風。”鄔梨道:“必不教大王失望!”此人原本是威勝富戶,入骨好使槍棒,兩臂有千斤神力,開的好硬弓,慣將大刀舞,因他幼妹鄔蓮兒姿色非凡,被田虎娶為妻子,封了鄔梨做樞密,人稱“神力刀王”鄔國舅!鄔國舅一馬殺到城下,在箭外之地勒住馬,大刀一指城頭:“呔!城上宋軍聽真,本將軍乃是晉王麾下樞密使,久聞你那韓存保、徐京都是威風赫赫的上將,攻城多日,卻不曾領教,著實遺憾!今日我等且不攻城,只憑本身藝業斗上一場,你等可有這番膽量迎戰么?”城上兩個節度使聞言,呵呵大笑,都道:“我等幾年不曾出兵放馬,什么小貓小犬,都敢來面前叫喚,罷了,今日便斬他幾個狠的,好叫天下人知道,我輩雖老,猶自無敵!”兩個老將雄赳赳便要下城迎戰,不料這時,一個白發副將身后,忽然有個年輕大漢站出一步,抱拳道:“兩位大人,那廝不過是個反賊,又不是田虎親自出馬,如何便值得主將親出?晚輩張大膽,乃是宗將軍的晚輩,自幼也學一身武藝,愿替兩位將軍出戰。”徐京一雙老眼上下打量此人,不快道:“哼,老韓,你的人,你自己教。”韓存保沉著臉道:“宗澤,他又不是我軍中的將士,如何帶出來打仗?若是敵人內應,怕你吃罪不起。”原來韓存保此人,出身不凡,乃是老太師韓忠彥的侄兒,這個韓忠彥非同小可,乃是魏郡王韓琦的長子,韓忠彥逝后謚號“文定”,列入昭勛閣二十四功臣之一。有這等出身,韓存保自然眼高于頂,武藝又高,人稱“鐵鉤銀戟”,后來又去做了土匪,染了一身江湖習氣,招安之后,屢立戰功,越發跋扈,治軍亦是不嚴。宗澤被老曹坑了一手,調任雁門關副將,恰好便在韓存寶手下,宗澤何等人也?最是憂國憂民不過,到了雁門關后,見這千古雄關武備廢弛,如何看得入眼,幾番勸諫,便和主將結下了梁子。韓存保緣何要帶著宗澤來大仗?并非看重他才干,卻是怕他趁自己不在,在后面整頓關務,因此特地帶來了,乃是就近看管之意。宗澤見韓存寶見責,也不慌忙,淡淡道:“好教主將得知,他是末將的孫婿,若他是賊寇內應,末將怕也不大清白也。”韓存保聽說是這層關系,倒也不好過于欺壓,只怪笑一聲道:“我軍中戰將還未死絕,卻輪不到你這孫女婿出頭!”又打量張大膽一眼:“輕狂小子,今日便讓你看看真正大將的手段!”說罷,點兵一千,和徐京兩個雄赳赳氣昂昂下了關城。宗澤看了張大膽一眼,只見他面無喜怒之色,心中不由欣慰,暗想他這般年紀,當眾受辱而不怒,必成大器。小聲道:“傻小子,早和你說了,這兩個節度使都是做過強人招安的,一向跋扈,你又何苦拋頭露面,徒惹恥笑。”張大膽淡淡道:“晉賊那員將,身闊刀沉,必是好手。他二人雖跋扈,也是為我漢兒出過力氣的,況又年老,豈忍見他折了名聲,乃至性命。”宗澤暗暗點頭,見他竟有這番胸襟,愛惜之色越濃。有分教:悲地呼天不忍覽,廝殺總是黎民慘。名折晉土雙節度,聲振太原一大膽。木啦今天,祝兄臺們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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