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馬山下,一眾僧兵正把陷阱挖的熱火朝天,忽望見寺中火光映天,俱是大驚,哪還顧得埋伏?紛紛便要上山去救火。
正急切間,猛聽林中響起一個“殺”字,便見六條山岳般大漢分左右殺出,左邊乃是孫安打頭,李俊、張順分左右,右邊則是曹操為首,樊瑞、孟康在兩旁。
可憐這些僧兵,本要埋伏旁人的,哪里想到做螳螂不成,黃雀卻已在后?猝不及防之下,被這六人大踏步殺入,那般景況,真是好有一比呀——
那便好比皂雕撲小燕兒,又恰似猛虎入羊群!
只一個照面,二三十僧兵已遭砍翻,余下的紛紛反抗,奈何老曹寶刀狂舞,孫安雙劍猛揮,旁邊再有幾個好漢奮力相幫、各施威武,便似兩組鉆頭般鉆入陣中,手起又殺得二三十人。
見他六人勇不可擋,僧兵們哪里還敢堅持?一個個慌不擇路,便似沒頭蒼蠅般亂躥,倒把自己剛做的陷阱盡皆觸發,一時掉坑里的有之,中窩弓的亦有之,真正是內憂外困、哭爹喊娘。
曹操大叫道:“兄弟們,殺人須見血,做事須做徹,吾等既然來了,直將這廝都殺絕,方稱心意。”
他六個匯合一處,堵住了道路狠殺,那些僧兵亂哄哄便往山上逃,有那逃得快的,噔噔蹬連爬帶躥,眼見自己遙遙在前,正待慶幸,忽然面前轉出解珍、解寶、史文恭、阿里奇四個,挺起槍叉就刺,可憐他那伙僧兵,是過又過不去,退又退不回,實沒奈何,再揮薙刀拼命,卻又哪里是他十人對手?
待曹操、史文恭兩股人相互能看見,五百僧兵已是只剩百余。
再看那條長階,便似修羅臨凡一般,殺得血肉模糊一片,真個是:人頭遍地滾,污血滿山流。樹上大腸掛,石階浸脂油。
殘余僧兵徹底崩潰,紛紛跪倒在地,大哭求饒。老曹見狀,這才揮手示意止住刀兵,將那些僧兵都解下褲帶,相互綁了,等待發落。
這場好殺,后來扶桑史稱“鞍馬寺魔劫”,亦有詩可為證:
化龍刀,刀化龍,劈削崩砍氣無窮,孫安雙劍卷風起,昭烈觀之也動容。
浪里跳,混江龍,赤浪滔天染碧穹,好漢怒時威武動,鯤鯤出海化為鵬。
孟康俊,魔王兇,五尺樸刀二丈虹,刀落咔咔如電閃,錘飛陣陣似雷轟。
僧兵眾,頭嗡嗡,骨肉分離飛半空,鞍馬寺中騰大火,血光更比火光紅。
不多時,時遷、焦挺兩個押著鞍馬寺一百余僧侶到來,僧侶們看見這般慘狀,年輕些的駭懼大哭,老成些的也都面露悲苦之色,坐倒念經。
一個老僧大約是寺中住持,把眾人看了一遍,目光鎖定老曹,口說漢話:“為何要將殺戮帶來禪林?為何要燒毀我寺?”
老曹淡然道:“這些僧兵不是你寺中的?你先與我為敵,又何論手段。”
老僧痛心疾首:“我派出僧兵,是逢法皇之名,剿滅亂世狐妖!”
老曹莞爾一笑:“我殺人燒寺,是應扶桑天神之情,肅清朝綱,還政天皇。”
老僧連連跺腳:“那狐妖魅惑人主,若被天皇所納,必然害盡蒼生。”
老曹連連點頭:“大和尚你言之有理,貴國天皇既然容易被魅惑,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武某也只好自家笑納了——回頭伱家天皇問你,還待大和尚為武某分說分說。”
老僧呆呆看著他,眼神中漸漸呈現出畏懼之色,嘴唇哆嗦著,顫顫巍巍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聲嘶力竭叫道:“你不是人,你是魔王,你是第六天魔王!滅佛亂世,滅佛亂世啊……”
說罷,身形搖晃幾下,緩緩軟倒,時遷一皺眉,上前探了探鼻息,笑道:“哥哥,老和尚怕是不能替你分說了,大約是佛祖想念,召了他去。”
群僧聞之,大放悲聲。老曹搖頭道:“年紀大了,最忌胡亂激動,這廝舞舞扎扎,豈不是白修了佛法?令他徒弟們埋了他吧。”
一干徒弟哭哭啼啼,便去挖坑埋住持,老曹見火勢愈大,不由擔心欒廷玉,帶了時遷、焦挺、解珍、解寶,欲去寺中接應,走到門口,卻見一件魚鱗甲撐的鼓鼓脹脹,搖搖擺擺向門口行來。
解寶大驚道:“啊也,欒家哥哥怎如饅頭一般,一受熱便泡起來也。”
時遷笑道:“哪有此事,必是老欒和扶桑公主共穿一甲,有趣有趣,小弟只聽過同舟共濟,他兩個卻是同甲共濟。”
焦挺奇道:“咦?我的甲分明給了欒哥哥呀,何至如此狼狽?”
曹操笑道:“噤聲!兄弟你須牢牢記住,你可從沒給過他甲!”
以他智慧,自然入目便知老欒花招,心中不由安慰:這廝被那公主輕描淡寫捉了,我只道他是個見了美色便發傻的行貨,不料還有這番急智,可喜可賀也。
焦挺茫然抓頭,死活想不出欒廷玉為何如此行事。
欒廷玉二人到了門口,見了曹操幾個,悰子一驚,扭身就要跑,廷玉卻是歡喜不已,邁步就要上前,頓時摔作一團,幾番掙扎不起,便聽甲內悰子發怒道:“哎呀,你這人怎么同小孩兒一般,一路尿了又尿,現在還尿,你不嫌腌臜,我還嫌惡心呢!”
老曹聽了大笑,時遷、解珍、解寶反應片刻,都笑得打跌,只有焦挺呆呆道:“哥哥,這有甚么好笑?小時候我娘便說,玩火就會尿炕,你看這般大火,欒哥哥尿個炕有何稀奇?”
曹操連連點頭道:“是極是極,殿下莫要怪他,我們漢家習俗便是如此,玩火容易失禁,并非別的原因。罷了,你們衣服想必不存,我等脫下衣服在此,你二人換了慢慢的來吧。”
說罷解了自家衣服放在地上,帶著幾個兄弟遠遠退開,一路嘆息道:“回頭和兄弟們說一聲,那壇子蟒膽酒,盡數給廷玉一個人喝,總不能叫他在扶桑婆娘面前,丟盡我華夏男兒的臉皮。”
幾個連連點頭,解珍嘿嘿笑道:“待去了城里,小弟買些蓯蓉、鎖陽草之類一并炮制,好歹幫欒哥哥振作雄風。”
不多時,欒廷玉一臉羞紅前來匯合,穿著魚鱗甲,打著赤腳。身后跟著同樣紅著臉兒的悰子,穿著欒廷玉的靴子,裹著老曹的衣服,她個頭遠比一般扶桑人為高,露出兩截潔白的小腿,一眾兄弟見了,都將眼轉開不看。
曹操等人押了那些僧侶和殘余僧兵下山,待到月上中天,許貫忠保著玉藻前前來會合。曹操等將經過說了一番,玉藻前見悰子狼狽形狀,將她請到自己轎子里,拿些寬大衣裙與她換了。
悰子本為殺玉藻前而來,但今日受了大挫,全然沒了心氣,又為玉藻前容顏所懾,再見她款款溫柔,親手幫自己換衣、穿鞋,哪里還生的出敵意,一邊換衣服,一邊忍不住哭了起來,玉藻前取出帕子替她拭淚,溫言軟語勸解,悰子越發委屈,一邊哭一邊傾吐苦水。
時遷耳朵最尖,記性又好,隱隱聽得幾句扶桑語,忍不住拉過坂部一郎,問他甚么意思,坂部一郎神情古怪,奇道:“這意思是,尿該是騷的,那人的卻很腥氣,時遷大人,這話你從哪里聽來的?腥氣的尿,我倒聞所未聞。”
曹操等本欲在這山下休息一夜,剛剛坐下,欲用些食水,忽聞蹄聲陣陣,竟是大批人馬的動靜,一干兄弟一躍而起,各自持了兵刃上馬,并排攔住道路。
不多時,數十名騎兵沖到眼前,斯時明月在天,山火大熾,兩邊俱都看得清楚,只見一個中年武將,領著數十名披甲騎兵,齊齊勒住了馬。
曹操正欲喝問,那個武將一躍下馬,恭恭敬敬道:“敢問諸位閣下,可是自中華上國而來,救下了我女兒得子的勇士?”
曹操下馬,抱抱拳:“不錯,在下便是武植,這些都是我的兄弟。”
那個武將哈哈笑道:“天魔王麾下的十六鬼怪,早已名震平安京,在下久仰!”
眾人聽了十六鬼怪之說,不由大奇,正待細問,卻見坂部一郎從后面沖了出來,滿面狂喜之色,上前拜倒在地,雙目流淚,泣聲道:“主上!屬下終于再次見到了主上!屬下得武植等諸位大人相助,不辱使命,將得子小姐帶來了京都。”
坂部如此表現,這個中年武將自然便是扶桑國的中納言藤原長實。
藤原長實扶起坂部一郎,拍著他的肩膀贊賞道:“一郎,這些年辛苦你了!”
坂部一郎淚如泉涌,搖頭道:“都是屬下分內之事,不敢當主上夸獎。”連忙回頭道:“藻女,啊不,得子小姐,你快來啊,你的父親來接你了。”
老曹手一揮,眾兄弟讓開道路,只見玉藻前慢慢下了轎子,踏著小碎步慢慢走上前來,沉默片刻,下拜道:“小女子玉藻前,見過中納言大人。”
坂部一郎聞言一驚,見藤原長實皺起了眉頭,連忙道:“哎呀,得子小姐,你的稱呼錯了,你應該稱呼父親大人才對。”又連忙對藤原長詩陪笑道:“我們當初離開,為防止被人發現端倪,我就給小姐取名為藻女,小姐長大讀書后,嫌不好聽,自己改成了玉藻前。女孩子這么多年沒見到父親,一定會感到緊張和害羞。”
藤原長實點點頭,舒展開眉頭:“沒關系,當初讓得子認你做義父,你自然可以給他取名,你做事這么謹慎,我很理解。得子的心情,我也能夠理解。沒關系,回頭進了宮中,慢慢就會習慣。”
玉藻前搖了搖頭:“中納言大人,我背著狐妖的名聲,進宮會讓許多人都憤怒的,還請大人三思。”
藤原長實憤然道:“吃了狐貍幾口奶,就成了狐妖?這還不是我那些親人的詭計。得子你不必在意,清者自清。再說……”
他上下看著女兒,不由高興起來:“以得子這般美貌,天皇陛下只要親眼看見,就算是真的狐妖,他也一定會娶你入宮,你只要博得他的寵愛,搬到藤原璋子,為父一定能稱為新的關白,哈哈哈哈。”
玉藻前低下頭,沉默不語。
藤原長實笑容一收,沉聲道:“怎么,你難道不愿意?”
玉藻前依舊不語。
藤原長實臉色漸漸難看,正要開口,忽聽曹操道:“長實先生,你看的很準吶,玉藻前小姐的確不愿意去做一個無權無勢的空頭天皇的妻子。”
藤原長實立刻看向曹操,見他神情淡然,卻隱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霸氣,想起他以一敵百的傳說,亦不敢大意,陪笑道:“武君此言,實因不知我朝詳情,只要在下坐上了關白,輔佐天皇,自然能夠拿回權力。”
曹操搖搖頭道:“非是武某小看閣下,你有這般本事,也不必把女兒藏在異鄉十數年了。單單一個藤原家,你尚且不能說了算,何況白河法皇掌權久矣,手下還有平氏、源氏乃至各大寺院的勢力。”
藤原長實聽罷,目光不由有些兇狠。
曹操笑道:“所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我同閣下相見不過一炷香功夫,閣下臉色已經反復變了幾次,我雖不識貴國朝中人物,但是想來比閣下高明者,或許不在少數。”
藤原長實氣往上沖,微怒道:“武君是要羞辱鄙人么?”
曹操擺擺手,笑意越發燦爛:“不要誤會,我萬里迢迢來扶桑,難道為了羞辱你么?我且問你,你的目的,到底是掌關白之權,還是嫁女兒做皇后?”
藤原長實道:“自然是做關白,但若是我女兒不能……”
話沒說完,便被曹操打斷:“既然如此,武某保你做得關白就是。長實先生,請你信我一句,玉藻前小姐嫁給天皇,你也多半不能如愿做關白,但是如果我肯幫你,呵呵,別說關白,你要攝政,也不過易如反掌!”
藤原長實又驚又怒:“這番口氣,也未免太大了。這里畢竟是扶桑,你以為自己武藝高強就能……”
“就因為這里是扶桑!”老曹斬釘截鐵道。
“若在大宋,還要費不少周折,但是區區扶桑……”他平平將手掌伸出,緩緩反轉:“我說了,易如反掌爾!”
有分教:藤原存野望,玉藻生別心。慷慨一席話,京都百鬼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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