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間,一道道熾焰飛舞,恍如流星亂墜,落在童貫軍營之中,覆蓋七八里地面。
馬公直第二營,童貫中軍第三營,楊克世第四營,都被火箭籠罩,有那被射中的帳篷,不多時便熊熊燒將起來。
這般火箭射了約有七八輪,那三營中燒起百余個火頭,官兵們都驚醒起來,領隊的軍官大喊救火,有的人渾渾噩噩,便往富春江去取水,正見數百條小船氣勢洶洶往岸上沖來,為首的乃是阮氏三雄、太湖四杰、浙江四龍,各持趁手器械,跳上岸便殺人。
又帶了數千水軍,每人手執茅草一把,扎成草束,內中暗藏硫黃焰硝,各帶火種,隨著頭領們殺至營邊,點燃了草束奮力擲進營中,火勢頓時大熾,眼見得再不能救。
阮小二哈哈大笑,招手道:“快走,快走,哥哥將令,燒了他寨子就走。”
四龍之中,水軍左副管“沖波龍”喬正叫道:“他寨中已亂,我等就此沖殺入去,殺了童貫那閹賊,卻不是潑天的大功勞?”
阮小二道:“喬兄,我等此番不是江湖廝殺,行軍打仗,講究個令行禁止,哥哥分明說燒了他寨子便回,豈敢違了將令。”
“玉爪龍”成貴高聲道:“你這廝不曾聽說書的先生常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命尚且可以不受,何況你哥哥只是個駙馬爺。你等若是膽怯,喏,那么多船兒,隨伱劃幾條走,我兄弟卻要建功立業!”
阮小七暴怒,上前重重推了成貴一把:“你這廝說誰膽怯?我兄弟三個在梁山泊與官軍廝殺時,你還在你爹腿肚子里轉筋哩。”
翟源、喬正、謝福見大哥被阮小七推了,都把兵器提起,向前逼來,亂嚷道:“客大欺主是么?也不看這里都是誰的兵馬!”
阮小七把竹管槍一橫,厲聲道:“要火并么?你四個都來,教你認識‘活閻羅’手段!”
阮小五連忙橫刀站在弟弟身旁,怒視著幾人。
太湖四杰遲疑片刻,也都舉起兵刃,并肩上前與四龍對峙。
阮小二畢竟老成,連忙扯住自己兄弟,口中說道:“都是自家兄弟,鬧得僵了,不讓哥哥難做?成兄,小七動手是他不對,我等回去,我讓他斟酒向你賠罪,你若不滿意,打罵都由你,只是不可違了哥哥將令。”
這時官兵三營中,尤其沿江一帶帳篷,早燒起了數百頂,那些打造的攻城器械,亦點燃了很多,端的是火光沖天,里面官兵亂喊亂叫者有之,亂跑亂逃者有之。
成貴指著道:“你這廝聽說在梁山也是掌水軍的,沒生眼睛看么?這等情形,不就勢殺了童貫,哪里再尋這般良機?啊哈,老子知道了,你們梁山好漢眾多,卻只來了你們幾個臭魚爛蝦,好話說是要幫著打官兵,其實是準備讓我們和官兵兩敗俱傷,你們卻好一家獨大?”
這句話,卻是比說什么都靈!
阮氏三雄畢竟是草莽出生的豪杰,眼里只有兄弟,心中只有義氣,既無老曹這等天生的腹黑,也不似樊瑞滿心的做大事不拘小節,陰謀算計同為江湖豪杰的明教,他們雖信得過老曹,并肯盡力相幫,但是內心深處,多少有份歉疚之情,如今被成貴誤打誤撞點破,三個臉上齊齊一白,一時作聲不得。
關鍵時刻,卻是太湖四杰中老二,“卷毛虎”倪云見機快,他曉得這樁事情是萬萬不可捅破的,立刻挺身而出,大罵道:“這等沒有義氣的話,虧你們說得出口!阮家三個哥哥的心都遭你們傷透了,便是我兄弟,也自涼了心腸,你這句話,我等必要告訴七佛子,既然如此揣測我等,干脆回梁山便是!”
若無倪云此言,四龍說不定便看出三阮氣短,但有他這般一圓,再看三阮臉色煞白,果然似是氣得狠了。
其實四龍也不過是草莽出身,方七佛那等智識都看不穿老曹用意,他們也不過順口誣陷罷了,聽說要告訴方七佛,頓時驚懼,“錦鱗龍”翟源連忙陪笑:“我哥哥開個玩笑罷了,都是江湖兒女,一個玩笑還開不起了?”
說罷擠個眼色,成貴知機,故作憤憤不平道:“這話本不該亂說,但是大好機會,你們不讓我們去殺童貫,豈不是故意逼我胡思亂想?”
阮小二不敢在這個話題上爭執,嘆道:“罷了,左右也都是你們的水軍,既然你一意要立功,我等外人原也不該相攔,只是話說在前面,非是我等兄弟沒義氣,實是哥哥將令在此,不敢相違。”
成貴一臉假笑:“理會的,理會的,既然如此,你們兄弟且回去復命,我四個違令行事,是功是過,都是我等自行承擔。”
阮小二欲言又止,終是嘆口氣,帶著兩個弟弟和太湖四杰,劃條小船回去復命。
他兩方這番爭執,寫起來看似啰嗦,其實于實際中,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待趕走了阮小二,成貴獰笑一聲:“梁山那個矮子,我早看他不大順眼,卻不知怎地騙了方金芝那小娘皮,倒和我們做起威福來,今日你三個都賣賣命,我四兄弟殺了童貫,免了永樂朝覆滅之禍,以后便是方百花、方七佛,又豈敢在我們面前放肆?”
這浙江四龍,本非方臘的老班底,他四個原在錢塘江做黑心狠肚腸的艄公,仗著武藝、水性橫行一方,所作所為,便和當初“船火兒”張橫相似,后來方臘造反,他四個有心謀個前程,便去投效,方臘手底好漢雖多,卻偏偏沒有水上功夫了得的,于是重用四個,授以三品職事,管轄水軍。
也因如此,他四個早便覺得方臘那些老兄弟擋了自家前程,如今曹操用計成功,官兵營中大亂,他若能趁機殺了童貫,功勞蓋世,豈不是正好躍過那些老人去?自然心熱無比。
聽了成貴的話,其余三龍都獰笑起來,‘戲珠龍’謝福更是叫道:“正是如此,我等立下這潑天功勞,怕是圣公還要把女兒許給我大哥哩。至于小弟,不敢和大哥爭競,只好將將就就娶了方百花吧。”
成貴大笑道:“他娘的,那老四你豈不是成了老子的姑父?”
謝福想起方百花容顏,一臉垂涎,壞笑道:“我等各論各的便是,你雖叫我姑父,我還是叫你大哥——大哥你說吧,你要姑父往哪里打?”
四個哈哈大笑,笑罷,成貴大喝道:“小的們,建功立業,只在今日!辦成這樁大事,以后喝辣的吃香的,娘們兒都睡胖胖的!跟老子殺!”
當下帶著五千水軍,沖入火光沖天的寨中——正是童貫的營寨,他麾下兵馬最多,故此寨子也是格外的大些,尤其是中軍大帳,小二樓那么高,遠遠一眼便能望見。
卻說約摸一炷香之前,火箭剛剛落下,童貫身邊親信各自奔逃,撇了童貫一個老頭兒呆呆立在原地,正在惶然之際,劉延慶、劉光世等大將頂冒箭雨沖出,童貫的親兵們也趕了來,拿盾牌上下相連,牢牢護住童貫。
童貫這才驚魂初定,驚聲道:“劉節度,不料方臘竟有這么多水軍,如今自水路殺來,我等如何是好?”
劉延慶畢竟乃是宿將,雖慌不亂,抱拳道:“大帥勿憂!方臘麾下兵馬,多不善戰,這些水兵何嘗能例外了?他若不上岸,我等了不得被他燒些營帳、器械,若是竟敢上岸,末將不才,領著兒子殺出,好歹讓他留下許多條性命。”
劉光世聽了一抖,連忙道:“爹,你傷勢未愈,如何上陣廝殺?”
劉延慶揮了揮受傷的小臂,瞪起眼道:“老子箭傷未愈,那便你去!”
劉光世苦了臉道:“我、我,兒子還要保護大帥他老人家和你老人家。”
童貫心道:“此時營中大亂,若非猛將,豈能力挽狂瀾?你要去本帥還怕你誤事呢。”當即道:“劉節度,光世一番孝心,莫要辜負他!來人,去傳姚平仲來,讓他領三千兵馬,擋住反賊的水軍上岸!”
話音未落,卻聽馬蹄聲響,童貫望去,正是西軍年輕一代數一數二的悍將姚平仲!
他此前同鄧元覺大戰,吃了一記重掌,但這等傷勢當時看著沉重,好生將養了幾日,早已無妨。
此刻結扎停當,背插雙刀,手拈鐵槍,坐一匹火炭般赤焰馬,高聲道:“何須三千人?區區水賊,我只領本部三百人,便殺他個屁滾尿流。諸公且在次高坐,姚某去也!”
說罷帶著三百親兵,頂焰冒火,殺向寨外。
把個童貫急得跺腳:“這廝還是這般狂妄!一旦有失,他死事小,卻誤了本帥大事!來人,去傳王舜臣王老將軍,讓他和王稟領兵三千,去接應這個狂徒,萬萬不可讓賊人沖入寨子來,其余人都去救火!”
姚平仲一馬當先沖到寨子側門,正見四個南將,領了浩浩蕩蕩數千人,吶喊著殺了進來!
有分教:成氏水賊志氣高,姚家戰將性狂驕。而今迎面初相見,未解誰人性命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