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沉維義搖搖晃晃帶著徐志穹到了神眼閣。
從姜夢云開始倒酒,倒一杯,沉維義干一杯,酒杯就沒放下過。
徐志穹又說幾句愛才、惜才的話,沉維義當場飄到云彩里頭去了。
守在外屋的校尉,見樞首大人和新來的神眼匠人來了,趕緊跪地施禮。
徐志穹進了里屋,用法陣把石室封住,對沉維義道:“此間但無六耳,維義,且讓我看看你真本事。”
沉維義跪地磕頭道:“蒙樞首大人器重,屬下把這一身的手段都獻給大人!”
說完,沉維義向燭臺注入氣機,把蠟燭逐一點亮。
神機眼呈現在燭臺之上,沉維義回頭看了看樞首大人。
徐志穹點點頭道:“好,技法純熟,不比你爹遜色,可惜,而今卻看不到呂副樞首的狀況。”
沉維義打個酒嗝道:“樞首大人,這事情,換個人來問,屬下肯定不能說,但既是樞首大人問起,屬下卻不敢隱瞞,屬下能看到呂副樞首狀況。”
徐志穹笑道:“那卻要等判官邪道現身。”
沉維義搖頭道:“無論判官邪道是否現身,屬下都能看到呂副樞首的境況!”
徐志穹一怔:“你為何有這本事?”
沉維義道:“屬下見過呂副樞首,便能看到呂副樞首。”
徐志穹費解:“你見過呂副樞首,就能看到呂副樞首?這是什么道理?”
沉維義神情有些激動,這卻到了展示才學的大好良機:“大人有所不知,想要召來神機眼,先得注入一段氣機,注入氣機之時,只要想著呂副樞首的模樣,就能看見呂副樞首的狀況。”
徐志穹的腦袋嗡嗡作響,這過程聽起來,有那么點耳熟。
“你且做來我看。”徐志穹開啟了罪業之童。
“屬下遵命!”沉維義再次來到燭臺旁邊,小聲禱祝了幾句。
徐志穹仔細聆聽,沉維義許是喝醉了酒,又或是經驗不足,掩飾做的不夠,徐志穹基本聽清了他含混的話語。
他的模樣很是虔誠,動作也像是禱祝,可嘴里念的并不是禱詞,而是一番描述:“五短身材,六尺一二(一米四上下),頭大,沒脖子,須發連鬢……”
他說的是一個人的身體特征,頭大,個子矮,脖子短,這人正是呂作慶。
“禱祝”過后,沉維義又“冥想”了片刻,他正在想象呂作慶的模樣。
他把手放在燭臺一端,注入了些許氣機。
除了那混亂的氣機,徐志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神機眼的童孔向下擺動,盯著沉維義看了片刻,童孔之中,呈現出了呂作慶當前的狀況。
呂作慶正在和眾人集議,此刻正對著眾人指指點點,說的唾沫星子橫飛。
深夜還在開會,這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雖然不知道呂作慶說了些什么,但當做廢話處理肯定沒錯。
出乎徐志穹意料的是,整個房間里,除了那詭異的氣機,另外有一股熟悉的力量正在翻滾。
徐志穹盯著沉維義看了許久,看到了他的罪業,一寸七上下。
他也看到了沉維義的修為,只有八品。
他的修為比他父親差了太多,正是因為修為不濟,他沒辦法掩飾那股特殊的力量。
那是意象之力!
他動用了意象之力!
他想象著呂作慶的模樣,憑著意象之力,讓神機眼找到了呂作慶!
這不可能……
徐志穹的思維出現了陣陣混亂。
神機眼明明是混沌無常道的法器,怎么會和意象之力有關?
和意象之力有關,就意味著和判官道有關!
沉維義收回了氣機,不多時,童孔中的畫面消失了。
他趕緊熄滅了蠟燭,神機眼隨即在燭臺上消失。
“大人,這手段,不能用太久。”
徐志穹極力控制住情緒,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用久了又會怎樣?”
沉維義撓撓頭皮道:“屬下也不知會怎樣,只是我爹跟我說過,神機眼一次只能做一件事,若是做了別的事情,就不能盡本分了。”
“盡什么本分?”
沉維義一怔,這事情,樞首大人不該不知道:“神機眼的本分,就是搜尋判官邪道,只要咱們千乘國之中出了判官邪道,神機眼肯定能看見,
可若是讓神機眼做了別的事情,這判官邪道就看不見了。”
徐志穹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算上今晚這次,他曾三次在千乘國看到了活人的罪業。
第一次是呂作慶等人,被神機眼傳送到了百福縣。
第二次是沉書良,用神機眼觀看徐志穹和牛玉賢闖入神眼閣的過程。
第三次,就是剛才,沉維義用神機眼查詢呂作慶的狀況。
這三次,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神機眼都在發揮別的功能,失去了對判官的監視。
夏琥也曾看到了一名校尉的罪業,這不是因為她的技法精進了,而是因為當時有人在使用神機眼。
當時是誰在使用神機眼?
徐志穹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名字——袁成鋒!
袁成鋒當晚發現了洪華霄的蹤跡,而且第一時間出現在了洪華霄附近!
他用神機眼找到了洪華霄,還用了神機眼的傳送功能。
而當時的神機眼因為發揮了別的功能,暫時失去了對判官道的監視和壓制。
原來是神機眼還一直壓制著判官的罪業之童!
神機眼的控制力,覆蓋了整個千乘國!
這可超出了法器的概念!
這東西到底什么來歷?
徐志穹問道:“只要你見過的人,都能找到?”
沉維義笑道:“不只是我見過的人,我聽我爹說過,只要是我見過的道門,都能用神機眼找到。”
“你見過的道門?”徐志穹越發驚駭。
沉維義點點頭道:“我爹是這般說的,只要想著殺道的模樣,咱們千乘國的殺道修者都能找到,想著儒道的模樣,儒道修者也都能找到,只要這人是咱們千乘國的種血,肯定逃不過神機眼!”
徐志穹臉頰有些抽動,若不是沉維義喝醉了,肯定能看出樞首大人此刻的異常。
“你且把剛才說的,做給我看,你且把千乘國的殺道修者都找出來讓我看看。”
沉維義低下頭,稍微有些慚愧:“大人,這手段,不能說我不會,只是還沒學透,
我跟著爹爹學了好幾年,可我始終想不明白,殺道到底是什么模樣,入道又是個什么模樣,
不過樞首大人放心,我爹有這個本事,他的本事,就是我的本事,我跟著他學,不出一年半載,我這本事肯定不比他差。”
徐志穹面帶贊賞道:“好后生,我信得過你!”
沉維義搖搖晃晃跪在地上,給徐志穹磕了頭:“大人,屬下對您忠心耿耿,適才給您看的這些手段,您千萬不能告訴旁人,
爹爹囑咐過我,這些手段,整個千乘國,只有兩個人知曉,除了這兩個人,誰都不能告訴,這是我們沉家的家規。”
徐志穹問道:“哪兩個人?”
“一個是神君,另一個是錄王!”
錄王洪振康,此刻正在王府東院的書房沏茶,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耄耋老者。
那老者拿著茶盞道:“為了等這一個時機,咱們花了多少心血?如今功成在即,洪俊誠就剩了一口氣,你怎又反悔了?”
洪振康嘆道:“梁兄,息怒,近日來,宣國使臣甚是猖狂,宣國來的判官更是猖狂,這判官背后另有狠人,若不將之鏟除,只怕后患無窮。”
老者輕笑一聲道:“你所說的判官就是徐志穹,我和這人打過交道,你怎就不信我?”
洪振康給老者添了杯茶:“我信得過梁兄,可他終究是宣國的運侯,我若對他下手,只怕惹出是非,還是要靠一國之君親手將其鏟除。”
老者沉下臉道:“所以你又想把洪俊誠救回來?”
洪振康點點頭道:“由皇兄處置徐志穹,或逐之,或殺之,都顯得名正言順。”
老者冷笑一聲:“他處置,算名正言順,我代他處置,又有何不妥?”
洪振康嘆道:“皇兄當了幾十年的神君,對千乘國的境況更熟悉些,由他處置,不會出了紕漏,也不會觸怒了宣國。”
老者放下茶盞道:“宣國是我梁家的江山,事情終究由我梁家做主,你還怕兩國開兵見仗不成?這事情不用你來操心。”
洪振康皺了皺眉頭,也把茶盞放下了:“宣國是你梁家的江山,可千乘是我洪家的江山,有些事情,我不操心不行!”
老者聞言,沉默片刻,嘴角微微上翹,帶著一絲笑容道:“你既是把話挑明,我也無須客氣,
出于公事,我來你千乘國做皇帝,是圣祖的命令,你既是圣祖部下,若是抗命,便是另有異心,
出于私交,我今日也不妨對你說句實話,千乘國是洪家的江山,這話不假,可洪家的江山,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姓洪么?”
洪振康眼角一顫,屋子里彌漫著混亂的氣機。
老者眉毛一挑,一陣霸氣襲來,迫使洪振康低下了頭。
兩股氣機交錯半響,漸漸平復。
老者先笑了一聲:“話說重了,咱們都是為公事,絕非出于私怨。”
洪振康也笑了:“梁兄說我有異心,這卻曲煞了我,我全心全意為圣祖盡忠,從沒有過別的心思。”
老者點點頭道:“洪俊誠就剩了那一口氣,這口氣就別給他留著了,以我之修為,看不上什么神君之位,等替圣祖辦完大事,我另有去處,千乘國的江山,終究還在你指掌之間。”
洪振康點頭道:“那就依梁兄之意。”
老者起身離去,洪振康將他送到門外,看著他身形在夜色之中消失。
回到書房之中,洪振康捂著胸口,嘔出一口血來。
老賊,若不是我中了那魅妖的咒術,焉能容你如此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