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鞭子抽得很重,商羽肩膀上的衣服立刻破開,可以想象裴越出手的力度。
“知道你錯在哪里嗎?”裴越沒有繼續抽打商羽,沉聲問道。
商羽紋絲不動地單膝跪著,抱拳垂首道:“卑下知錯!”
裴越陡然抬高音調道:“說!”
商羽大聲答道:“卑下身為領隊哨官,沒有及時處置好這種突發事件,以至于要爵爺親自出手解決,這是卑下的無能,卑下愿領軍法處置!”
那些士子和百姓們被押在旁邊空地上,由第三隊將士負責看管,其他人則在裴越身前列隊肅立。
在裴越到來之前,第三隊在商羽的約束下沉默應對這些圍攻的士子和百姓,眼下他們的氣勢截然不同,手中的兵器泛著寒光,眼神凌厲而兇狠。
裴越聽完商羽的回答,搖搖頭略顯失望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商羽有些茫然,同時眼神愈發顯得羞愧。
裴越的目光掃過面前整齊肅立的數百老卒,語氣復雜地說道:“商羽是南營老卒,做過谷大帥的親兵,開平三年就是哨官,可謂前程遠大。橫斷山剿賊,他不懼生死勇往直前,最后跟隨我一起追擊賊首,以他的功勞足以升為游擊,也就是我現在的位置。”
“你們當中絕大多數人跟他一樣,有機會朝上面攀爬,可你們最終都只是維持原狀。藏鋒衛成立之后,你們被選進來,不光沒有升官,反而很多人降為最普通的士卒。這對你們來說,確實不公平,或許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諸如谷侯爺對你們的叮囑、藏鋒衛將來會有更好的發展或者是你們對我有那么一丁點信任,但是不管有多少原因,這件事都不公平。”
“這一路從南到北又從東到西,你們跟著我跋山涉水,我知道你們在觀察我,與此同時我也在觀察你們。不得不說,你們很優秀,能力無需贅言,哪怕和邊軍相比也毫不遜色。至少在目前看來,是我虧待了你們,因為你們本就有更光明的前程,可以去邊境和敵國的軍隊廝殺建功,而不是跟在我這個年輕人身邊做這些破事。”
裴越的聲音隨風傳開,將士們不禁面色動容。
這個時代講究的是上位者的威儀,能夠同吃同住便是很難得的親民做派,從來沒有一個武將會對手下的將士這般訓話。
甚至這已經不是訓話,而是推心置腹的溝通。
商羽漸漸明白過來,他斂去臉上的羞愧神色,沉聲道:“爵爺,卑下是心甘情愿跟著您,相信其他人也是如此!”
“愿隨爵爺出生入死!”
其他人轟然呼應。
裴越微微頷首,繼續說道:“你們不是初入行伍的新丁,甚至很多人也去邊境殺過人見過血,故而你們想得很多很遠。就拿今天這件事來說,商羽,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我是武勛,天然就和朝堂上那些文官老爺們尿不到一個壺里,如果你下令強行沖出這些士子和百姓的包圍,難免會有人受傷流血。到那個時候肯定會有人借此彈劾我,說不定陛下會因此罷免我的欽差之職,讓別人來頂替我做后面的事情。你不愿意看到我半途而廢,害怕因此影響我的前途,對嗎?”
商羽默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不是頭腦發熱的大頭兵,當初在谷梁身邊做親兵,多少也見過一些朝堂上的爭斗,所以在發現這件事的古怪之后,他選擇沉默應對,沒有及時率眾沖開包圍。
裴越搖頭道:“我為什么要揍你?因為你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
他目光轉向身前面露不解的將士們,朗聲說道:“今天我就教教你們,怎么做好我手下的兵。”
他舉起馬鞭,指向遠處那些被看管起來的士子和百姓,冷冷道:“那些人敢圍著你們,你們就要當場給我揍回去。必要的時候,直接殺幾個領頭鬧事的蠢貨立威。記住,我是欽差,你們是欽差護衛,在外面代表的是陛下天威,絕不容許有任何人踐踏天子權威!”
商羽陡然間醒悟過來,背后冷汗陣陣。
今日這件事看似滑稽,但如果不是裴越及時趕到,以雷厲風行的手段解決那些人,事后傳回京都會變成什么樣?
欽差護衛某種意義上也屬于天子親軍,更不必說藏鋒衛是開平帝親口創立,如此身份竟然被一群百姓莫名其妙地圍攻而不敢擅動,究竟是在打誰的臉?
想到這兒,商羽愈發自責,垂首道:“此事皆是卑下的錯,請爵爺重罰!”
裴越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依軍法該當如何?”
商羽挺直腰桿道:“當領四十軍棍!”
裴越頷首道:“暫且記著,等此事完結之后,你自去領受。”
“是!”商羽激動又羞愧地答道。
裴越目光如刀,望向身前眾人,緩緩道:“你們如今是我手下的兵,那么只需要記住一點,占理的時候別手軟,誰敢攔著你們就剁了誰!不需要你們為我考慮,一應得失我自會承擔,如果連這一點都想不明白,從哪來就滾回哪里去。我的兵要會殺人且敢殺人,那些陰謀算計爾虞我詐與你們無關,聽明白了嗎?!”
如果說他之前那番推心置腹的溝通只是讓這些百戰老卒動容,那么此刻看似嚴厲的言辭卻讓這些人神情激動,心中風雷激蕩。
一個不喝兵血的主將本就難得,如今更是用最通俗易懂的話語告訴他們,軍人必須擁有純粹的野性和血性,哪怕將天捅了一個窟窿,也有他裴越這個主將頂著。
裴越是否值得跟隨,這個問題每個人心中的答案都不同。
谷梁也不是神,不可能讓四百多人的想法完全一致,更多的時候是因為他的身份與地位,讓這些低級將士不敢違逆。更何況這支五百人的隊伍里,還有五十個從那些沒落勛貴府邸中出來的將門子弟,他們的想法更加不易扭轉。
但是此時此刻,這些人望著裴越從容的面龐,只感覺到身體里有股熱血在燃燒。
譬如西寧伯崔護之子崔猛,當初跟著李子均去綠柳莊鬧事,被裴越用匕首插透手臂,后來他老子又在朝會上幫助裴戎,實在是一個很微妙的關系。進入藏鋒衛之前,崔猛心里很擔憂,害怕裴越會趁機收拾自己,反倒是他那個看似很不著調在京都各方勢力之間橫跳的老子告訴他,這位年輕的中山子眼界極高,絕對不會做那種腌臜事,讓他放心跟隨。
進入藏鋒衛之后,崔猛被編入第三隊,也是今天沉默隊伍的一員。
他本來很想一腳踹開身前聒噪的士子,再縱馬踩死幾個胡言亂語罵罵咧咧的百姓,可是商羽才是第三隊的哨官,而且他在南營老卒心中威望極高,根本輪不到他一個沒落勛貴子弟說話。
此時聽著裴越的訓話,崔猛紅光滿面,嗷嗷叫著,恨不能馬上就去宰幾個馬匪。
裴越望著依舊單膝跪在旁邊的商羽,淡淡道:“商羽,歸隊。”
“遵令!”
裴越撥轉馬頭,緩緩朝百姓那邊而去,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鄧載說道:“傳令下去,押著這群人前往臨清縣。”
他其實一直在等嚴家的人出現。
如今看來,嚴家似乎不想露面,或許是被他的雷霆手段震住。
既然如此,他便去找那位嚴老大人談談。
言語若行不通,刀槍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