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御書房內。
開平帝斜倚在榻上,聽著東府右執政洛庭的長篇大論,神色間毫無厭煩之意,且臉色看起來紅潤許多,經過近半個月的靜養已然擺脫虛弱之態。其實裴越教他的只是假死秘法,人為封閉大部分生機,對于身體并不會造成太大的損害。
“……陛下,從去年冬天的情況來看,永州、云州、蘄州和靈州四地百姓的取暖狀況大為改善。石炭寺的煤場不僅招納大量當地的民夫雜工,更憑借蜂窩煤的優質低價讓百姓們不用為柴火發愁。不過,大梁地域廣袤,只有這四處煤場還遠遠不夠。石炭寺想要擴大規模,卻有一個問題無法解決,簡容這段時間幾乎愁白了頭發,臣也沒有妥善的法子。”
洛庭長身而立,眉頭微皺。
開平帝目光瞟向那邊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的年輕人,淡淡道:“他已經來了,你當面問他即可。”
洛庭轉頭致意道:“還望中山侯能出個主意。”
裴越當然不開心,要知道他和葉七好不容易才邁出那一步,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被皇帝強行打攪,心情之郁悶簡直無法訴說。
他抬眼看向對面站著的洛庭,兩人的目光有過一瞬間的交匯,隨后裴越便沒好氣地說道:“不知執政大人有何疑惑?”
開平帝微覺差異,顯然無法理解這小子的態度。最近中山侯府訪客如織,裴越這小子在府中收銀子收到手軟,兼之大權在握青云直上,他能有什么煩惱?
洛庭輕咳一聲,肅然道:“永州等地能夠建起煤場,是因為當地有首陽山那般的天然煤礦,開采非常簡單。這半年來我派出大量人手去各地勘察,倒是發現不少煤礦,然而這些煤礦都藏于地底,距離地面近的煤塊數量很少,根本支撐不起一座煤場的運轉。”
他頓了一頓,輕嘆道:“我和簡容都不擅長天工之術,卻也知道于地底深處開采煤礦絕非挖掘一條地道那么簡單。裴越,蜂窩煤由你所創,石炭寺的建立亦離不開你的謀劃,不知你能否幫朝廷解決眼下這個難題?”
裴越腦海中浮現前世看過的小型煤礦,可他并不清楚具體的運作方式,畢竟沒有親自下過礦井。
縱然在影視作品中見過礦井的內部結構,但那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沒有匆忙答應下來,沉吟道:“洛執政,我是武勛,一再插手朝廷政務恐怕不妥。”
洛庭心中一松,正色道:“這一點你不必擔心,為國朝效力不分文武,誰若因此說三道四,我會親自找他談談。”
相較而言,洛庭的保證肯定比開平帝管用。
裴越沉默片刻之后說道:“茲事體大,請洛執政給我一段時間仔細斟酌。”
洛庭頷首道:“理當如此,你若是需要東府給予便利,直接讓人來找我即可。”
裴越面色平靜地應下,心中卻涌起一股難言的激動。
地下作業是非常麻煩的工程,這其中少不了火藥的運用,那些黑火藥的配料至今還躺在綠柳莊的密室里,只是裴越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進行研究。如今借著幫朝廷解決問題的名義,至少能名正言順地解決很多實際的問題。
譬如找一個看守嚴密的荒郊野嶺,試試黑火藥究竟能做出多少好玩有趣的東西。
來到這個世界越久,裴越便覺得自己和前世的聯系愈發淡薄,如今總算能想起一些土方記載的殺器。他從來不是那種矯情自矜的性格,也沒有異想天開去強行改變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很多東西于他來說只是有用和沒用的區別。
譬如蜂窩煤和那些詩詞大家的傳世佳作。
黑火藥有沒有用?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就算短時間弄不出來帶有膛線的后裝槍,搞出一些土制簡易版手榴彈和最簡單的火繩槍也足以改變這個世界的戰爭態勢。
裴越一時間想得有些入神,并未注意到洛庭早已告辭離去,依舊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
“裴侯今天心情不佳?”開平帝的奚落聲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望著皇帝似笑非笑的神情,裴越想也沒想地說道:“陛下,燕王謀逆案已經查得差不多了,臣實在無法想象會有那么多朝臣枉顧陛下的期許,暗中跟劉贊往來緊密,甚至幫他做過很多事,故而心中十分憤怒。”
開平帝如今對這家伙的性格頗為了解,認為他在大事上忠心耿耿,平常卻有些不太老實,眼下這番話多半是信口胡謅。
不過皇帝并未當面拆穿,只是淡淡道:“你將案卷整理完畢之后呈上來。”
“臣遵旨。”
“對了,朕打算讓長興侯曲江接手五軍都督府大都督一職。”
裴越心中一震,不敢置信地望著開平帝。
皇帝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你不贊成?”
裴越坦然道:“陛下,魏國公肯定不贊成。其實臣覺得倒也不必如此,這次燕王謀逆,魏國公內心的想法無人知曉,可他終究沒有做出越界的舉動,在行宮之中也強行克制住。臣能明白陛下的用意,只是魏國公一直在退,就怕他有一天不想退了。”
開平帝瞪了他一眼,緩緩道:“難道朕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五軍都督府掌著百萬大軍的后勤,這個位置怎能隨意找個人接手?朕沒想過要繼續逼迫王平章,只是看中曲江的資歷和能力罷了,西營主帥的后續人選讓王平章舉薦便是。”
裴越搖頭道:“陛下,人心難測,更經不起反復試探。”
開平帝默然,沉默良久之后說道:“那你說說,誰能接任五軍都督府?”
裴越腦海中忽然浮現一段對話。
去年,靈州泰川府境內那座湖心島上。
裴貞對他說了很多往事,其中就包括大梁立國之前,那位林清源老人對于后世朝堂的種種構想。
時至今日,他對那些超前太多的構想記憶猶新,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回憶著林清源曾經做出過的嘗試,裴越不僅不覺得可笑,反而有一抹難以言說若隱若現的親近。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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