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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章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過后,他微微搖頭道:「陛下,裴越太年輕了。」
開平帝淡然道:「既然年輕更應該加封國公,如此方能虛其軍權。此前你數次在朕面前數次建言,不就是希望朕收回裴越手中的權柄?」
王平章冷靜地回道:「陛下,老臣針對裴越并非出于私心,實在是他身上藏著太多秘密。」
開平帝不置可否地說道:「說來聽聽。」
王平章道:「陛下曾經問老臣,當年的那些人究竟有誰活了下來,老臣一直以為只有陳家那個女子。但是在反復研究過裴越的履歷之后,老臣琢磨出一些古怪的跡象。」
開平帝的雙眼微微瞇了起來。
這對君臣最得意的杰作不是壓制住開國公侯在軍中的煊赫權勢,而是十七年前京都發生的一連串變故。先是邊境局勢風聲鶴唳,先帝倚重的數位將帥趕赴邊關,繼而便是七家武勛串聯謀逆毒害先帝,緊接著王平章以剿賊的名義說服大部分重臣,制造京都流血夜將陳家斬盡殺絕,病重垂危的先帝承受不住這個打擊,十余日后便駕崩于寢宮。
皇權更替,腥風血雨。
雖然開平帝從始至終置身事外,暗地里都是王平章在穿針引線,可是這種事并不需要證據,就像當年裴越從橫斷山出來后,與谷梁密談時便斷定開平帝是謀害先帝的真兇。
這些年開平帝勵精圖治勤政愛民,終于讓大梁的國力遠遠勝過吳周兩國,未嘗沒有證明自己更適合皇帝之位的用意。
當年那些事,除了王平章之外,壓根沒有哪個臣子敢在他面前提起。
「裴越不會是先帝的子嗣,也不是陳家的后代,朕已經大概知道當年發生的故事。」開平帝并未被王平章的話擾亂思緒,篤定地給出論斷。
王平章不慌不忙地說道:「陛下,裴越借橫斷山匪患踏入朝堂,在西境初掌軍權嶄露頭角,最后逼路敏自盡攫取大權取得國戰的勝利,表面上看他一路走來痕跡清晰,但是暗中還有一條線,他的很多舉動與陳希之脫不開關系。」
開平帝微微頷首,裴越從中山子到藏鋒衛指揮使,本就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看清楚這個年輕人和陳家后代的關聯,最好是能順藤摸瓜將當年的漏網之魚徹底解決。
只不過在裴越殺死陳希之后,他便放下心中的猜疑,逐漸信任裴越的忠誠。
如今王平章舊事重提,開平帝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裴越的崛起確實和陳希之息息相關。看待問題不止一個角度,帝王心術爐火純青的開平帝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他面上古井不波,淡淡道:「陳希之已經死了。」
王平章道:「陛下,即便拋開裴越可能成為一個權臣的威脅,亦不論他的崛起和陳家有無關系,最讓老臣想不明白的是,他在裴家受盡屈辱十三年,緣何一出來就精于商賈之術?」
開平帝緩緩道:「朕相信裴越的忠心,他必然和陳家無關。這次讓韓公端接手和談,只因為朕不想將他推上風口浪尖。」
皇帝的語調很篤定,然而王平章心中卻有了判斷,面上依舊誠懇地說道:「老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裴越將來還有大用,畢竟他是真正的帥才。但是老臣想為陛下排除隱患,倘若陛下恩準的話,其實有一個非常簡單的辦法。」
開平帝微微挑眉望著他。
王平章沉聲道:「老臣想派人去靈州走一趟,查清楚陳希之究竟死了沒有。如果陳希之確實死在裴越手中,便能證明他與陳家無關。」
開平帝沉默片刻,漠然道:「準。」
王平章垂首低眉道:「陛下圣明。」
開平帝又道:「裴越的封賞暫時擱置,等他回京之后再做定奪
王平章道:「臣遵旨。」
見皇帝面露倦色,這位軍機重臣起身告退。
待他退下之后,開平帝狹長的雙目中泛起銳利冷厲的光,從左手邊一疊奏章中抽出最下面一本,翻開看了幾眼,面上浮現冷笑,輕聲自語道:「裴越雖然不老實,你這位國公又打著什么算盤呢?」
「呵呵。」
南境,蒲圻城,別院之中。
裴越望著坐在對面的少女,隱約覺得她的目光與前些時日略有不同,便溫和地說道:「公主殿下找了我,她說你改變主意想回建安。」
徐初容冷靜地問道:「你愿意放我回去?」
裴越微笑道:「為何不可?」
徐初容似有不解地說道:「你之前說過,南邊那些人想讓我留在你身邊,這對兩邊都有好處。如今我的生死操于你手,就算你強行帶著我北上,我也沒有反抗的能力,更何況我不抗拒你這樣做。」
裴越點頭道:「的確如此。」
徐初容凝望著他的雙眼,輕聲道:「其實我知道你近來的處境不算好,你們的皇帝迫不及待地讓人奪走本該屬于你的和談大功。雖然這不代表他從此將你棄之不用,可如果有南邊世族的示好,你自然就有更加充足的底氣。」
裴越并不意外她能想到這一層,坦然道:「沒錯。」
徐初容睜大眼睛再次問道:「那你還放我回去?」
裴越微笑道:「如果你愿意隨我北上,讓我借此來安撫那些世族的情緒,其實我不會反對。」
徐初容輕咬下唇,良久之后問出一個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中山侯府很大嗎?」
裴越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想了想說道:「很大,可以住很多人。只是……徐姑娘,雖說兩國戰事尚未落幕,但戰場上的恩怨與你無關,相反你一直努力勸我阻止戰爭的爆發。我歷來奉行的是冤有頭債有主,不會遷怒于你,所以我認為我們就算無法成為朋友,至少不必成為敵人。」
至多也只是朋友。
「我明白了。」徐初容眼中閃過一縷落寞,旋即強笑道:「謝謝你的坦誠。」
裴越沉默不語。
徐初容很快便收斂情緒,眨眨眼道:「其實我回去也能幫你做成那些事。」
「嗯?」裴越略顯訝異地望著她。
徐初容道:「以前我說過你可能會功高震主,如今看來這已經逐步成為現實。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開始籌謀將來,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在南面為你創造一條后路。」
裴越終于知道她的變化源自何處。
眼前的少女充滿自信,目光中偶爾可見決絕之色,顯然她這段時間想明白了很多問題,甚至朝著某個極端飛速躍進。
徐初容堅定地說道:「我不想再讓別人隨意決定我的命運。」
這……應該叫做黑化?
裴越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其實仔細想想,徐初容給他的印象本就與眾不同,她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千金小姐,反而格外熱衷天下大勢和朝局變幻,而且因為出身清河徐氏的緣故,她所接觸的層面遠非常人能比。
從大半年前相識之日起,她便始終如一,或者說她比沈淡墨更加執著,或許這就是裴越無法對她產生男女之情的原因。
雖說女子在這個世道里很難成事,但是只要自己給她一些信任和支持,再加上慶元帝和徐徽言對她的愧疚,這位少女未必不能掀起波瀾。
果不其然,徐初容決然地道:「其實那些人想做的只是左右逢源,將來北梁若能攻取南境,憑借和你建立的關系,他們希望能夠繼續維持世族門閥的地位。既
然如此,我在不在你身邊又有什么區別呢?你如果想要在南岸布局,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
裴越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正色道:「徐姑娘,你令我刮目相看。」
徐初容輕輕一笑,故作輕松地說道:「既然有緣無分,那我何不如灑脫一些?」
裴越看著她清澈的雙眸,緩緩點了點頭。
小半個時辰過后,二人商定一些細節問題,裴越起身與她告別。
南周重新準備的公主儀仗已經到來,都知侯玉數次提醒,他不能繼續逗留,定于明日啟程北上。
臨別之際,他望著徐初容清麗的面龐,終究沒有多說什么。
既然已經闡明心跡,何必花言巧語挑惹于人。
因此他只是誠懇地說道:「珍重。」
徐初容微笑道:「一路順風。」
裴越轉身離去,徐初容靜靜地坐著,眼中終于涌現悲傷之色。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空一縷余香在此,少女心事有誰知?
從別后,江湖路遠,長憶初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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