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開平帝后,裴越折身回到前院正廳。
婚宴進行到此時,文臣和關系不太親近的武勛基本都已離去,還留在酒席上的大多是與裴越熟稔的親貴。譬如以定軍侯羅煥章為首的京軍南營武將、京都守備師和禁軍的部分將官、以善國府孫琦為代表的閑散武勛子弟。
從廳中喧囂的場面便能看出裴越如今在大梁軍中的地位,如果再算上裴越在南軍和西軍中的人脈,明眼人都能意識到這是相當恐怖的潛力,足以證明裴越有資格向王平章發起挑戰。
這便是開平帝最終決定緩和君臣關系的根本原因。
裴越出現之后,已經鬧了半天酒的武勛們自然不會放過今夜的主角。
定軍侯羅煥章一馬當先,提著酒壺就找了上來。
“恭賀裴侯大喜,還請滿飲此杯!”
裴越望著羅煥章手里的海碗,不禁面露苦笑道:“侯爺,放過我吧。”
論爵位他要稍貴一些,畢竟羅煥章還是二等國侯,論軍職兩人同為京營主帥,只不過羅煥章年過五旬乃是長輩,而且當初兩人在西境還有同袍之誼,此刻面帶笑容地說道:“今夜無論如何也要給某這個面子,一者恭賀你新婚大喜,二者也要感謝你替我管教克敵那小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裴越只好接過海碗,仰頭灌了下去。
眾人轟然叫好。
既然有人帶頭,余者自然不會旁觀,頃刻間便涌上來一群人,鼓噪著向裴越敬酒。
裴越雖然年輕,但平素一直以成熟穩重的面貌示人,很少能見到他這般窘迫的狀態,滿堂武勛都樂于湊這個熱鬧。裴越明白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觥籌交錯之間可以進一步加深和這些武將的交情,于是來者不拒極其豪爽,幾杯酒下肚贏得一陣喝彩聲。
只不過敬酒的人實在太多,即便裴越堪稱海量也撐不住。
眼見自家侯爺不敵,京軍北營的一眾武將連帶谷家兄弟拎著酒壺迎了上來,就像過往在戰場上并肩廝殺一般,立刻便形成勢均力敵的場面,順勢將被包圍的裴越解救出來。
谷蒼高聲道:“諸位,且聽在下一言,今夜乃是我家妹夫的大好日子,你們總不能讓他醉醺醺地進洞房吧?”
眾人皆笑,裴越好不容易脫開身,沖堂內武勛親貴作了一個團揖,笑道:“大家吃好喝好,務必要盡興而返!”
“裴侯去罷,可不能讓新娘子等急了。”
“改日定要同裴侯較量一番。”
“沒錯,不好誤了吉時,裴侯請!”
裴越告聲罪,在滿堂武勛善意的嘲笑聲中快步走出正廳,從東面穿過花廳和暖閣,及至進了正房大堂卻忽地停下腳步。
往左還是往右?
兩位新娘子按照年齡區分,葉七的新房在西廂房,谷蓁則住在東廂房。
歷來殺伐決斷的裴越此刻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齊人之福絕非易事,倘若遇上兩個醋壇子,多半會后院失火家宅不寧。雖說葉七和谷蓁皆是鐘靈毓秀的女子,性情大氣不拘小節,可是在今夜這樣特殊的時刻,如果不能和裴越共度,難保不會有幾分傷心之念。
裴越頭痛地嘆口氣,正在他踟躕不決之時,葉七身邊的大丫鬟緩步行來,低聲道:“稟侯爺,夫人已經回了青崖小筑,且讓奴婢轉告侯爺,今夜請侯爺在東廂房安歇。”
裴越不敢表現出過于輕松的神情,溫和地頷首道:“我知道了,伱告訴葉七,我晚點去青崖小筑。”
“是,侯爺。”
大丫鬟抿嘴笑著,行禮退下。
裴越揉了揉臉頰,大義凜然地走進東廂房。
房中紅燭明亮,身穿大紅嫁衣的谷蓁坐在床沿上,吹彈可破的肌膚泛著淡淡的紅暈。
“侯爺來了。”丫鬟們喜悅的聲音在外間響起,谷蓁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白皙的雙手攥在一起。
然后便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隨即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裴……裴兄弟。”谷蓁的聲音極輕極柔,帶著非常明顯的羞意。
燈下看美人,愈發明艷動人。
裴越一言不發地蹲下身,將腦袋枕在谷蓁的腿上。
谷蓁霞飛雙頰,雙手按著裴越的肩頭,想要推開卻又不忍。
裴越側過頭仰望著她的面龐,微笑道:“蓁兒……姐姐,你準備一直這樣稱呼我嗎?”
谷蓁只覺臉上燙得厲害,低聲道:“還沒有用過合巹酒呢……”
其實依照大梁的婚禮習俗,完整的拜堂儀式極其繁瑣,有“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說,接下來便是“坐床”、“請方巾”、“見大小”等等。裴越不愿兩位新娘子受這種折騰,所以自作主張省去了很多流程,但是谷蓁畢竟不像葉七那般隨性灑脫,堅持認為飲過合巹酒之后才算完成婚禮的全部程序,繼而才能改口。
裴越依依不舍地松開雙手,起身走到桌邊,端起一對早已斟酒的玉杯,然后回到谷蓁身前。
四目相對,各執一杯。
手臂交纏,一飲而盡。
裴越凝望著谷蓁白里透紅的臉龐,微笑道:“娘子。”
谷蓁垂首低眉,軟軟糯糯地喊道:“相公。”
“誒!”
裴越仿佛生怕這兩個字掉落在地,忙不迭地答應,然后接過谷蓁手里的杯子,隨手一甩便將一對玉杯穩穩地丟在桌上。
望著他迫不及待的樣子,谷蓁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裴越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谷蓁沒有抗拒,溫順地靠著他的胸膛,雙手順勢抱著他寬闊的后背,呢喃道:“相公,我好像在做夢一般。”
裴越將下巴輕輕抵著她光潔的額頭,感嘆道:“我又何嘗不是呢。”
谷蓁面上泛起動人的笑意,柔聲說道:“一晃好多年過去了。還記得當初認識你的時候,我爹便說越哥兒前程不可限量。我從來不懷疑爹爹的眼光,卻仍然沒有想到你能做得這么好。相公,這些年你肯定很辛苦,往后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裴越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溫聲道:“好。其實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成就便是娶你為妻。”
谷蓁仰頭望著他,晶瑩剔透的眸光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柔情。
裴越低下頭,緩緩靠了過去。
谷蓁沒有躲閃,微微閉上雙眼。
片刻過后,裴越探手將谷蓁抱了起來,只聽得少女一聲輕呼,隨后只見錦帳緩緩垂下,將床幃內外隔成兩個世界。
“蓁兒,怕不怕?”
“相公不要胡喊,我比你大呢。”
“我不介意你喊我哥哥。”
“……才不要!”
但見紅燭搖曳,只聽輕聲軟語,原是一場和風細雨。
風雨過后,溫存之時,谷蓁怯怯地縮在被窩中,對裴越說道:“相公,其實我原本想著讓你先去西廂房,可是葉姐姐堅持不許。我知道這是葉姐姐體恤我,可是我也不能一直霸占著相公,你……你去葉姐姐那邊歇息罷。”
裴越眨了眨雙眼,躍躍欲試地道:“或者,我們可以一處歇著?”
谷蓁紅著臉將他往外推,眼中水光盈盈,柔聲道:“葉姐姐果然沒說錯,相公最是頑皮,快去罷!”
裴越又陪她說笑片刻,將勞累一天的少女哄睡之后,披衣下床如同做賊一般躡手躡腳地離開。
直到走進青崖小筑,他臉上的笑容依舊沒有消失。
人生至此,終于漸露圓滿之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