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興安府城,藏鋒衛臨時駐地。
日上三竿之時,兩名斥候匆匆進入正堂,向裴越匯報前線軍情。
「侯爺,孟將軍奉命領兵趕赴九里關,途中發現蠻人曾經留下的痕跡,證明他們確實是用小股兵力突襲府城,實則率主力埋伏在前往九里關的必經之路上。此計落空之后,他們沒有遲疑停留,直接再度穿過九里關,然后全部撤回荒原以內。」
裴越微微頷首,看向那名年輕的斥候問道:「九里關情況如何?」
斥候答道:「關內狀況慘烈,守軍至少戰死一半,且大部分軍械糧草被蠻人掠走。孟將軍派出小股游騎在附近搜尋,找到一部分潰兵。根據他們所言,當夜關門被內應打開,蠻人悄無聲息地潛入,若非守將何綜發現蹤跡,恐怕損失會更加慘重。何綜為了點燃烽火警示各地,親率數百將士奮力死戰,無一幸免。」
堂內的氣氛顯得格外凝重。
宣化大營的狀況不必贅述,就連朝堂諸公都清楚他們的實力,故而哥舒意領軍五千在荒原上落敗,并未引起大規模的彈劾。若是南境或者西境邊軍出現這種戰果,主帥必然會遭到朝廷的嚴厲問責和懲治。
莫說藏鋒衛這樣的百戰雄師,就連邊境普通將士多半都會小覷宣化大營的戰力。然而九里關的守軍在面對蠻人主力的偷襲時,竟然能夠堅持到戰死過半才潰散,而且點燃烽火挫敗蠻人突襲內陸大城的計劃,足以稱得上壯烈二字。
要知道在如今這個時代,一支軍隊傷亡超過三成就極有可能潰敗,裴越對此深以為然。去年在南境江陵城外,他在葉七的配合下,一記倒卷珠簾便殺得南周十萬大軍瘋狂逃命。
陳顯達咬牙道:「侯爺,咱們得把九里關的內應挖出來,將其千刀萬剮才能泄心頭之恨!」
韋睿冷靜地道:「近半守軍盡皆逃散,你如何能從中找到蠻人的內應?」
陳顯達耿直地道:「方才這斥候說了,那天晚上是內應打開關門,想要不驚動其他守軍,他們只可能是當晚負責看守關門的軍卒。我們可以查出當晚究竟是哪些人值守關門,再核對一下已經戰死的同袍名單,還活著的人不就是蠻人的內應?」
周遭陡然變得無比安靜。
陳顯達左右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停留在裴越面上,忐忑不安地道:「侯爺,末將腦子簡單,胡亂猜測,還請不要見怪。」
裴越盯著他的雙眼,然后看向韋睿道:「看來我們都不如他。」
韋睿微笑道:「這說明侯爺教導有方,連老陳都開竅了。」
一直以來,陳顯達在裴越麾下眾將之中以魯莽著稱,沖陣斬將是一把鋒利的尖刀,但在其他方面便乏善可陳,更談不上心思縝密計謀深遠。
陳顯達終于回過神來,不禁咧開嘴笑著。
裴越沒有給他順桿往上爬的機會,對韋睿說道:「他的這個法子簡單有效,此事便交給你去做。查清楚蠻人內應的底細后,暫時不要驚動對方,順著他們的生平挖下去,我要拿到幕后主使通敵叛國的鐵證。」
韋睿應道:「是。」
裴越又看向那名斥候道:「孟龍符可有其他軍情稟報?」
斥候想了想說道:「孟將軍還說,從各處匯總的消息來看,蠻人這一個多月以來,至少裹挾了將近四千名大梁子民進入荒原,其中不僅有邊境各處的百姓,甚至還包括宣化大營以前設置的兵站里那些士卒。再加上他們從九里關搶走的軍械糧草,以及前些時間劫掠的物資,蠻人此番退兵或許不是引誘。」
韋睿神情凝重地說道:「侯爺,蠻人這是有備而來然后給我們制造難題。從先前他們在邊境上的舉動便能看出,蠻人從來沒有想過深入境內,他們的主要目的還是
劫掠各種物資,以及裹挾大量百姓回到荒原。如果我們坐視不管,他們便能休養生息以待來日,下次便能集合更多的力量侵犯邊境。倘若我們想要永絕后患,那么必須要深入荒原。」
裴越冷笑道:「這是一石二鳥之計,看來那位蠻族首領深得兵法之精髓。」
韋睿沉聲道:「蠻人首領竟然擁有如此深遠的謀算能力,卑職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裴越揮手示意斥候退下,緩緩道:「不排除他天資聰穎悟性絕頂的可能,但我始終覺得蠻族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里突飛猛進,只因他們找到了一位好師父。」
有些話他沒有說得太透徹,其實這一路行來所見所聞,再加上對蠻族自發兵以來所有舉動的研究,他隱約能夠看出這些決策背后有著屬于王平章的印記。
自從封侯之后,開平帝讓他和王平章打擂臺的心思顯露無疑。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裴越不斷搜集王平章的信息,包括他當年在南境的所有指揮戰例,對其生平了如指掌。蠻人此番進退有據,細節處更是顯得老辣狡詐,與王平章當年狠揍周軍的風格頗有相似之處。
按下心中思緒,裴越平靜地問道:「泰安衛現在何處?」
韋睿答道:「唐臨汾今早派人送來簡報,泰安衛已經進入化州歸德府境內,最多三日之內便可抵達慶龍府邊境。」
裴越點點頭,起身道:「傳令,明日全軍啟程前往九里關。」
「遵令!」
韋睿和陳顯達同時起身肅立。
荒原與大梁邊陲交界之地,大地蒼茫,一片荒涼蕭瑟。
冰雪漸融,寒意依舊徹骨。
一抹身影忽然出現在遙遠的天邊,猶如人世間的一顆塵埃那般毫不起眼。
他拖著沉重的雙腿,雙手緊緊抱著身體,身上披著一件帶著烏黑血跡的獸皮,縱如此依然凍得瑟瑟發抖。可他不敢停下腳步,因為他知道自己只要倒下就有可能再也起不來,那樣不僅對不起為了幫他逃出來而死去的同伴們,也會讓大梁邊軍陷入更加可怖的危險之中。
他咬牙堅持前行,一步一步艱難跋涉。
天光大亮,他終于看到南方那座關隘的輪廓。
年輕男子愣愣地站著,干涸龜裂的雙唇間猛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
他叫張德,隸屬于宣化大營,乃是北山兵站一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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