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弓大營位于貝苕江東面,直線距離大約百五十里。
在開平六年之前,長弓軍的實力冠絕西軍四營,多次擊退吳軍的小規模襲擾,力保虎城北方的遼闊疆域沒有威脅。
但是那一場大戰過后,長弓軍主力騎兵一部被調入藏鋒衛中,主帥集寧侯唐攸之亦調任靈州刺史。如果僅僅是這樣,長弓軍大概還能保持鼎盛時期七八成的實力,可是在王平章謀反之前,開平帝令主帥蘇武帶領兩萬老卒趕赴京都勤王救駕,然后順勢將這支軍隊補入京軍西營。
至此,長弓軍的整體戰力直線下降,營中雖然維持著三衛共計四萬左右的兵力,謝林及其幕僚估計長弓軍內至少有一萬五千名新兵。
大營之內。
“聽說你兄長如今就在藏鋒衛中?那可是個好地方,比咱長弓大營強了無數倍。按說你小子既然有這種門路,何不讓你兄長向那位國公爺求個人情,讓你也進藏鋒衛,何必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苦熬。”
校場旁邊,結束上午操練的軍卒們成群結隊地返回住處,一名膀大腰圓的步卒看著容貌清秀的徐世吉,滿面好奇地問道。
他們其實是在半個月前來到此地,原本屬于靈州廂軍左衛,朝廷那邊一紙調令便讓靈州左衛和長弓大營陽曲衛對調。
換而言之,基本都是新兵的陽曲衛如今在滎陽城外駐扎,調過來的靈州左衛卻是大部分老卒搭配少量新兵,徐世吉便是新兵中的一員,但也入軍超過一年,只是沒有經歷過戰場上的鐵血洗禮而已。所以長弓大營的實力并沒有謝林預估的那般孱弱,只不過因為這個時代消息傳遞的滯后性,他并不清楚裴越已經做了周密的安排。
對于一場關系到國運的大戰來說,很多時候一個小小的細節便能決定戰役的勝負。
徐世吉與這位名叫錢懷的同袍關系親近,這一年來頗得對方的照顧,因此老老實實地答道:“兄長說,我現在還達不到藏鋒衛的要求,至少要在戰場上斬獲十個首級,他才有底氣去找藏鋒衛指揮使,請求將我調過去。”
錢懷朗聲笑著,無視周遭射過來的目光,豪爽地道:“放心,只要你不怕死,這次肯定能砍下足夠多的腦袋。等你進了藏鋒衛之后,別忘記拉老哥哥一把。”
徐世吉好奇地道:“錢大哥也想進藏鋒衛?”
錢懷坦然道:“誰不想進?不說藏鋒衛的待遇,光是那位國公爺對麾下將士親眷們的照顧,靈州百姓誰不豎起大拇指?這件事你應該很清楚,只要有一人進入藏鋒衛,老家那邊就算是縣令都會對他的親人客客氣氣。”
徐世吉點頭道:“是。”
自從他兄長進入藏鋒衛后,家中便有了一塊衛國公派人送來的令牌,從此以后官差們路過時都會賠著笑說幾句有的沒的,更不提往年那些苛捐雜稅一概免除。
想到這兒,他看了一眼頭頂的日光,低聲問道:“錢大哥,這一仗真的會打起來嗎?”
錢懷笑了笑,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朝廷讓我們從滎陽城調來此地,肯定是看穿了西吳那幫畜生的想法。如今邊關外面到處都是吳國軍隊,任何一處都有可能爆發戰事,朝廷如此重視長弓大營,八成會打一仗,具體會打成什么樣,恐怕只有主帥心里清楚。”
徐世吉道:“聽說這位新任主帥是——”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高亢的角聲,仿若一陣暴雨遮天蔽日傾瀉人間。
塵土飛揚的校場上,所有人在聽到這個聲音之后先是一怔,然后立刻跟隨自己的將官大步狂奔。
徐世吉同樣邁開雙腿向前沖去,緊緊跟在錢懷的身后。
這是營中最高等級的帥令,無論將官還是兵卒,在聽到這個命令后必須返回自己的駐地嚴陣以待,等待上面的進一步指示。
西吳北路軍來襲!
先鋒大軍距長弓大營不足五十里!
長弓大營主帥令靈州左衛前出迎敵!
徐世吉在得知這一連串的消息之后,難以避免地陷入恍惚的狀態。雖說從軍以來他用心操練,無時無刻不在提升自己的能力,來到長弓大營之后也做好了上戰場的準備,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他忽然發現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
“臭小子,清醒一點!”
一只大手猛地拍在徐世吉的肩頭。
他扭頭望去,只見身披戎裝手持長槍的錢懷滿眼關懷,表情看起來要比他鎮定許多。
錢懷并不意外徐世吉會有這樣的表現,實際上當年他初次上陣的時候比這個年輕人更加不堪,臉上的惶然不安壓根掩飾不了。如今徐世吉雖然有些茫然,但是眼中并無明顯的畏懼。
徐世吉深吸一口氣,漸漸冷靜下來。
此刻他已經身處軍陣之中,前后左右都是認識的同袍,除了錢懷之外,其他人并未太過關注這個新兵蛋子。
對面應該就是西吳的先鋒大軍。
徐世吉不解地低聲問道:“錢大哥,我們怎么不堅守大營?”
徐家在當地雖然是小門小戶,但他的父親亦是西軍老卒,而且做到了統領之職,因此對兩個兒子寄予厚望,從小便對他們言傳身教。徐世吉委實不明白,既然長弓大營的兵力處于劣勢,最好的選擇不應該是憑借大營的完整守御體系固守?
大梁邊境上的各座大營并非那種簡陋的營地,而是一座座堅固夯實的軍城,所以才會成為兵家必爭之地。
倘若西吳大軍置之不理,那等于是將自己的后路交到敵人手中。
錢懷平靜地道:“估計是不希望太過被動。”
寥寥數語,帶著頗為罕見的沉重。
徐世吉默然不語,他在這一刻亦想明白其中原委,那位新任主帥顯然不愿意一味死守,至少也要挫敗吳軍先鋒的銳氣,否則軍心士氣早晚會陷入低沉的境地。
只是想要做到這一點,靈州左衛必須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遠處,鼓聲漸次傳來,響徹于天地之間。
錢懷握緊手中長槍,咬牙道:“跟著我,別慌別怕!”
喊殺聲驟然爆發。
徐世吉呼出一口濁氣,驀然從胸腔中發出一聲怒吼,隨著人潮涌動向前沖去。
宛如滄海一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