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目前學業輕松、有飯吃有暖和衣服穿的狗娃,現在突然讓他每天多寫十頁字,多念經半個時辰,晚上還要去經義堂學習經文奧義,抽不出太多時間與伙伴們瘋玩了,狗娃覺著很委屈,屁股坐不住又不得不照辦。
混底層討飯出身的他,老早就明白一個道理,想要不被人欺負,就要多拉攏些幫手。
鄉下的說法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他收了那么多小弟,在清正別院威風得緊,不受別人欺負的同時,打了幾次群架,即使那些
有修為在身的學徒也不敢惹他。
他以自個心眼揣度出是山長要收拾他,應該是有遭了他欺負的小人告惡狀的緣故。
說好了小孩間的事情不告訴大人,別讓他知道是哪個孬種,氣死他了。
更讓狗娃郁悶不樂的是以前的小弟們,從這兩天開始一個個都不和他玩,見他走近一窩蜂散開,生怕沾染了他的背時霉氣,讓他好生體驗了一把「樹倒湖孫散」的人世間凄涼。
十月進入初冬,天黑得早。
在訓堂寫完最后一筆,吹干墨字,外面天色將暮,將厚厚一疊紙張捧著送到隔壁的授課道長
公房桌上,用鎮紙壓著以防過堂風吹亂。
公房內沒有道長在,狗娃眼睛咕嚕嚕四處掃過,看到另外一張桌上擺放的一疊經義考卷,第一張左下角寫的「葉為隱」名字,他心頭涌起無名的火氣。
第四批學徒有兩百余人,目前晉級化悉境的有七十多人,算是提前成為了仙靈觀的正式弟子。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七十多個優秀學徒自成一派,走得比較親近。
他拉攏的都是學業處于墊底的學徒,鬧,坐不住又不安生于功課的家伙,他是沒辦法,不完成道長布置的功課,到時告到觀主老爺耳朵里,他吃不了兜著走會被趕出山門討飯。
葉為隱便是七十多名優秀學徒里的佼佼者,今年有十三歲了,長得個頭高壯,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這個還沒學習功法的半路學徒。
差生學徒和優秀學徒之間涇渭分明,各玩各的,互不干擾。
狗娃覷一眼門口,他飛快拿起桌上擱著的毛筆,「蹭蹭」幾下,將卷面幾處位置涂抹好些半干墨水,麻利地把第一張卷子塞中間去,還用手往下使勁壓了壓卷子,腳底抹油立刻離開房間,出門往左右看了看,沒人注意這邊。
看著場坪上追逐嬉戲的熱鬧景象,狗娃獨自落寞往走廊另一頭走去。
以前的伙伴看見他了,裝著沒有看到,更別說招呼他一起玩耍。
往常吃晚飯前的這段空閑,是他最喜歡的快樂時光,山上山下呼朋喚友到處活躍,哪會像現在這樣形單影只,讓他又回味到了以前在鄉下討飯連狗都嫌的凄慘光景。
來到大門處,扭頭看到觀主拾階而上。
狗娃慌忙想往邊上躲開,屋漏偏逢連夜雨,他擔心觀主老爺知道他的劣跡,將他提前開革出山門。
他可是親眼看到有一名學徒因為連續三次小考墊底,加上幾次違反山門規矩,被山長當眾開除,前來求情的家長跪在山門牌坊外磕頭苦苦哀求,將不懂事的學徒揍個半死,也沒能讓鐵面無情的山長收回成命。
「張玄安,你是不是做了虧心事,跑甚么跑」
張觀主笑著叫住縮著脖頸往門柱后躲的小家伙,第四批學徒也因為狗娃的到來,暴露了許多問題,在掌律堂的操評冊子里,懂事勤奮者脫穎而出,好逸惡勞不求上進者,竟然比往屆多了不少。
狗娃就是那匹害群之馬,也或許是丟進塘里的一條野生鯰魚吧。
攪得池塘里沉渣泛起,更能看清學徒們的心性。
心性不堅定畏難偷懶者不宜浪費宗門資源,這不是讀私塾考科舉,一次不成,還能下次奮發從頭來過,年歲大點或許就懂事了。
修行沒有回頭路,只爭朝夕。
「見過觀主,弟子沒做虧心事,剛剛沒看清是觀主,失禮了,觀主見諒!」
狗娃恭恭敬敬拱手躬身行禮,說話有板有眼很有禮節,他從海島到靈寶觀,再到大安繁華都城玩過,見過大世面,覷見觀主臉上笑容不像是要開革他的前兆,心頭大定,看來山長沒有告到觀主面前去。
對他來說,開除他,讓他重新流落鄉間討飯,不亞于要他的小命。
除死無大事,僅此而已。
至于剛剛涂抹葉為隱考卷的行徑,他壓根就不覺得是什么虧心事,就像某天夜里他拉一泡屎在五名優秀學徒的寢房門前一樣,只要不讓人抓到現行都不叫事兒,就是想惡心下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吃晚飯還有一會,與我走走說說話。」
張觀主招呼一聲,往右邊走廊走去,道:「聽說你不專心課業,敷衍每天的功課,拉幫結派,打群架欺負同窗,還在同窗寢房門前拉屎,涂抹同窗考卷,劣跡斑斑,令人發指啊。」
狗娃差點一頭栽倒地上,完蛋了,觀主什么都知道,他這次死定了。
觀主身具仙法神通,他做過什么壞事都能算到。
連他剛剛涂抹考卷都一清二楚,死定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所以在我們面前,莫要耍你的那點小聰明,否則遲早有一天會害了自己,自食其果。」
張聞風頭也沒回,緩步前行,自顧自告戒著。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古話一點都沒說錯。
走出一截后,朝后面停在當地臉色煞白的小家伙招手,道:「我曾經說過,允許你在仙靈觀待三年,不會提前將你趕出山門,你大可放心。」
心死如喪的狗娃幽幽一口氣又活過來,狗腿子一樣小跑上前,抹著額頭上嚇出來的冷汗嘿嘿訕笑:「狗娃知道錯了,多謝觀主大人有大量饒過狗娃這一回,下次再也不敢犯蠢。」
在別人面前他半句不會透露自己以前叫狗娃,但是在觀主跟前,他反而覺得以叫「狗娃」為榮,很顯親近,純屬他的本能小心思作祟。
「知錯便改,可不是口頭說說,而是要拿出實際行動。明日上午大課之時,你去臺上認錯,當著所有同窗和授課道長的面,向你欺負過的同窗,拉過屎惡心過的五個同窗,還有今日涂壞卷子的葉為隱,認一個錯。」
張聞風說得理所當然,不給小家伙刻骨銘心的教訓,不會長半點記性。
做惡者得用惡法磨,不能遷就輕輕放過。
狗娃額頭上的汗水更多了,又急又怕,叫道:「觀主,我給他們私底下認錯好不好」
在海島鄉下時候,他記恨經常欺負他的二賴子、吳麻子,半夜時候,給他們家院門抹大糞,刨他們家的莊稼,屬于見不得光的報復,反正沒抓到打死也不承認。
一旦認下了,那村里有點什么壞事都賴到他頭上,還如何混
「敢作敢當,才是英雄好漢。你不是經常和你那些小弟吹噓你的英雄氣概,那么從這次做起,拿出你的氣魄來,別叫人瞧扁了。」
張聞風微笑著鼓勵道。
狗娃暗道,他這次會被人打扁去,今后只怕徹底沒人和他玩了。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觀主太狠了,要扯去他的臉皮讓所有學徒唾棄,授課道長又會怎么看他
張聞風笑著往前走,道:「你別怪我心狠,是你自己做錯事,就得承擔起你的懲罰,你一錯再錯,三錯
四錯,換一個學徒早開除幾回了。」
聽得驚悚的「開除」二字,狗娃一個激靈醒神,和小命相比臉皮面子算個屁啊,餓肚子的苦難記憶如洪水猛獸,他趕緊點頭如搗蒜:「是,狗娃聽從觀主處罰,明日上臺認錯道歉。」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吸取教訓,下次莫要再犯!」
「弟子不敢了。」
「從明天開始,除了完成學業功課以外,每日下午你去菜地里和麥田干活,胡羌兒會監督你,既然吃得太飽,上躥下跳搗亂,那就多干些農活雜事,知道食物粒粒皆辛苦。」
張觀主擺擺手走了。
留下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個嘴巴子的狗娃在走廊躬身應「是,弟子遵命」,他明白自己離被趕出山門只有一步之遙。
什么拉攏小弟,會不會被得罪狠了的同窗報復,他已經不去多想。
現在急迫的是要保住手中飯碗,不要真等趕出去才后悔。
張聞風走進茶舍,山長給倒了一盞茶水,搖頭嘆息道:「小小年紀,一身的歪門邪道,嘆為觀止,要不是觀主你要留著他,落我手中直接開革,并報備道錄分院永不錄用。這么多學徒,哪里容他帶壞風氣,更沒有精力一個個去管教。」
「再給他一次機會,多看著點,若還是陰奉陽違,明知故犯,心性不堪造就,便開革了送走,永絕后患。」
「聽觀主的。」
山長點頭,從這批學徒開始,今年十二月二十日前,沒有晉級化悉境的學徒,將再沒有服用三次清氣散的機會,五百年時間可不長,宗門的資源必須得集中在優秀弟子身上。
遣散回家的學徒,即使再晉級化悉也失去進入大宗門的機緣,只能當散修了。
小小插曲過去。
張聞風在宗門待了一個多月,盡可能多給學徒們上幾堂課,教他們一些做人道理,他每天修行念經不綴,參悟劍術不落,天天去后山洞窟祭煉青銅燈。
十一月中旬,大雪紛飛的日子,他又奔波進入秘境。
陌嶺幽境中陽光明媚,始終四季如春。
看到觀主突兀出現,在石堡前方碎石坪漫步的狄坡,忙上前拱手行禮。
「好,狄坡你是第二批弟子中第一個晉級自在境的修士。」
張聞風打量著氣息穩固的年輕俊朗弟子,每批都有幾個特別優秀的佼佼者,只要注意心性不歪,不用操心太多,還能起到很好的帶頭作用。
狄坡感激地說了一些客氣話。
宗門培養他,花費的丹藥、資源相當多,他在外面歷練時候,亦結交不少其它宗門的俊彥,知道其他修士的各種狀況。
正聊著的時候,何和從石堡內走出來,臉上有幾分頹色,躬身行大禮:「弟子無能,辜負觀主厚望,第二次破境失敗,已無心待在秘境,請觀主允許弟子返回。」
張聞風啞然,伸手扶起一向沒甚么存在感的弟子,當年還是云秋禾將何和母子帶進的山門,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
狄坡識趣地往邊上回避,說起來,何師兄急于沖關,或許與他前些日子晉級成功有些干系,太心急了,卻落得如今的修行路斷絕凄慘下場。
張聞風帶著何和往山下走,道:「宗門外事堂執事一職空懸,你可以出任,平日里繼續修行,或許時來運轉還有機會沖擊破境」
他這話只是安慰何和,第二次沖關不過,幾乎沒有晉級自在境的可能。
宗門的珍稀資源,不會傾斜給機會渺茫的何和。
何和已經考慮清楚將來的道路,拱手道:「多謝觀主好意,弟子感激不盡,弟子想得明白,想請辭與老母返回老家故里,娶妻生子,盡孝侍奉老母,
今后終老田園,懇請觀主恩準!」
張聞風一嘆,這是個明白人,拍了拍何和肩膀,道:「準你保留仙靈觀弟子身份,今后所生子女孫輩,有修行資質者,盡管送到山上來。」
「拜謝觀主!」
「起來吧。」
張聞風扶起這名仙途不順的弟子,囑咐一些事項,第一次與何和單獨講話超過了一刻鐘,交代完畢,再返回石堡前方,有幾個弟子聽說觀主回來走出門,與觀主見禮。
讓何和與幾人話別,張聞風又單獨叮囑狄坡幾句,揮手間將狄坡與何和送出秘境,由狄坡護送何和返回宗門,處理后面的事情。
聽得何和將要隱居田園,從此無緣修行,弟子們心情頗有些沉重。
用功愈發勤奮,不敢輕易嘗試破關。
后面一個多月,張聞風一直守在秘境沒有離開,連仙靈觀第四批學徒們的考核也沒有趕回去參加,陸陸續續有張玄燕、史冬云、高冷、安北遠、莊玉幾人相繼突破,也有沈山、張玄東沖擊失敗,崔仲賢和施文展禁法半年,則沒有找到沖關的感覺。
時機不到,強求不來,他們穩妥地選擇放棄這次的機緣。
錢璟修為進入漸微境后期,把她高興壞了。
她白天在石堡百里范圍轉悠,尋到的礦物資源裝滿了一個納物袋,可謂是收獲滿滿,至于被晉級自在境的張玄燕霸道挾持到一邊嘀嘀咕咕如何分贓,只有她們兩人知道了。
過年前第三天,等到莊玉成功晉級出關,此次秘境之行宣告結束。
張聞風帶著眾人走出秘境。
幾度歲月幾多愁,有人歡喜有人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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