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分。
本已經到了打烊的時間，但是醉仙居依然門戶大開。
傅君玥站在柜臺前，望著醉仙居門口，耐心的等待著。
她今天下午已經讓人去送信，凡是想要參與今晚行動的人，子時之前趕到醉仙居即可。
不愿意來的人，可以不來。
但是只要不來，那從今以后就再無任何瓜葛。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終于是有一個身披黑色披風，頭戴斗笠，腰挎長刀的人走進酒樓。
來人進門便在最近的桌前坐下，沉默著沒有說任何話。
身為掌柜的傅君玥親自充當小二，為這個佩刀大漢端上一壺酒。
大漢也不氣，那就酒壺便徑自倒酒，一杯一杯的喝了起來。
不多時，又是兩個人來到醉仙居。
緊接著，又來了一個人。
每一個人到來之后都會單獨坐在一張桌前。
而傅君玥同樣會為每一桌的人端上一壺酒。
眾人也如同最先到來的大漢一樣，沉默著喝酒，誰也不說話。
隨著時間推移，來到醉仙居的人越來越多，等到整整二十張桌子都有人之后，后來者便開始拼桌。
一直到子時，大堂里已經坐了三十六個人。
當年她從高句麗來到中原，一共帶來十二人。
這些年她在神都又秘密培養了二十四個人。
如今這三十六個人已經悉數到場，一個缺席的都沒有。
這讓傅君玥的心中感到十分的感動。
她環顧大堂，看的十分仔細，似乎要將每一個人的模樣都深深地烙印在眼中。
“諸位，今夜這一戰，事成則復國，失敗則萬劫不復！”
“你們可做好了心理準備？”
最先來到醉仙居的那個大漢將酒杯舉起來一飲而盡，而后砰的一聲將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老子等著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師姐，干吧！”
隨著大漢的話音落下，大堂里其他人立刻跟著響應起來。
“師姐！我們這十多年隱忍，不就是在等今天嗎！”
“沒錯，我們早就已經快要等的發瘋了！”
“師姐，下令吧！”
傅君玥看著情緒激動，已經有些紅了眼的眾人，心情也是跟著激動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兄弟們！按照我們制定好的計劃，出發！”
隨著傅君玥一聲令下，眾人紛紛將手里的酒杯摔碎在地上，而后踩著地上的碎渣，大步流星的走出醉仙居。
傅君玥走在最后，卻走的最是堅決，義無反顧！
后院。
陸言坐在石桌前，望著天空的月色，輕輕嘆息一聲。
也許傅君玥這些人最后會失敗。
但是他們至少曾經勇敢過，也為自己的目標拼搏過。
是一群值得敬佩的勇士。
按照傅君玥制定的計劃。
他們三十七人會分為九個行動小組。
其中四個行動小組分別前往東西南北四座城門。
在這四座城門會有內應接應他們，幫助他們擒下守門的將軍，控制城門的出入。
另外五個行動小組分別前往南城軍營，皇城，上陽宮，城西武府以及東城禁衛軍營。
在這些地方同樣有人會接應他們，如果可以將這些地方全部都控制下來，他們就可以取得整座神都的控制權。
如果事不可為，便以擾亂為主。
傅君玥身為這個計劃的制定者，她要去的地方也是最重要的地方，那就是皇城。
皇城是大周中樞，是重中之重，必須要把握在手中才行。
當傅君玥一行四人按照早就定下的路線進入皇城時，一切都十分順利，并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們的蹤跡。
只是等他們來到事先定好的接頭地點時，卻并沒有看到他們的接頭人。
這讓傅君玥的心中有了些許不妙的預感。
“大家小心一點，我們只等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之后不管見不見得到人，我們都要動手！”
就在傅君玥說話時，漆黑的花園之中忽然亮起了火把。
緊接著，四面八方便傳來腳步聲，很快便有數以百計的禁衛軍將這一處畫面團團包圍起來！
身著一套小巧鎧甲的敏兒緩緩從人群之中走出來。
她望著傅君玥藏身的地方，說道:“出來吧。”
傅君玥緩緩站起身來，看著敏兒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會來這里？”
敏兒淡淡的說道:“那就要問問你身邊這幾位了。”
隨著敏兒話音落下，站在傅君玥身后的三人立刻出手，瞬間便點了傅君玥的穴道，令傅君玥動彈不得。
傅君玥面露吃驚之色，難以置信道:“你們！”
那站在傅君玥身后，一直在醉仙居扮作店小二的男人面露羞愧之色，說道:“師姐，不要怪我們，我們也不想的。”
傅君玥聞言頓時被氣的臉色鐵青，她冷聲道:“你們抓住我也沒用，今夜神都必定失守！”
敏兒望著傅君玥，冷笑一聲說道:“你難道以為背叛你的只有他們三個嗎？”
傅君玥身子猛地一顫！
敏兒繼續說道:“今晚前往醉仙居的三十六個人，沒有一個和你是一條心的。”
“他們之所以會去醉仙居，不過是我的命令罷了。”
“先讓你深深被感動，再品嘗深深地痛苦，現在的你想必應該已經深深地絕望了吧。”
聽到敏兒這一番話，傅君玥感覺自己胸口痛的厲害。
整個人仿佛溺入深海之中，憋悶的喘不過氣來。
她的臉色也在瞬間變得蒼白，全無血色，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敏兒看著傅君玥的反應，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說道:“你是不是在想，你這十五年的謀劃算什么？”
“其實不妨告訴你，除了你帶來神都的這十二個人一開始跟你是一條心之外，另外二十四個人全部都是陛下派人故意送給你的。”
“這些人原本一直在跟我師父聯絡，按照我師父的意思本來是打算在你準備行動時讓這些人圍攻你的。”
“但是我想看看你的表情變化，所以改變了這個計劃。”
“現在看來我的決定是非常正確的，你的表情變化真是太有趣了。”
傅君玥看著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看似稚嫩，實則狠辣的敏兒。
她以為自己會憤怒的咒罵敏兒，會咒罵身邊的這些叛徒。
但是她發現自己此時竟是失去了這種名為憤怒的情緒。
如今的她已經徹底被絕望所籠罩，再也沒有余力去誕生其他的情緒了。
敏兒是被上官婉兒精心培養出來的接班人。
武曌因為對上官婉兒的信任，所以對敏兒也是十分信任。
因此她才將敏兒留在神都，由敏兒來防守神都。
而實際上敏兒也確實沒有辜負武曌的信任，神都的一切變化都在敏兒的掌控之中。
如果不是為了看一出好戲的話，敏兒甚至可以在悄無聲息間處死傅君玥。
“我沒有興趣聽你說遺言，你似乎也不打算說遺言，那就再見吧。”
“下輩子投胎記得做一個中原人。”
說話間敏兒揮了揮手，示意站在傅君玥身邊的那三人動手。
他們看了一眼敏兒，又看了一眼傅君玥，起初還有些猶豫，但是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看著傅君玥的目光便陡然變得兇狠起來！
“能不能等一下？”
就在他們準備動手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緊接著便有一個身著綠衫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眾人看到此人，都是如臨大敵，敏兒的臉色更是變得無比嚴肅。
“敏兒見過陸先生。”
敏兒可以肆意的戲弄傅君玥，但是絕不敢對陸言有任何不敬。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陸言可以輕易捏死她，而且不必付出任何的代價！
陸言看著敏兒，指了指傅君玥說道:“她是我的朋友。”
敏兒回應道:“陸先生想要帶走她，那就請吧，敏兒沒有任何意見。”
陸言看到敏兒如此識趣，也是有些驚訝。
他問道:“你早就知道我會插手這件事情吧。”
敏兒點頭說道:“陛下在離開神都之前曾經吩咐過，如果陸先生要出面保下傅君玥，可以無條件答應。”
陸言對此并不感到意外。
他和傅君玥是朋友的事情并非什么隱秘。
既然武曌和敏兒早就知道傅君玥會搞事情，當然也早就該想到他的反應。
他將目光看向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傅君玥，嘆了口氣，問道:“你現在清醒了嗎？”
傅君玥緩緩轉頭將目光看向陸言，說道:“不要救我，讓我死吧。”
她可以接受計劃失敗。
可以接受被敵人殘忍的折辱，殺害。
但是她無法接受的是她最信任的人對她的背叛。
三十六個人，被她視作兄弟的三十六個人，全部都是叛徒，這等沉重的打擊，她真的接受不了。
活著太痛苦了。
她不想以后的每一個日夜都受到這種痛苦的折磨。
那種仿佛被壓迫到深海之中，看不到任何光芒，在一片黑暗中被重重擠壓的感覺，生不如死！
陸言看著傅君玥那幾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灰暗的眼眸，又嘆了口氣。
說實話，他也沒想到傅君玥的身邊居然全部都是叛徒。
換成他是傅君玥的話，恐怕也無法接受這種沉重的打擊。
想要求死也是正常的表現。
陸言認真的看著傅君玥，說道:“你可以死，但是你不能這么憋屈的去死。”
說話間陸言伸手指向敏兒，繼續說道:“你是因為身邊的那些幫手，所以才決定要執行這個計劃，去嘗試完成傅采林的遺愿嗎？”
“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的話，你就要選擇放棄嗎？”
“那一日我親眼目睹李元霸和武曌之間的戰斗，李元霸明知必死，依然悍勇的對武曌發起沖鋒。”
“他選擇站著死，因為站著死永遠要比痛苦的死去，又或者是自殺來的更加痛快。”
“只要真的付出過努力過，失敗如何？死又如何？”
“只要問心無愧，不管是死是活，都是一個好的結局。”
“我已經救過你一次，現在你要離開，沒有任何人可以攔住你。”
“如果你要再拼一次，再努力一次，我也不會攔你也不會再救你第二次。”
“如何做出選擇，那是你的事情。”
說完這番話，陸言也不看傅君玥的反應，轉身飄然離去。
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該說的話也已經說了。
選擇權在傅君玥手中，他不會再去干預。
傅君玥愣愣的望著陸言離去的身影，知道陸言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她那灰暗的眼眸中，似乎又燃起了星星之火。
她覺得陸言說的很對。
她做這一切，并不是因為身邊這些人，而是為了她的師父。
即便沒有身邊這些人幫助，她依然會努力去做這件事情。
她既然已經早就做好了失敗的心理準備。
那就該一往無前，何必去考慮別人的立場？
全天下的人都背叛她又如何？
只要她的心還沒有背叛自己，那她就依然是奕劍大師傅采林的關門弟子！
敏兒望著傅君玥，臉上的神色非常微妙。
她親眼看到傅君玥從懸崖邊緣墜入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那破碎的身體和心靈又重新拼湊了起來，頑強的想要爬出深淵。
縱然傷痕累累，也要再拼一次！
“你要怎樣選擇？”
敏兒有些好奇。
傅君玥會選擇暫時隱忍，再伺機而動。
還是如同李元霸那般一往無前？
傅君玥轉頭將目光看向敏兒，目光灼灼，沉聲道:“奕劍閣弟子傅君玥，請賜教！”
黑暗中。
陸言背對著皇城，隱約可以聽到皇城當中傳來的打殺聲。
他知道傅君玥最后還是選擇了沖鋒向前。
他相信在這一戰之后不管傅君玥究竟是死是活，她都將問心無愧的放下一切。
從高句麗的滅國之恨，從師父的臨終囑托當中解脫出來。
翌日一早。
神都依然像是往常一樣，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
并沒有多少人知道，醉仙居那位大名鼎鼎的美女掌柜在昨晚干了一件大事。
就在陸言考慮以后要如何處理醉仙居的時候，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傅君玥。
她沒有死。
在驚訝過后，陸言認真的說道:“我本來已經準備接手醉仙居了，看樣子是沒戲了。”
傅君玥聞言笑了。
雖然她渾身上下血肉模糊，一頭黑發也變得蒼白，染血。
可是她的笑容卻很自然，是發自肺腑的。
昨夜她發起了一個人的沖鋒，結果自然是戰敗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一種心理，敏兒沒有殺她，而是選擇將她的武功廢掉，然后將她丟出皇城，任由她自生自滅。
對于江湖中人而言，失去武功也許比失去性命還讓人崩潰。
但是對于昨晚的傅君玥而言，失去武功卻成了一件好事。
沒有武功，她就只是傅君玥。
從此以后，再沒有奕劍閣弟子傅君玥。
唯有醉仙居掌柜傅君玥。
“以后莪就可以真正的沉浸在算賬的快樂當中了。”
陸言聞言呵呵一笑，說道:“那真是太好了。”
傅君玥看著陸言臉上的笑容，真誠的說道:“謝謝。”
陸言昨晚的話拯救了她。
不僅是她的性命，更是讓他的靈魂得到了解放。
她真的很感激陸言。
一句謝謝，并不足以完全表達她對陸言的感激之情。
陸言笑著擺了擺手，說道:“該干嘛干嘛去吧，我要準備今天說書的稿子了。”
傅君玥回了后院，沒過多久便回來了。
她將自己清洗干凈，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然后便來到大堂，來到了柜臺前。
此時已經陸陸續續有人來到醉仙居。
人們都和往常一樣，跟陸言還有傅君玥打招呼。
不過今天眾人對傅君玥的關心明顯要多于陸言。
一方面是因為傅君玥那醒目的白發。
另一方面這是因為傅君玥的氣質跟以往有很大不同。
如果說過去的傅君玥是一個看起來有些高冷的美女掌柜的話。
那如今的傅君玥就是一個有煙火氣息，讓人覺得親近的鄰家娘子。
“傅掌柜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張員外看著傅君玥，小聲的跟陸言說話。
陸言呵呵一笑，問道:“張員外覺得傅掌柜哪里不一樣？”
張員外小聲說道:“就是感覺比以前漂亮了。”
陸言看了一眼因為失去武功明顯變老了一些的傅君玥，笑著說道:“原來張員外喜歡年紀大的。”
“我就不一樣了，我只喜歡十八歲的。”
張員外回答道:“可是又有哪個姑娘可以永遠十八歲呢？”
陸言拍了拍張員外的肩膀，說道:“格局小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永遠十八歲的姑娘，但是永遠都有十八歲的姑娘呀。”
張員外聽到陸言這一番話不禁愣了一下。
這話說的，真是精辟呀！
張員外對陸言豎起了大拇指。
這格局，真是太令人佩服了。
“你剛才說什么？”
這時謝卓顏的聲音突然在陸言的身后響起。
陸言回頭看了一眼謝卓顏，微笑著說道:“我剛才說張員外這個老色胚，總想著納十八歲的姑娘當小妾。”
“我就不一樣了，我只喜歡你一個人，別說十八年，一百八十年都不會變。”
張員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