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朝里面喊道：“張小婉！張小婉！你出來下！”
唐玉梅警覺起來，帶著警惕的目光打量王林：“你到底是誰？你是什么人？你找我女兒有什么事？我警告你，我女兒還小，不能談戀愛！”
王林苦笑道：“我沒想和你女兒談戀愛，她還是個小孩子，談什么戀愛？”
這時，王林眼前一亮，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走了出來。
她一身白外套牛仔褲，清爽不施脂粉，海藻般濃密的長發讓她有種純真柔嫩的氣息。她年方十七，身材高挑，體態輕盈，言行舉止端莊嫻雅。烏發如漆，肌膚如玉，美目流盼，一顰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少女風韻。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丁香花，美而不妖，艷而不俗，千嬌百媚，無與倫比。
正是她！
那個曾經和王林在同一個考場參加過自學考試的少女。
王林還借過一支鋼筆給她。
后來王林去領合格證的時候，又見著了她一面。
她一定要還鋼筆給王林，向他索要家庭住址，但王林并沒有給她，只給過她一張名片。
名片上有王林的公司和姓名。
但王林彼時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也沒有到王林公司來還過鋼筆。
就像她所言，王林上班的時候，她要上學。她休假的時候，王林也休假了。她和王林兩個人，很難見上面。
“咦！是你！王林哥哥！”張小婉秀麗的臉上浮起一抹俏皮驚喜的笑容，兩個淺淺的小酒窩，讓人迷醉。
這個純真的小姑娘，她還記得王林。
唐季賢將照片遞給王林看的時候，他就認出這個小姑娘來了。
他真的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結識的一個少女，居然會是唐季賢的外孫女？
兩場無意中的邂逅，反倒給了王林接近張小婉的機會。
聽到女兒認識這個男人，還知道對方的名字，唐玉梅訝道：“你們還真的認識？”
張小婉輕輕攏了一下鬢角的秀發，淺淺一笑：“媽，他就是那個借我鋼筆的大哥哥。”
“哦！是他啊！”唐玉梅笑道，“王林同志是吧？進屋里坐會吧！”
這就可以進屋了？
王林當然說好。
他拐這么多的彎，不就是為了結識這兩個女人嗎？
當然他并沒有什么惡意，只是為了完成一個老人臨終前的囑托。
走進弄堂里，才算得上開始看到申城人真實的生活，商業大街燈紅酒綠、只能看到體面人的生活。申城人愛面子，走在商店里、飯店里、酒吧里、公園里，個個看上去豐衣足食，可弄堂里就不一樣了。
整個申城，有超過一半的住地是弄堂，絕大多數申城人，是住在各種各樣的弄堂里的。
申城人是生活的藝術家，最會在螺螄殼里做道場，人人在狹窄簡陋處做成復雜的事。
在這樣的地方，你可以撐一把油紙傘，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遇見一個像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
王林走進張小婉屋里，因為是一樓的房間，有些暗沉沉。
映入他眼里的，是一張高柱木床，并沒掛帳子，鋪一領草席，床欄桿上晾著幾方碎花手帕。桌上一只破熱水瓶，瓶口罩著湖色洋瓷漱盂。
小小的陽臺上曬著家制干菜、剛買來的黃豆，背陰的北面亭子間窗下，掛著自家用上好的鮮肉腌的咸肉，放了花椒的，上面還蓋了一張油紙，防止下雨，在風里嘩嘩地響。窗沿上用破臉盆種著不怕冷的寶石花。
“你坐啊！”張小婉搬了一把竹椅子放到王林身邊。
王林嗯了一聲，一屁股坐了下來。
沒想到那椅子比他預計的要矮太多，他身子又重，哐啷一聲響，感覺那竹椅子的四條腿都要被他坐散架了。
張小婉噗嗤一笑：“你怎么找到我家來了？”
王林道：“就這么找過來了。”
張小婉道：“我去你公司找過你兩次，都沒見著你的面。”
“哦！”王林心想，我坐班的時間的確很短，別說你是周末來，便是你工作日來找我，你也未必能見著我的面。
唐玉梅對王林放下了防備心理，也就熱情起來，說道：“小婉，你招呼一下客人，給他倒杯水喝，我到路口買個菜回來。”
王林連忙說道：“不用客氣，我不留下來吃飯。”
唐玉梅道：“你不吃飯，未必我們也不吃飯了？我可沒想要留你吃飯！”
王林尷尬的笑了笑。
唐玉梅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荷包出門去了。
張小婉羞澀的嫣然一笑，轉過身，走到床邊，彎下腰來，翻開枕頭。
她彎腰時，身上的衣服朝上拉了起來，露出一抹盈盈一握的雪白的少女腰身。
王林目光一移，又看到她棉布褲子勾勒出屁股和腿部的優美曲線。
小姑娘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支鋼筆來，轉身遞給王林：“我怕丟了，一直藏在我的枕頭下面！還給你。”
“我不是來討筆的！”王林尷尬的笑了笑，“我說過了，這支筆送給你了。”
“我不能隨便要你的東西。”張小婉一笑，露出干凈雪白的牙齒，水靈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得像天池水。
王林心想，她的性格和她的母親一樣倔強，不貪別人一分錢的便宜，也不要別人十億的施舍！
他正想伸出手接筆，卻只見她手一縮，又把筆拿了回去，小嘴里發出一聲驚呼：“哎呀，這是怎么回事？”
王林問道：“怎么了？”
“這筆、斷了！”張小婉一臉焦急的神態，“你看，這筆真的斷了。”
她上前一步，靠近王林，好讓他看清楚手中的斷筆。
那支鋼筆果然從中裂開了！只不過里面還有一截聯結在一起，所以并沒有斷成兩段。
張小婉急得快要哭了出來：“這筆一直都好好的！怎么會這樣？我也沒摔過！”
王林笑道：“沒事，斷了就斷了，我真的有很多支鋼筆。”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么斷的。這樣好不好，我把它修好以后再還給你。”
“呃——我真的不是來討筆的。”王林笑道，“你能不能把筆放下來，我們聊聊天？”
張小婉臉上飛起兩朵紅霞：“你是來找我聊天的啊？”
王林沒話找話，明知故問：“你爸呢？”
張小婉明麗的臉，瞬間一暗：“我爸早就過世了。”
王林看到一面墻上，掛著一張黑白的照片，那上面是一個青年男人的相片，估計就是張小婉的父親了。
“你母親在哪里工作？”王林又問。
“就在街道開的制衣廠上班。”
“制衣廠？效益好嗎？”
“我不知道。”小姑娘一臉的純真，懊惱的看著手中的鋼筆，百思不得其解，這支鋼筆是怎么斷的呢？
王林又問道：“你在哪個學校上學？”
“我在申城商業會計學校。我讀的是中專。”
“那是所好學校，是我國創辦最早的職業教育基地，解放前叫中華職業學校，解放后改名叫滬光職業學校。后來又改名叫商業會計學校。”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我在里面上學，我都不知道。”張小婉的注意力，終于被王林的談話給拉了回來。
王林道：“我們公司去你們學校招過人，我對你們學校有過了解。”
“對哦，你是愛秀集團的工人，我們很多同學都說，畢業后要是能進愛秀集團工作，那就是最好的。”
“你想不想進我們公司來工作呢？”
“想啊！可是，這不是我想就能進的。愛秀集團是個好單位。”
“你還要讀幾年？”
“我今年七月份就畢業。”
“那你現在可以參加實習。”
“得找到可以接受的單位才能去實習。”
“來咱們公司怎么樣？”
“你能介紹我進愛秀集團？”
“可以！我留給你的名片還在嗎？”
“在的。我放在抽屜里了。”
“你拿著我的名片，到愛秀大廈來找我，我給你安排工作。”
“你給我安排工作？”
“呵呵，放心吧，我有這個權力。你是學會計的，我們公司正缺你這樣的人才。你以后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參加自考。”
“就像你一樣？”
“對，像我一樣。那就這么說定了。”
“嗯！謝謝你！你的鋼筆，我修好了再還給你。”
“不用，說了送給你了。”王林起身，說道，“那我先走了。”
“哎，等一下，你還沒喝茶呢！你坐，我給你泡杯茶。”
張小婉見他要走，這才忽然驚覺自己待客不周，連忙把手中握著的鋼筆放下來，然后翻過一個杯子，打開茶葉罐，抓出一些茶葉放進杯子里，拿起暖水瓶，倒了大半杯開水進去。
王林見狀只得又坐了下來。
張小婉把茶杯端給他。
她的臉蛋總是白里透著紅，跟桃花一樣艷。靠近王林時，她身上散發出一種清幽淡雅的體香，聞著十分的舒適。
“你覺得愛秀集團怎么樣？”張小婉想到自己即將進入工作崗位，不由得來了興趣，很是憧憬，滿懷期待。
王林笑道：“你問我啊？嗯，那是一家偉大的公司！”
“工資高不高呢？”
“高！特別是像你這種學會計的，工資特別高。”
“我媽在廠里有180塊錢一個月，我剛參加工作，又是實習生，嗯，能有120塊錢嗎？”
“當然不止120塊錢了！具體多少工資，你去了自然知道。”
“真的啊？那太好了！”張小婉笑道，“我一定要進愛秀集團工作。”
她看起來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女，但中專生都是這個年紀就走上了工作崗位。
有些讀書早的人，不用等到18歲就能中專畢業。
工廠里頂職的年輕人也多，很多人都只有初中畢業就參加了工作。
王林喝了幾口茶，放下杯子，起身告辭。
“你吃了飯再走吧？”張小婉熱情的留客。
王林擺了擺手：“不了，我還有事。記得來愛秀大廈找我，如果我不在，你可以找一個叫郭玲玲的秘書，她會負責接待你的。”
“哎，我問個事，我還能帶個朋友一起去實習嗎？”
“男朋友？”
“不是啦！我還沒有談男朋友。是我的一個好朋友。”
“當然可以。”
這時，唐玉梅提著菜回來了，在天井里和幾個熟人打招呼聊天。
有人笑話她：“玉梅，你家女婿來了？”
“別亂開玩笑！那是我家小婉的同學！”唐玉梅笑著揮了揮手。
“小婉也不小了，可以談戀愛了，談兩年正好結婚！”
“還小，還小呢！別亂說！”唐玉梅走進門來，對王林道，“你留下來吃午飯吧？”
王林道：“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
說完，王林轉身就出了門。
唐玉梅看著他的背影走出大門外，問女兒道：“他是來討鋼筆的？還給他了嗎？”
“媽，我正要問你呢！我這支鋼筆怎么斷了？”張小婉拿起桌面上的鋼筆，往母親面前一伸。
唐玉梅訕笑道：“媽整理床鋪時，不小心摔了一下。”
“我就知道是你！你剛才故意躲出去的吧？120塊錢呢！現在怎么辦？”張小婉嘟了嘟小嘴。
“是媽的不對，媽身上現在沒有錢。這樣，等媽這個月發了工資，就給你買一支新的還給人家。好不好？你不要生氣了。”
“不用你的工資。我找到工作了！”
“你找到工作？”
“對啊。我可是中專生，未必還找不到一份工作？”
“去哪個單位？”
“愛秀集團。”
“愛秀集團？真的假的？學校分配過去的？”
“嘻！媽！你高不高興？”
“高興！”唐玉梅捏了捏女兒的臉，“愛秀集團福利待遇好，普工一年的工資加獎金，有三千多塊錢，比我的工資還要高！你是中專生，又是學會計的，你進去后，工資肯定有三百多一個月！”
“媽，我以后工作了，就能賺到錢了。我給你買新衣服穿。不過第一個月的工資不能給你買衣服，得賠人家的這支鋼筆！”
唐玉梅道：“我家小婉真的長大了！”
張小婉道：“我以后還要賺錢給你買大房子住！”
“媽不稀罕大房子，媽也不羨慕有錢人的生活。媽只要你健健康康的長大，能有一份工資養活自己，那比什么都強。”
“知道了，媽！”張小婉露出一抹俏麗的笑容，她晶亮的黑眸子里，洋溢著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