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一聽顧清雨的話，不由得心一沉：“誰指使你的？”
顧清雨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向口齒伶俐的她，瞬間變得期期艾艾起來：“也不能說是指使，我是覺得他說的話，真的對你有好處，我才聽的。”
王林沉聲道：“是誰？他說了什么話？你老老實實的，全部告訴我。”
顧清雨道：“你別審我啊！你這么嚴肅，把我嚇懵了，我都不記得那些話了。”
王林放緩語氣：“那你慢慢想。事情過去沒多久，你應該記得起來吧？”
顧清雨想了想，說道：“是我的一個朋友，也是媒體人，他跟我說，最近電視臺和報紙上都開了新的專欄，正好給企業做宣傳，又說我和愛秀集團關系這么好，可以聯系一下你們。”
王林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顧清雨道：“就是一個記者，很老實的一個人。”
王林道：“哪個媒體的記者？叫什么名字？你能不能約他出來見個面？”
顧清雨一一回答，說當然可以約他出來，什么時候比較合適？
王林怕夜長夢多，公司下達娛樂禁令后，如果對方真的心里有鬼，肯定會有所防范，再想約他就難了，便道：“中午吧！就到愛秀廣場的美食廣場好了。”
“那我們中午就可以見面了哦？”顧清雨心心念念的還是這個事情。
“嗯。”王林道，“你先約他，不要說什么事，只說你約他，也不要說我會在場。”
“為什么？”
“我怕他做賊心虛，不敢來！”
“哦，好吧！”
王林心想，難怪有人說，女人一談戀愛，立馬就變愚蠢，果然不假。顧清雨多么聰明伶俐的一個人，居然也變蠢了。
敲門聲響起來。
王林結束通話，喊了一聲進來。
來人是鄧大寶。
早上上班的時候，王林和鄧大寶在公司樓下見過一面，但當時他并沒有覺得鄧大寶的穿著有什么不對勁，此刻仔細一看，發現鄧大寶的確與以前不同。
鄧大寶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平時不怎么愛修邊幅，胡茬也是想起來了就刮一一下，衣服是能穿就穿，除非爛了才買新的。
他現在雖然進了城，有了高工資，但家里負擔也重，開支大，再加上節省慣了，不管賺多少錢，都是能省則省。
現在的鄧大寶，從頭到腳，都是新的。
新衣服、新褲子、新皮鞋。
認真一看，好家伙，穿的還是皮爾卡丹！
他還打了領帶，金利來的！
金利來這個品牌，對我國市民來說，也是一種年代的記憶。
這家成立于我國香江的品牌，從1984年開始逐漸進駐我國內地市場。金利來集團公司在我國市場歷經八年的持續革新，已順利地樹立起金利來的金字招牌。
很多人只知道金利來的領帶很出名，其實它家的服飾也很不錯。
但金利來的領帶，又格外深入人心。
所以，有些名氣、金錢的男人，都會買皮爾卡丹的服裝，再配上金利來的領帶。
鄧大寶腳上穿的是一雙老人頭的皮鞋。
在70、80年代，鳳凰牌自行車、雙菱手表、燕牌縫紉機以及老人頭皮鞋就是那個年代的稀罕物。在那個物質貴乏的年代，擁有一輛鳳凰牌自行車就相當于是擁有了一輛小汽車，要花掉一個小家不少的錢，也承擔著一大家子的出行任務。
老人頭皮鞋是個百年品牌，成立于1899年，真正的國貨品牌。
這個品牌，也是那個年代成功人士的身份象征，在月薪只有幾十塊錢的時代，老人頭皮鞋就已經賣到了好幾百塊甚至上千塊，是名副其實的貴價奢侈品了，精良的品質和經典的款式都是老人頭皮鞋備受推崇的原因之一。
買一雙老人頭皮鞋也是那個年代很多男人的夢想，結婚的時候能穿上一雙老人頭皮鞋別提多有面子了。
鄧大寶這樣的中年人，對老人頭的皮鞋，肯定是有著獨特的情懷。
王林打量他，微微一笑：“大寶哥，你這是打算拍結婚照呢？”
一聲大寶哥，把他倆的感情距離給拉近了。
鄧大寶嘿嘿直樂：“王總，還別說，我還真有這樣的打算。我和愛人結婚的時候，因為窮，沒敢進照相館，真沒留下什么結婚照。家里就只有一張黑白照。”
王林笑道：“那就去補拍吧！現在的結婚照，那叫一個漂亮。你特意置辦這身行頭，可不就是為了拍結婚照嗎？不然，你能舍得花這么大的本錢？”
鄧大寶道：“王總，我置辦這身行頭，可不是為了拍結婚照，而是為了上節目，參加活動。”
王林問道：“什么節目？什么活動？”
鄧大寶道：“就是電視臺啊，報社啊，他們舉辦的一些宣傳企業的活動和節目。”
他一談到這些，立馬眉飛色舞起來。
“王總，你可惜不在家里，錯過許多精彩的節目了。那些活動，會請來許多年輕漂亮的小妹子，還有當紅的影視紅星呢！有一次，我還摟著一個電影女明星跳了幾支舞，她身上那個味道可香了！”
“還有啊，上節目的時候，也挺有意思，那女主持人離我這么近，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一聞就是高級的……”
王林摸摸下巴，含笑看著他。
鄧大寶的變化太大了！
大到讓王林認不出來！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鄧大寶嗎？
鄧大寶終于結束了自己的長篇大論，呵呵笑道：“王總，你回來后，我們以后可以一起參加這些節目和活動。對了，有家媒體跟我們說，下次有個電影要做宣傳，打算跟我們公司做聯動，就是一起做宣傳。”
王林道：“電影？跟我們公司做聯動宣傳？這牛頭不對馬嘴啊！誰想出來的主意？”
鄧大寶道：“我們公司人多！幾十萬人呢！而且職工的工資也高，每個人買一張電影票，票房就能蹭蹭蹭的往上升！我們公司也可以借這部電影提升人氣啊！”
王林道：“萬一電影票房撲街了呢？”
“撲街？”
“就是票房不高，沒有人看！”
“哦，那不至于吧？我看那些主演，一個個都是名演員，尤其是那個女演員，可漂亮了，水靈靈的，跟朵潔白的山茶花似的。”
王林呵呵一笑：“大寶哥，你最近怎么關注起年輕漂亮的妹子來了？不會是想換一個老婆了吧？”
“啊？”鄧大寶漲紅了臉，嘿嘿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我是有家庭的男人，我懂得家庭的責任。我愛人跟著我幾十年了，為我生孩子，為我操勞這個家，她現在成了黃臉婆，我可不能丟下她不管。我不是那種人。不過，看看不犯法吧？哈哈！王總，那個女演員也會來，聽說還要跟我們聯誼開舞會呢！”
王林看他說得起勁，忍不住要潑冷水了。
“大寶哥，”王林沉吟道，“關于這檔子事，公司很快就會發通知下來。”
鄧大寶愣道：“發什么通知？哪檔子事？跟電影方合作的事？”
王林微微笑道：“是關于禁止公司里的員工，隨意參加對外宣傳活動、上節目這檔子的事。”
鄧大寶瞪著眼想了想，才勐的醒悟過來：“禁止？為什么要禁止？這不是好事嗎？這是宣傳我們公司的形象啊！”
王林道：“宣傳的話，我們有專門的宣傳部門，用不著老總們親自上陣。”
鄧大寶不再激動，雙手十指交叉，自然的放在小腹前，說道：“王總，我還是不能理解，我們參加這些活動，難道不對嗎？為什么要禁止？”
王林只得耐心的將捧殺相關的故事解釋給鄧大寶聽。
“大寶哥，我們公司是生產產品、售賣產品的實業公司，我們不需要打靠成一家明星公司。我們也不需要太多的社會關注度。我們要宣傳的是我們的產品，我們的商品，我們的品牌。而不是宣傳我們這幢大廈，更不是宣傳這幢大廈里的人。”
夏蟲不可語冰。
但鄧大寶并非夏蟲。
鄧大寶以前就是跑銷售跑業務的，雖然也算是底層，但在底層圈子里，他卻是人精。
他馬上就明白了王林的一番苦心，恍然大悟道：“王總，我明白了。我聽從公司的命令，不再參加相關的活動，也不再上那些所謂的節目。”
王林道：“謝謝大寶哥對我工作的理解和支持。這個事情，我們必須盡快終止！不能再錯下去！”
鄧大寶道：“哎呀，王總，我之前還沒有覺察到這方面的危害，聽你這么一說，我也有類似的感覺，這事情不簡單！最近我們公司的人心，的確有些渙散。再加上你不在，老總們成天往外面跑，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不是和美女跳舞，就是接受美女的采訪，這樣下去，真的要出事。”
王林道：“男女之事，出一點也沒什么，影響不大。我怕的是公司的高層們，都只顧著搞自己的形象、搞面子，不去搞實業和業績了。”
鄧大寶摸摸自己的臉：“王總，我也有這種趨向，我也差一點就迷失在這紙醉金迷的生活中了。”
王林道：“這還算不上紙醉金迷。真正的紙醉金迷，那是絕對能毀掉一個人的！”
鄧大寶點頭表示同意：“所以我從來不去那種夜場，不管是夜總會、酒吧，還是KTV，還是最近興起來的那種娛樂會所，我都不去。”
“娛樂會所？現在申城也有這種了嗎？”
“有了！開了好幾家了，出出入入的，都是些年輕漂亮的妹子！特別是到了晚上，停在那些場所外面的全是豪車！”
王林心想，隨著改開的深入，娛樂會所的出現，肯定會有如雨后春筍一般瘋長。
后世那個著名的天上人間，就是在這個時期開起來的吧？
王林心里想著這些事，說道：“對，能不去，盡量不去。”
鄧大寶遞一支煙給王林，說道：“人到中年，我算是活明白了。外面的女人再好，也沒有家里的妻子好。外面的女人都是看中我口袋里的錢。哪天我口袋里要是沒有錢了，他們還會粘著我？但家里的老婆，那可真是共過患難的。王總，你是不知道，我們家以前條件差，最苦的時候，家里連著一個月沒吃肉！”
王林道：“不至如此吧？”
鄧大寶道：“唉，有一年，我爸生病，到處找人看病，就是看不好。后來找了個老中醫，說是能治，就是醫費特別貴。我媽一算價格，說太貴了，還是保守治療得了，別人財兩空。但我愛人說，我爸還年輕，怎么能保守治療呢？得了，她做了主，我家的錢，花起來就跟流水似的快。”
王林道：“那你妻子真不賴！”
鄧大寶道：“是啊，還有一件事，我現在記憶猶新，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騙了康熙》
他點著了一顆煙，緩緩吸了兩口，說道：“那是一個下大雪的日子，我爸還沒有出院，我們的工資還沒有發放，家里窮得一分錢都沒有了。我下了班后，都不敢回家，我是一家之主，我得去借錢回家用啊！可是能借的人家，我都借過了，一般的人家我，我就算好意思開口，人家也不會借給我。把我腸子都給愁斷了。”
王林知道這種苦，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可不是說著玩玩的。
有錢男子漢，無錢漢子難。
鄧大寶道：“天黑以后，我冒著風雪回家，心想完蛋了，晚飯都沒有著落呢！我到了家里，卻看到桌上擺著飯菜，我問愛人，你哪里來的錢買菜？我愛人說找單位支的工資。我說你下個月的工資不是都支完了嗎？我兒子喊道，爸，我媽把頭發賣了！”
說到這里，鄧大寶忽然就哭了起來。
他抑制不住的讓眼淚嘩嘩的流：“我愛人有一頭引為以傲的長頭發，每個女工都羨慕她的頭發，她的頭發留得這么長，都長到屁股這里了。好多收頭發的人想買她的頭發，她就是舍不得賣。沒想到，為了家里一餐飯，她把頭發給賣了。”
鄧大寶咬著嘴唇說道：“她那個頭發，被剪得稀巴爛，那些收頭發的，太沒良心了，都是齊著她的頭發根絞，絞得跟個狗窩似的。我說你怎么這么傻，讓他們這么剪？她笑著說沒事，這樣賣的價格高。反正頭發還能長出來。當時，我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他哽咽的說道：“王總，從那以后，我就下定決心，不管發生什么事，我哪怕在外面討米，我也不能餓著我愛人！這樣好的女人，我上哪里去找啊！所以，王總，你請放心，我這個人，不可能離棄我有家庭。”
王林聽了，默不做聲，他也被鄧大寶的故事給感動了。
